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何许人?他是犯下台湾第一银行提款机6千万(约1455万港币/188万美元)盗领案的嫌犯之一。7月17日他在宜兰东澳落网。他身陷囹圄前的最后一餐,在东澳的小餐厅解决:点了一盘250元(约60港币/7.8美元)的糖醋白鲳、一碗白饭、三瓶饮料,在媒体强力关注钜额赃款是否能失而复得的同时,这尾白鲳鱼也意外爆红成为配角。
认出安德鲁的警官宋俊良事后接受媒体联访表示,这老外“金发,又点了一条白鲳、一碗饭,看了就很怪。”但这则新闻播出后,不少人看着看着楼就歪了(指偏离主题),因为只要买过海鲜的人心里必定浮出这个问题:安德鲁怎么可能只花250元,就可以吃到一条白鲳?它仅在平日的价格就是一斤(台斤,相当于600克)700元(约170港币/22美元)、过年时甚至曾经飙上一斤2000元(约485港币/63美元)天价。
白鲳鱼何许鱼?它的身价为什么这么矜贵,主因即来自其产量急速下跌。根据渔业署“渔业统计年报渔获量趋势图”,1995年野生白鲳(银鲳)一度有6978公吨的纪录,自2002年开始急速下滑,从当年的4182吨,到2006年仅剩919公吨,自2012年开始,在官方登录的渔获量趋势上几乎趋近于零。各地渔港若有零星捕获,马上成为拍卖市场的抢手货。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海洋?”
白鲳鱼的命运,相当程度是台湾沿近海渔业的缩影。白鲳由于油脂丰富、口感细致少刺,又有“昌”字的吉祥谐音,在台湾市场需求量极大,却因其不食肉饵,很难以“一支钓”渔法捕获,市面上看到的白鲳,绝大多数都是以流刺网与底拖网渔法捕捞而得。这两种渔法早已被视为伤害生态、不被鼓励的捕捞方式。
白鲳在90年代产量下滑,并非个案。根据海洋大学环境生物与渔业科学学系研究,1993年后,台湾沿岸“高营养位阶”的大型鱼减少、小型浮鱼增多,平均营养位阶(MTL)平均下降速率,竟略高于世界平均值。即便连海洋环境相对健康的东部、澎湖也不能幸免,海大渔科系的另一篇论文研究指出,东部定置网渔业的食物网结构,有逐年弱化之情形;澎湖沿近海的平均营养位阶也逐渐下降,高于全球平均趋势一倍左右。而近年地球气候变迁,造成海水表面水温上升,也让沿岸渔业资源状况雪上加霜,海洋食物塔结构有日渐弱化倾向。
所谓“营养位阶”指的是生物在海洋食物链当中的位置。当人类过度捕捞海洋里的鱼,会将位于金字塔顶端、体型大、种类多、美味而高价的鱼类先捕捞殆尽,食物网开始减损;接着人类就会进一步开始捕捞营养位阶级数较低的鱼类。
“营养位阶”也是生物丰富性的指标,海洋营养位阶越高,鱼种越多,反之则越少。台湾周边的海域原有相对较高的平均营养位阶,意味着拥有丰富的生物资源。
除了海岸污染危及优良渔场,违法捕捞行为也是众人皆知的海洋杀手。光是2014年,台湾籍渔船遭海巡署取缔的违规拖网,非法毒、电、炸鱼等违规案件就高达600起,这数字已经够惊人。何况目前海巡署执法人员和舰艇都不足,逃过取缔的黑数可能更多。
号称海洋立国的台湾,何以沦落至此?过度捕捞、沿海污染,正是台湾沿近海资源枯竭的两大主因。
“其实有时候我不知道,台湾人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海洋?”知名海洋文学作家廖鸿基如此感叹。
廖鸿基身兼台湾东海岸海洋保育团体“黑潮海洋文教基金会”创办人,有时随船出海导览,经过花莲知名景点奇莱鼻(四八高地)时,总不忘介绍:在过去陆路交通不甚发达的年代,从台北到花莲必须依靠海运,“那时,行船过了宜兰东澳鼻远远便可望见奇莱鼻。大海里航行视野茫茫邈邈,一个稳定的岸上地标总能适时温暖海上游子的心。”
廖鸿基回忆,这一抚慰花莲游子的地标,地形是北花莲难得一见的浅礁海床,在十余年前,仍是优良的渔场,遍布各种珊瑚礁鱼类、九孔、龙虾、章鱼,下钩即有收获。但在1999年,花莲县政府因“旧有垃圾掩埋场容量已届饱和,为妥善处理花莲市日渐增加的垃圾量”而在此地兴建垃圾掩埋场。垃圾掩埋处长期受太平洋海浪侵蚀,结构体开始崩塌,导致垃圾暴露在外、冲刷入海。根据廖鸿基的潜水观测,十余年前生机盎然的鱼群,今日已几乎消失无踪。
