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半地一半] 意犹未尽与词不达意是同一事情的两个说法。
我从山上下来,或是从电车站往高处走的时候,总听得左近有只打桩机在沉沉地击打着什么,东西南北,不晓得来自哪个方位,那东西每撞击一次,我在走的路就跳一下,也许路没跳;是我自己的想像,路边要是有只空罐什么的,会得滚滚停停,一路朝山下而去。
小街里那些待拆的或正在拆的楼房后头,回音远近不一,打桩机的方位似乎又变了。日光之下,些须尘灰泥垢在某些角落里应声抖落或是扬起,沙沙沙沙,一只堀尾檐蛇匆匆跑过,一块破败的店铺招牌后头原来有另一块更古旧的,大大只镂木楷书:“炭”。拆掉了的墙又长出了芒草,有人忘了当日在晒晾的睡裤,枯藤昏鸦之类,是决计没有的。
新的卡蓬卡蓬又扬起来了,躺椅上的人梦中那个故事似乎容得这样的声效配乐,脸容上并无任何不快,甚或,有点安详。
拐过另一条小街,帐篷的影子下有个人在守望一堆大豆芽菜几砖豆腐,档摊下也许有水在滴沥,此外什么都是静态的,边上一面贴满文件的墙,墙下有个人在打盹,三几只纸皮箱子让他凑成了一张躺椅,卡蓬卡蓬卡蓬,无所不在的打桩家伙此刻就在那墙后不远处,回音四下飘移一阵才又折回来。新的卡蓬卡蓬又扬起来了,躺椅上的人梦中那个故事似乎容得这样的声效配乐,脸容上并无任何不快,甚或,有点安详。
有些声效跟画面故事的搭配肉眼难以看得清,是以有人就发明了有声电影;或是溜跶。我在人稀而吵杂的街角上如是想。
从前我没事常坐9号车子到海边,那车子上层最前端的位置是最好的看席,上山的直路没什么看头,到了分岔路往右一使劲,山林树木会在前边两只窗子里了,那车道,盘弓如肠,何止九曲十三弯,一路上道左那些横空伸展的桠枝有长有短有坚有柔,一记一记拂打着窗子,那是个配乐紧凑的长长的镜头,看着看着似乎就有了剧情。
最没趣的要算市区小巴上的了──车子起动时溜到车尾;煞车时滚到车头,就只两个章法,听一会就知没戏。
海边的酒喝过了,回程车子走的还是那条路──枝桠和画面当然就不一样了,那车也开得气定神闲的,没来时那股气急败坏。除了桠枝与车窗的合奏,某回我听出了一股细碎清爽的声音,一忽儿西一忽儿东,车子入左湾时近点入右湾时朝外漂开去一点,那是一段戏中戏,细细的金属珠子似的点击,随着风景出镜入镜周而复始许多树影之间山坳外头的楼房里有三五七户亮起灯了,待得车子回到下山的直坡路上,天色已经黑齐。那是窗缘钢管里的一颗落了单的锅钉,该在9号车上层晃来晃去好些年了。之后我在不同的车子上遇上过这些阴差阳错的钉子,与画面配搭起来,各有表情,最没趣的要算市区小巴上的了──车子起动时溜到车尾;煞车时滚到车头,就只两个章法,听一会就知没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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