当《铃铛花》在北京八宝山响起:告别陈映真

2016年最后一个月第一天,陈映真遗体告别式在北京八宝山举行,陪陈映真走过临终前最后19分钟的曾庆瑞,谈到相识26年的老友,总结了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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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映真的遗体告别仪式举行于2016年12月1日上午10时,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大礼堂。这是北京市建设规格最高的治丧场所。

气温是摄氏六度,天蓝、无霾,阳光将廊柱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礼堂外挂著黑底白字的横幅:“沉痛悼念陈映真先生”,横幅下是一副挽联:“镌刻人间春秋成就青史功名 映照宝岛河山执如椽巨笔挥洒文学天地 ,激扬世上日月铸造千古伟业 真爱中华民族奉烁金年华力推祖国统一”

陈映真原名陈永善,1937年11月8日生于日治时代的台湾苗栗县竹南镇,2016年11月22日14时39分因病医治无效逝于北京朝阳医院,享年79岁。

讣告上,陈映真的姓名前面排著一长串身份:忠诚的爱国主义者,台湾同胞的杰出代表,著名文学家,台湾中国统一联盟原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七届、第八届全国委员会名誉副主席。

9点30分,礼堂外聚起三三两两的人。人们穿过礼堂外侧的长廊,在白色的签名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9点50分,人们在礼堂外侧的长廊里排成一队,黑衫、手持一朵白色月季,胸前一朵白花。空气清冷,有人用跺脚驱赶寒气。队列里有细细碎碎的聊天声,混杂了北京腔和台湾腔。

两辆大客车送来了专程从台湾赶来吊唁的人:有《人间》杂志的老同事蔡明德、关晓荣、钟俊升,台湾左翼政党劳动党荣誉主席罗美文,台湾左翼政治团体夏潮联合会的张俊杰,台湾东海大学社会学系教授赵刚;也有不少北京大学文学系的老师和学生。有人笑称,这里是“左派作家大本营”。

伴随陈映真整个文学生涯、绝大部分人生的两个词,一个是“左派”,一个是“统一”。

1957年,中华民国革命实践研究院少校学员刘自然被驻台美军枪杀,引发台湾民众上街抗议美国帝国主义,即将从成功高中毕业的陈映真,就在抗议队伍中。

1968年,因为参与左翼读书会,31岁、已在台湾文坛初露头角的陈映真被蒋政府以“组织聚读马列共党主义、鲁迅等左翼书册及为共产党宣传等罪名”逮捕,被判十年监禁,直到1975年,才因蒋介石去世的百日特赦而提早三年出狱。

出狱之后,他在解严前四年就发表了描写“白色恐怖”的小说《铃铛花》。1985年,陈映真创办台湾报导文学先驱《人间》杂志,以关怀被遗忘的弱势者为主题,杂志报导的题材、内容、形式,至今仍深刻影响台湾新闻及文学界。

这一时期,陈映真开始致力推动两岸统一,他担任“中国统一联盟”首任主席,频繁往来大陆与台湾之间,希望促进两岸对话,被视为“统一”的重要象征人物,成了北京诸多重要活动的座上宾。

参加告别式的人们在白色的签名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参加告别式的人们在白色的签名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2006年,陈映真担任北京人民大学客座教授,定居北京,但两度中风,从此卧病10年,直至病逝。2010年,病中的他被授予中国作家协会第七届全国委员会名誉副主席,成为首位加入中国作协的台籍人士。

与陈映真相识26年的中国传媒大学教授曾庆瑞,来到八宝山送好友最后一程。他对端传媒记者回忆,第一次与陈见面,是在1990年北京亚运会期间,中秋节,“台湾朋友给我们介绍,去看陈映真,他给我们带书稿回台湾,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论。”

“他是一个充满了文学的热情、爱国的热情的人,谈话中,他也表示对台湾文学界分离主义倾向的一种忧虑,一种焦虑,”一头白发的曾庆瑞这样描述他对陈映真的第一印象。“我们能做20多年的朋友,最重要的是志同道合,大家都有一颗爱国的心,都希望文学是一个统一的中国的文学。”

