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日,重阳节,上海市中心普陀区长寿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出现了一台冰箱,机身上印有“食物免费领取”的字样,里面放了七八十个饭盒,都是周边酒店卖剩下的“重阳糕”,每个饭盒上标注供应商和赏味日期,老人们排著队来登记领取,每人限领一盒,由社区志愿者负责发放。
这被视为中国的第一台“分享冰箱”(Solidarity Fridge)。
此后两周,上海街头很快又出现了两台“分享冰箱”。更多企业和个人加入了往冰箱里添食物的行列,和刚出现时相比,现在的“分享冰箱”总是处在一种饱和的状态。
“分享冰箱”的概念年轻而简单,2015年4月,第一台“分享冰箱”出现在西班牙的一个城镇街头,意义就是“把剩下的食物分享给有需要的人”。发起人Alvaro Saiz早年曾在当地设立了一家食物银行。2008年全球金融风暴之后,许多穷人在垃圾堆里找食物,这种丧失尊严的景象让Saiz警觉,“为什么我们会丢弃这么多食物?”
“分享冰箱”在西班牙小镇街头设立后,周边的餐厅送来了剩余的小菜,也有人专门煮好食物送来。到了周末,开完派对的人们会把没有吃完的烤肉香肠塞满冰箱。
这个友善而环保的概念很快就风靡全球,今年6月,台湾街头也出现了“分享冰箱”。
在这台特殊的冰箱背后,是触目惊心的粮食浪费问题。据统计,全球一年丢弃食物的总重量高达十三亿吨,3600万人死于饥饿,浪费掉的食物足足是饥饿人口所需粮食的四倍。中国是粮食浪费问题最严重的头三位国家之一。联合国粮农组织和国家粮食局数据显示,中国每年生产的粮食中有35%被浪费,其中餐桌外的浪费就高达700亿斤,接近中国粮食总产量的6%。在中国,每个家庭每年差不多将价值1万元的食物直接倒进了垃圾桶。
长期关注此问题的香港记者陈晓蕾将多年的调查写成了《剩食》一书,其中写道“大部分垃圾是放错位置的资源。厨余,根本不是垃圾。”
即使如此,在大陆,“剩食”及其处理尚未得到公众广泛认知和关心政府部门也未做过完整详尽的专门统计,中国的食物浪费来自于哪里、比例多少、是否应该征收处理费,这些“剩食问题”就像剩食一样,未被弄清楚就扔进了注意力的暗处。
从“食物银行”到“分享冰箱”
比“分享冰箱”更早出现的是“食物银行”,收集社会捐赠的食物,再分发给有需要的人。1967年,全球第一家“食物银行”在美国诞生,此后走向全球,但在半个世纪后的当今中国,“食物银行”仍不多见,对不少人来说,甚至连概念都是陌生的。
目前上海只有一家经营食物银行的NGO“上海绿洲公益发展中心”,2013年,绿洲公益在上海设立了第一家线下“食物银行”。今年重阳节落地的“分享冰箱”正是绿洲公益食物银行的一个衍生项目。
绿洲食物银行成立三年间,工作就是收集汇总各家超市、食品公司的食物,再分发到遍布上海的50个分发点。绿洲跟社区街道的基层管治机构合作,依靠后者掌握的居民信息,将食物分配给最有需要的家庭,但对于总面积7037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超过2400万的上海而言,这样的体量不过是冰山一角。三年来,绿洲食物银行累计发放的食物186吨,而香港唯一一家食物银行Feeding Hong Kong(乐饷社)2011年成立,2015年一年就发放了食物516吨。
尽管概念简单,但绿洲食物银行的运营并不容易。虽然是上海唯一一家食物银行,绿洲的资金额只有10万人民币,全职工作人员7个,能对接的捐助企业也不多,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的食品企业有20家,非持续性的企业有五六十家。“如果食物多了也存放不了,我们没有仓库,”绿洲食物银行主任李冰说。
推行了几年“食物银行”后,李冰的团队发现了“分享冰箱”概念,并选择在上海的一个普通街道进行试点,由两家NGO和长寿社区基金会共同投资和管理,场地由街道提供,是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
和食物银行原先接收的食物种类相比,分享冰箱似乎打开了一个新局面,可以解决保质期只有几天的“熟食”。端传媒记者在现场看到,这台分享冰箱里的食物种类有限,包括酒店提供的点心——奶黄包和葱油饼,食品公司提供的罐头金枪鱼、牛奶和酸奶。
