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瑜:急景流年都一瞬

回归自今,香港的新年有点冷清了。
武师在一个庆祝农历新年活动中舞动一条龙。
风物

编按:风雨中,新年到。香港与台北,双城互望,我们邀请到在香港过年的台北作家张家瑜,与在台北过年的香港作家陸颖鱼共写新春题,一个年关,兩处笔墨,四海心事......

武师在一个庆祝农历新年活动中舞动一条龙。摄 : Kevin Frayer/GETTY
武师在一个庆祝农历新年活动中舞动一条龙。

去年,回台北过年,和妹妹两人到建国花巿买些花应景。残年岁暮总有一种特别的氛围,似热闹但又冷凄,你知道这一年即将关闸,是应该遗憾又一年空虚行进?或是庆幸又一年平安无事?

我们经过面摊、包子摊,冬日之下,流溢出来白色的暖气,轰隆地吹向枝叶萧瑟的街道,寒风灌进脖子里,觉得冷,但又因为那白呼呼的暖气而心里有了暖意,不觉向这即将告别的一年,生起眷恋依依之感。

年节就是这样,来去之时,因日历上的流逝而挂念着,旧时家里总有一大本厚厚的日历,镇公所送的,每日一张,父亲早起,他负责撕,直至最后一张,由厚到薄,时间于他,是这样流失的。

又一年了,如鱼少水,逝者不还。故那些兴冲冲的买新衣、拜年,玩鞭炮仙女棒,数红包的玩意儿,皆是成年人对孩童们的怜悯爱惜之意。

我以为,那些所有对新年致意的那忙碌热闹的采购、除旧迎新,其实都是一种自我激励,以习俗惯例来抵制飞速岁月,令之暂停,召唤提醒,又一年了,如鱼少水,逝者不还。故那些兴冲冲的买新衣、拜年,玩鞭炮仙女棒,数红包的玩意儿,皆是成年人对孩童们的怜悯爱惜之意,小孩可不知什么年关难过,大人们脸上挂着笑容,当然并不真的以为,最后一张日历撕去,新生活就在眼前啊。那只是对下一代的纵容罢了。得意需尽欢,孩子们过年,大人们过年,也就是这一点意思而已。

在台湾,要买些年花,要贴上春联,要准备红包,应时应节, 父亲在世时,我由异乡返家,都是他骑着摩托车到车站等,噗噗的载着一袋行李回家。除夕前两天,母亲已开始向相熟的巿场肉档菜档订货,我喜欢过年前和母亲去巿场,她老是放任我想买什么就买,发糕、糖饼、甜不辣,因为过年,她本来就大方,这时更放任,买完手提一袋两袋到旁边的小摊吃她最爱的虱目鱼汤。

那时候的烦恼,就是几十一百的烦恼。而过年的快乐,也不过是那红包内一张两张的新钞的快乐,很实际,不飘渺。

那时,母亲爱赌,她都出去玩,不在家,家里因为父亲的缘故,小孩从不聚众赌钱,过年我们到干妈家拿红包拜年,她家三层楼,底层的厨房过年时永远有饭菜在桌上,没了再煮,盖上绿色的防蝇网罩,二十四小时,因为三楼上永远有赌局,来来去去的人,嚼槟榔、抽烟的,浓装的阿姨,纹身的男人,我们也不怕,同年纪的聚在二楼,叫年纪小点的妹妹去巷口买咸酥鸡,我们玩廿十一点或押大小,把收来的红包放在桌上,赌得面红目赤,那时候的烦恼,就是几十一百的烦恼。而过年的快乐,也不过是那红包内一张两张的新钞的快乐,很实际,不飘渺。

之后,父母皆不在,换了妹妹当家,她俨然成了母亲化身,在她熟悉的士东巿场和相熟的菜、鱼、肉、水果摊,先打电话订好,到除夕那日,我们过去,她和摊子的主人哈啦,谈怎么做白菜卤,谈得兴起老板索性多放一些肉骨头让她回家熬汤。到巿场买的年菜皆大同小异,只有鸡,一定要由老家花莲请好友宅急便过来,纯土鸡,她说:“吃起来就是不一样。”

凡夫的新年,亦不过吃饭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我们坠落在时光之网,故过年有时。

而剩兄弟姐妹的年,也多了一个必要的活动,要到金山的佛寺去看看父母,每年初二,两辆车往山上去,常碰到风雨或大雾,回旋又回旋,吃了的早餐几乎想吐出来,终于到了,人很多,都是把先人骨灰放在佛塔的后代,例行带着水果,到里头供奉,再一群人进塔,每年都来,很熟啦,找到父母的牌位,摸摸,说几句心里话。“明年再来看你们哦。新年快乐,要保庇你的孙子哦”,就出来。然后拿个庙里供给的素便当、炸甜粿、冬柑,好似郊游一样,坐着就吃。众佛塑像就慈祥的看着我们,凡夫的新年,亦不过吃饭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我们坠落在时光之网,故过年有时。

你说,多么平淡呢,可过了那么多的年,能在这里亲人聚在一起,还可以和父母说说话,不是顶幸福的吗?凡夫的幸福。

那是身为一个台湾女儿的新年。至于身为一个媳妇的新年在香港,没有鞭炮声,不同的贺年歌,但中国人的年,赌局继续,吃饭最大。

原来流年就如一走马灯,转着转着,十多年已过,惊心动魄。

香港过的第一个农历年,刚回归,送走了总督,迎来特首。可中国人的新年一样要过,那一年,九七过渡到九八。还不觉得有太大的变化,我这新移民,看到的香港新鲜热辣,生气勃勃,并且是身为一个媳妇参与的香港新年,像一个陌生的来客,我什么都不需做,也不懂做,新年那天,我们到父母家拜年,有水仙、兰花和喜洋洋的挥春,热闹的先来一场麻将暖身,再有各式的赌局,牌九,骰子、鱼虾蟹……每到一场胜负关键,大伙吆喝,音调高昂,香港亲友驯身在各式赌局中,一年又一年,老爷奶奶由精壮而老年,由老人家亲自下厨泡制老火汤、柚皮、海鲜,到近几年全在酒楼庆新年,回归自今,香港的新年有点冷清了。连大年初二的烟花都可看可不看了,原来流年就如一走马灯,转着转着,十多年已过,惊心动魄。

在新年,都需期盼着绿色的春天,如期待一株水仙全然开放。

除了每年有心的台湾朋友张大春,年年都寄来一幅春联,“梅花耐冷早占春,君子忧时多惜福”,拿下旧的,贴上来年的,就是,又一年啦。

除了在花墟,那摩肩擦背的人潮,买花回去过年,大株的金桔、富贵竹,大把的银柳蝴蝶兰,还有各式的吉祥挂饰,那专注挑选的人们,皆是真心想把一个年过好,铺头的老板娘一边帮我挑水仙,一边说:“要挑刚好在新年期间开的,才有好意头。”花开有时。

晏殊的《蝶恋花》:“急景流年都一瞬,往事前欢,未免萦方寸。”台湾香港,牵系的都是亲人友朋,愿望都是人长久,而台港平安。没有不同。

都是时间的逗点。未到句点之时,在新年,都需期盼着绿色的春天,如期待一株水仙全然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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