2016年11月22日下午,在北京朝阳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曾庆瑞托住陈映真的手,陪他走过了人生的最后19分钟。

八宝山的告别仪式中,有白发老者悲伤不能自持,有人低头不语,仪式结束便快步离开,也有研究台湾问题的专家,被记者和镜头层层圈住,谈论陈映真“对两岸统一作出的贡献”。

人龙静默、缓慢地穿过玻璃大门和一扇雕花木门,陈映真的念白声在礼堂里轻轻流动。

念的是《铃铛花》:翘课的少年沿著铁轨一路高唱《台湾光复歌》——张灯结彩喜洋洋,胜利歌儿大家唱,唱遍城市和村庄,台湾光复不能忘。

低沉、温柔的声音,抚过白色月季花圈构筑的四面墙、空气中的百合花香、低垂泪眼的亲属和长眠的作家。

“他说他感到很孤独,感到台湾人民会抛弃他,”曾庆瑞对端传媒记者说。那是1997年,中国作家协会举办庆祝陈映真60岁生日的座谈会,曾庆瑞坐在陈映真身边。曾庆瑞给陈映真写了几行字回复:“是战士就孤独,实际上你不孤独,因为爱国的同胞都跟你在一起。”

“我和他26年的交往,感到他身上对于文学和这个国家发展的形势,台湾岛上的形势,他有八个字,”曾庆瑞声音变得铿锵,“一个是苦闷,第二是忧虑,第三是焦虑,第四他还要战斗。”

而战士已长眠。走出礼堂的人们还不愿离开,在寒气中三三五五聚拢,聊著自己和逝者的故事。

“来唱安息歌,”有人招呼著。11时还未到来,步出礼堂的人又重新聚集,返回的人群愈密,在入口处形成一个百来人的不规则方阵。

人们再次步入礼堂,陈映真的念白停了,《安息歌》的合唱响起:

安息吧 死难的同志
别再为祖国担忧
你流的血 照亮著路
我们会继续向前走
……

《安息歌》是诗人成幼殊在1945年为纪念“一二一惨案”写下的。在台湾1950年代白色恐怖时期,监狱中的政治犯会为即将死别的同志唱这首歌告别:

你是民族的光荣
你为爱国而牺牲
冬天有凄凉的风
却是春天的摇篮
……

合唱声掩著长长短短的抽泣,拂过人群,一片灰白的发。

陈映真是不是会叶落归根?“尊重陈丽娜(陈映真夫人)本人意见,”曾庆瑞说,“叶落归根是祖国大陆到台湾省的问题,她两边都可以自由来往。”但曾庆瑞觉得,大陆,才是陈映真叶落归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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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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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That is a bit harsh.
    我常在想像如果我是生長在那一代,我的認同會是什麼?
    陳映真和羅大佑對台灣都有同樣的焦慮。他們覺得格格不入。
    “讓不同認同的人,不需要為他們的認同道歉“,我想我們的路途還遠。
    往回看1989年,二十多年前,悲情城市在台灣上映。
    侯孝賢的悲情城市講的是台灣二二八事件,這個涉及台灣主體性和外來政權的禁忌話題,被追殺被槍殺的歷史,幾百年來,不管誰來殖民,誰來都是來剝削的。真正是眾人騎,萬人幹。話說得難聽,不過實情便是如此,當時的“清洗”可是很徹底。這麼敏感的話題,明顯就是跟當局過不去,那這部片子都有是誰參與了呢:吳念真,朱天文,詹宏志,楊登魁,謝材俊,和張大春。
    認同可以不同,就如我們都有各人信仰,可是有些東西還是可以超越彼此的分歧,悲情城市一片以為證明。

  2. @彷徨 well said.

  3. 早年心系弱者,投身民主自由,可敬可佩。晚年支持六四屠杀,跟中共沆瀣一气,名声坠地。最后如愿以偿,入住八宝山圣地,臭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