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过去六年的职场生活,Susan只能用“挣扎”两个字来形容,“一方面我十分不喜欢’朝九晚五’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生活;另一方面我从小就被灌输了’好好读书,然后好好工作’的想法,认为替别人打工的上班生活是我们普通人的唯一选择。”
Susan称自己一直都是传统教育体制里“会考试的好学生”。她是80后,按部就班地在国内念完了计算机专业学士和金融学硕士。赴美国修读MBA课程之后,她曾经在美国俄勒冈州政府做数据分析员,2010年回国之后曾先后加入高朋(Groupon China)、面包旅行(Breadtrip)等互联网公司。然而,公司体制内的明确分工,使她被限定在有限的职能范围之内,导致自己无法充分发挥才能。同时,她觉得“在一个每天被盯着要产出和数据的环境中,人的大脑根本无法有效地进行思考和创造。”
她闲不住,便在工作之外寻求自己的一片天地──利用业余时间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美国工作时,她成立了一个名为“The Thinker Group”(译:思想者小组)的论坛组织,定期举办与世界经济、政治和文化相关的讨论会。回国之后,她与朋友一起在北京创办了名为“兰溪沙龙”的女性社区。
“在业余时间创建的组织没有为我带来任何经济上的利益和回报,但我却因此收获到了金钱无法买到的’财富’:人脉、经验和反思,”Susan说,这些无形资产是她最终摆脱公司束缚的重要资本。
2016年的春节之后,Susan正式开始为自己工作的生活。她独立发行了两本杂志书《如果生活是一幅画,你会如何创作》和《我的十个基本生活信念》,拥有近千名订阅者;她创立了两个教育品牌“第2身份”和“壹陆学园”,通过艺术、文化、静修等丰富学员的业余生活;她在北京教授来自美国百老汇的爵士舞蹈,还是健身课程CrossFit的一级教练。
“自主性是幸福感很重要的来源”
尽管这样的生活并不比在公司上班轻松,但随之而来的“快乐、充实和自我掌控感”是Susan过去从未感受过的。她不仅拥有了Slash生活方式,收入也在源源不断地增加,“虽然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进展速度还是比我想象中快很多。”
她目前所有的项目都是通过一种“松散的、合作式的组织形式”来完成的──财务和技术是由外包公司完成,所有项目都采用合作分成的模式。 Susan没有固定工作场所,几乎所有工作都是通过远程协作来完成。 “我们不需要管理,也不需要激励,因为每个人都是在为自己工作。”
Susan通常这样安排自己一天的生活:早上九点至下午两点为工作时间;完成工作后就会安排一些轻松点的内容,例如舞蹈练习和CrossFit训练;晚上相对悠闲很多,例如和朋友吃饭、看电影或者在家画画。
而达成劳逸结合的基础,是Susan的高度自律。她的工作计划以月为单位,然后分配到每一周,再分配到每一天,并且会在前一天就计划好第二天的工作,这样当每一天开始时,都“不需要花时间想要做什么,而是集中精力,以最高的效率完成这些工作”。
她也会根据身体发出的信号及时调整,比如累了去做个按摩,或者提前睡觉。遇到自己不愿干活的时候,她也会去看娱乐节目,或者逛商场,“如果大脑想休息、想偷懒,就由它去,因为我知道休息完之后,它又会重新回到积极的状态。”
“自主性是幸福感很重要的来源,”Susan对端传媒记者说,中国城市中之所以出现一定规模的斜杠青年,从深层次讲还是源于他们“对于幸福的追求”。谁愿意让一份工作决定他的全部生活?当今的中国年轻人厌倦了由工作主导一切的上一辈的模具人生──个人的生活被牢牢捆绑在工作上,并随着工作的节奏(例如升迁、加薪、福利)而发生改变。
这种观点曾得到调查机构的佐证。根据调查机构AC尼尔森的研究报告,泛90后人群(指85后和90后)“乐观积极,他们希望自己’独特’和’独立’。优越的生活条件和成长环境决定了他们的眼光更加独到、见识更广,他们的自我表达往往不受载体的限制,并能够很快付之于行动。”
“现在的时代,人们把自我的价值摆得越来越高,”Susan说。
“Uber司机/淘宝店主”不是斜杠青年,除非你真正热爱开车和卖东西
“斜杠青年最重要的一点:不是一个人有很多种赚钱的方式,而是拥有很多真正热爱的东西,”Susan强调。
端传媒记者与Susan约见在她舞蹈课程合作伙伴的公寓。这间公寓位于北京三里屯,从宽敞的落地窗向外望去,繁华的都市景象一览无余。公寓里有一块宽大柔软的地垫,专为练功准备,Susan一边在垫上练着一字马,一边接受采访。
“很多人对Slash有误解。Slash不是一种手段,而是一种结果。Slash其实是鼓励大家去追求不同的东西,释放自己的天性和潜能,不是完全与赚钱挂钩的。你要是问我’ Uber司机/淘宝店主’这种算不算Slash?我觉得不算,这只能叫做兼职,除非你真正热爱开车和卖东西,”Susan说。
Susan称自己并不是成长自富裕之家。父母是工薪阶层,生活在湖南省的一个四线城市,她目前在北京租着房子,与很多年轻人一样背负着在一线城市谋生的生活成本。在她的网络文章《我的2016年计划》当中,她写道,自己的理想生活是“每周工作不超过40小时;经营一份小而美的事业;年收入50W,存30W;资产能够按每年5%+增长;支持父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一个互相理解和支持的伴侣;每年能去海外游学两周到一个月”等等。但她觉得,斜杠青年算不上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而意味着一种生活态度──不再“被动地等待机会发生”。