下一步,“分享冰箱”想扩充食物来源,丰富食物种类,比如那些外观不美观的蔬菜瓜果,便利店里每天卖剩下的盒饭和饭团……但没有固定配送是目前最大的麻烦。
“肯德基的炸鸡两小时就要被丢弃,还有面包房的面包,但是我们没有物流和人力来回收这些食物,”李冰说。“分享冰箱”落地两周,更多的餐饮公司加入了进来,“但他们希望晚上10点后去取食物,那些原本是当晚要被当垃圾处理掉的厨余。”
除此以外,初生的分享冰箱还有很多其他局限,比如没有冷库和冷链物流,生鲜、冰鲜、冷冻剩食的运输和贮藏,他们都爱莫能助。
“我们要做的是1.5公里的资源对接,”李冰告诉端传媒,“我们希望周边1.5公里之内的餐饮集团能够把他们剩下的食物提供给我们,而不是倒掉。而1.5公里以内有需要的人都可以来这里领取食物。”
就在附近的“大丰收酒店”是为这个冰箱食物提供者之一,店长宁女士告诉记者,酒店会将剩下的点心运送给冰箱,每天十几份左右。因为酒店要对食品安全负责,所以目前并未考虑提供其他品种的剩食。和“分享冰箱”合作是解决饭店食物浪费问题的办法之一吗?“我们也就是献点爱心,支持公益项目,”宁店长如是说。
一个路过食物银行的街坊瞅了眼食物不足的冰箱,撇了撇嘴,“又是政府的形象工程吧。”“如果政府不征收厨余处理费,企业也不会真正把处理厨余当回事。分享冰箱对商家来说并无动力,”另有本地市民如此评价。
香港“食物银行”的经验
经常被拿来与上海比较的香港,剩食问题同样严重,但后者的政府行动和专门NGO起步得稍早一些,更加成熟和丰富。
在香港,每天浪费的厨余和完好食物将近3600吨,可以塞满300辆双层巴士,同时,据2014年统计,大约96万港人生活在贫穷线下,三分之一的香港长者得不到基本营养保证。香港立法会议员李卓人将其称之为“消费和浪费的恶性循环”。绿洲食物银行在上海诞生前不久,2012年末,香港政府成立了“惜食香港运动”督导委员会,由环境局局长领衔,推广减少厨余、捐赠剩食。
香港唯一食物银行Feeding Hong Kong(乐饷社)成立至今5年,和全港的68家慈善团体合作,包括收容所、日间护理中心、儿童照顾所和拥有食物援助计划的非牟利组织。回收的食物包括被丢弃的新鲜、高质素食物。
对什么食物可回收,Feeding Hong Kong邮件回复端传媒表示,只要保证食物的安全及适宜食用即可,他们回收的大部分食物只是在一般销售过程中失去了商业价值,因而原本将被丢弃。
例如,保存期较短的新鲜面包、三文治和沙律。而罐头及包装食品,则可能是因为接近有效期限、标签错误、停产品牌、过剩的库存、配方的微调或包装损毁而被送到食物银行。今年2月发表在Feeding Hong Kong官方网站上的一篇网志写道,每周,该组织的营运团队收集、分类及储存超过10吨食物。
香港也有几家专门处理熟食剩食的NGO,比如香港政治团体职工会联盟的“食德好”,成立于2009年。他们聘任社区内的基层人士担任食物回收队,到街市商户及生产商收集过剩的蔬果和完好食物,直接转赠予社区内有需要的市民及团体。“食德好”2013/14年报显示,当年回收了87.1公吨的食物,累计回收226.8公吨食物,最主要的受惠者是综合社会服务中心及地区、长者院舍及邻舍中心。
另一家剩食处理NGO“惜食堂”,由香港小宝基金会成立,于2011年开展食物回收及援助计划,向本地饮食业回收仍可安全食用的食物,再煮成营养均衡的热饭餐,供有需要的人士果腹。目前,惜食堂每天制作超过6000份营养均衡的饭餐,免费派发予100个慈善机构,超过七成受惠者是长者,两成是低收入家庭的儿童。
“社会在引进新的环保概念,尽管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上海长寿社区基金会理事长王曙霞告诉端传媒。这位从街道退休的政府工作人员,一年前加入了新成立的社区基金会,该基金会是政府号召成立的民间组织,目的是将社会捐助回馈社区,现在是分享冰箱的投资方之一。“分享冰箱是一个多赢的局面,既然开始了,我们就想形成可推广的经验,”王曙霞说。
也许这些新事物还存在各种潜在问题,譬如食物安全。但其实每个新事物刚开始都一样,譬如网购。我们首先应该为这些人点赞,其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支持
也许安全系数堪忧,但是对于很多流浪、乞讨人士来说已聊胜于无。
說句實話,冰箱中的食物真的安全衛士嗎?我並不敢拿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