除了海岸污染危及优良渔场,违法捕捞行为也是众人皆知的海洋杀手。光是2014年,台湾籍渔船遭海巡署取缔的违规拖网,非法毒、电、炸鱼等违规案件就高达600起,这数字已经够惊人。何况目前海巡署执法人员和舰艇都不足,逃过取缔的黑数可能更多。
“最终,我们还是希望朝‘公有财私有化’的目标努力,收购老旧渔船,牌照也不要再发,让渔船变少、收入增加,限制捕捞配额,只有特定渔民可以去,别人都不能去,管理才会好。”
而中国、越南等地渔船越界捕捞问题也很严重。海巡署前任署长王崇仪在立法院备询时承认,过往的“执法力道有一点僵化”,在2014年之前,面对越界捕捞,海巡署顶多采取驱离、扣留并处以5万以上50万以下(约1.2至12.1万港币/1.5千至1.5万美元)的罚锾的政策,“但我们发现有一个盲点,就是即使处他们50万的罚锾,也没办法达到吓阻的效果。”这与渔民之间耳语“福建沿岸渔民早有互助会、共同分担台湾当局罚金”的讯息不谋而合。
不过,自2014年底开始,海巡署依照《两岸人民关系条例》的相关规定,将违规渔船留置调查的日数从平均2天提高到20天左右,并没入2艘越界捕鱼的大陆渔船。王崇仪认为,这样应可吓阻各国渔船“捞过界”的陈年恶习。
在舆论“护渔不力”的声声谴责下,海巡署开始加强执法力道,农委会渔业署也推出卸鱼申报措施。自2016年7月起,沿近海10吨以上渔船,进入指定之渔港内,必须完成渔获过磅、填写卸鱼声明书,送交当地区渔会与渔业署,明年将扩大到全台各港口都必须办理。
“只能说,希望大家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去慢慢改变渔民的行为、教会每个人如何填写声明书。”新任渔业署长陈添寿接受端传媒访问时,如此评价即将上路的卸鱼政策,希望藉着声明书提供官方正确的渔捞数据,并落实渔业统计,让海洋资源能够永续利用。
不过,陈添寿也明白,国家执法能量终究有边界,与民心斗智,不如借力使力,让渔村基层组织来终结海洋上的乱象。“最终,我们还是希望朝‘公有财私有化’的目标努力,收购老旧渔船,牌照也不要再发,让渔船变少、收入增加,限制捕捞配额,只有特定渔民可以去,别人都不能去,管理才会好。”
吃海鲜,也要看“指南”
其实陈添寿的一部分构想,早已在屏东东港初步实现。例如东港的樱花虾捕虾船,都必须加入产销班才能获得“采捕许可牌”,目前共有115艘捕虾船,产销班作业渔船每日每船渔获量最高上限11箱(特定规格渔箱、重约21公斤),若有超过限制的渔获,班员仅能选让给其他箱数不足的作业渔船,或自行倒回大海,不得自行留用或场外交易,违者将把当日交易金额全数充公。规约由当地产销班自律执行、赏罚分明,让樱花虾产业走过危机,与生态保育双赢。
除了东港樱花虾,台湾沿近海也有许多水域已核准“专用渔业权”执照,只准特定渔民到水域中作业,同样也是渔业署力推“公有财私有化”的重要基础。
当然,除了让渔村改变文化、团结护渔,众多消费者在大啖鲜鱼之余,也有应负的海洋责任,恐怕就得再从一银大盗盘中的那尾白鲳说起。逃亡失败的安德鲁,其实意外吃出一项值得台湾人学习的海洋保育趋势:少吃濒危鱼种,以养殖或近亲鱼种代替。东澳餐厅老板娘后来出面受访,证实了当天提供的并非白鲳,而是养殖的圆眼燕鱼(蝙蝠鱼、鲳仔),也揭开了安德鲁为何能以250元低价吃到白鲳的谜底。
长年苦心推动“海鲜选择指南”(另有APP)、提倡台湾人必须“从餐桌拯救海洋”的中研院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执行长邵广昭早就长年呼吁,民众如果能多吃养殖鱼类、少吃濒临绝种的白鲳,是非常值得鼓励的行为,除了圆眼燕鱼,还有金鲳等近似鱼种,“不只外型和色泽都跟白鲳很像、名字也一样有昌字喜气,价格还很便宜,大家应该要多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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