生活在杭州的台湾籍互联网观察者胡采苹认为,“斜杠青年”这个词汇在两岸拥有完全不同的语境。在台湾,可能是“速食店柜台/办公室工读生/五专生的斜杠青年”、“清洁队员/回收业的斜杠中年”,又或是“以一份工作养家、同时在家庭内担任母职的斜杠妇女”,“难以领悟存在于其疲惫工作中的微弱’解放’”。
“在台湾,公司内部的等级森严、看重年龄和资历,对年轻人的把控非常严格。公司是不会允许全职员工做兼职的,如果你有一份副业,是不能让上司知道的。如果有别的公司想要挖你跳槽,你根本不敢让现在的公司知道。而且,一旦你离开一家公司,你很难再回来,”胡采苹对比两岸的情况分析,大陆年轻人正在享受社会急速变革带来的冲击,传统顽固的公司规则不再是不可突破的。 “在大陆,兼几份工、频繁跳槽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大家都不以为意,你甚至可以把你的副业公开拿到公司里来讲。两边的社会氛围和企业文化是非常不同的,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其实塑造了年轻人的思维方式,特别是对工作和事业的看法。”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大陆年轻人在职场上享受到的自由度比台湾年轻人要多,”胡采苹说。
大陆经济腾飞的这些年,人们的思维正从禁锢走向开放。几乎短短十年间,“后浪接前浪”的年轻人就完成了就职观念的转化:直到2000年代,大学毕业生们还在力争“铁饭碗”,期待经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国考”(指每年一度的国家公务员考试),跻身稳妥的公务员团队,终生得体制庇佑;现在,一份体制内的工作早已不再是“金羊毛”,年轻人涌向世界500强、涌向企业,再涌向“万众创新、大众创业”的浪潮,尽管创业运动间泡沫滔天,但一种社会思潮一如投资人毛大庆在北京师范大学演讲时所说:创业总比考公务员强;Slash生活,则是一部分年轻人们听从内心,把多种爱好放进一个篮子的选择。
“现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过去的规则全都不适用。”
不过,大陆同样对媒体“潮流化”斜杠青年这一概念存疑。在问答网站知乎上,很多用户觉得,对于尚处在职业初期的年轻人,“斜杠就代表不专一”,给别人的感觉就是“滥情、花、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黄油、走还不会就学跑”。
一位署名为“佟海宝”的职业规划师在知乎上发言指出,想做斜杠青年,最好如“商而优则仕,唱而优则演”,“第二领域的开辟的前提,是现有第一领域做得足够出色。这样才能保证有足够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去拓宽视野、学习知识、练习技能”。
先做专家,再做全才──相当一部分人觉得这才是达到Slash生活方式的最优路径。
Susan并不同意这种观点,“现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过去的规则全都不适用,”她乐观地反驳道,“现在的世界是全新的!”
“你在一个行业待多少年,对你的专业技能其实没有帮助的,”Susan举例,她曾经举办过一次工作坊,邀请一位曾在大型互联网公司任产品经理和市场经理的资深人士演讲从商之道,却发现这位资深人士所讲的全部都是来自书本的理论。当Susan向他提出一些实际的问题时,却发现“我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他也想知道。”
“你说你有多年的市场经验,拿到今天的互联网公司适用吗?现在可不是靠经验的时代,而是靠创造力、行动力。年轻人反倒比过去那些人更加具有优势,因为他们快速学习、快速反应,他们的适应能力很强,不会被过去所谓的经验和规则所束缚,”Susan说。
并且,“我们已经跨入了一个知识和创造力的时代,”Susan认为,“人才,已经超越了土地和资本……最终的价值创造靠的是那群能够产生高品质内容和创造出真正有需求的产品和服务的人。一类新的人群即将崛起,就是那些知识型和创造型的人才。”
在Susan眼里,斜杠青年就有机会成为这样的新人类。
在配合摄影师拍照之后,Susan脱下运动服,换上了高跟鞋和连衣裙,背上包,消失在三里屯的林立高楼之中。此刻,她似乎已摆脱了家长们所灌输的宿命──“替别人打工的生活是普通人的唯一选择”,世界之大,他们仿佛无所不能。
端传媒在2016年6月初推出报道《专一职业过时了?他们说I am a SLASH! 》,以中国大陆青年为例描写SLASH现象,一度引发热议。在这之后,感谢读者汪彦成来信《成功的“斜杠青年”上了端传媒,而失败的人还在找下一份兼职? 》,帮助我们打开解读这个现象的另一角度。请继续留意端传媒以Slash为主题的系列报道。
很有趣的文章,但不代表大家都懂SLASH,方便請先在文裡定義一下,以利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