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森记的第29只猫?

她觉得,森记的猫夜里一定有读书。她并不是它们的主人,而是猫学园的园长。
风物

书的世界,猫的时光。被称为“流浪猫避风港”的北角森记书局此前发生失明小猫被盗,又被裁判官质疑一间书局有多只流浪猫是否存在虐猫状况。我们走访森记,看看小猫的生养空间,怎样与书共处,它们的故事和带给人的感悟。其实,猫与书店的组合,不是香港独有,这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种世界性的文化传统。森记之外,我们邀得台北知名收留流浪猫的淡水有河book书店,分享他们猫与书的共渡时光。也走访巴黎莎士比亚书店,那里是全世界文艺人士的书香圣地,而居店六年的“猫大使”Kitty刚刚过世⋯⋯(编者)

摄:卢翊铭/端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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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00:00刚过。走廊里陆陆续续传来卷闸拉下锁门的声音。森记的猫咪们开餐的时候到了。它们从架子上跳下,从门口探头,鱼贯而出,排好队一样走到餐盘前默默享用。还没有轮到的,就蹲坐在一旁等候。

“我觉得它们半夜一定有在读书。你看它们多乖,”陈小姐一边说,一边给需要加餐和喂药的猫准备“特餐”。

位于北角的森记书局经营了三十多年。这些年来,书局负责人陈小姐经手照顾的流浪猫至少有七、八百只。有人捡到被遗弃的小猫或者病猫,就会送来森记,等它们长到半岁、恢复健康,陈小姐就会帮它们找到合适的领养者。来来往往,森记不只是人的阅读空间,更是一所猫学园。

猫学园

摄:卢翊铭/端传媒

“请勿与猫玩耍”,在森记,随处可见这样的提示牌。陈小姐说,她经营书店,后来照顾流浪猫,一切只是巧合,这里只可以看书,不允许玩猫。只要读者在猫偶尔飞来跳去的时候,不要大惊失色甚至尖叫,它们是不会打扰你的。书店角落常备的水和猫粮都有同事及时续添,洗手间的猫砂也会按时清理。洗手间门上开了一个小洞,供猫咪自由出入。如果凑巧你和猫一起如厕,请不必觉得尴尬。

这里没有昂贵的猫玩具,没有精美的猫床褥,但也没有笼子。它们的生活不奢华却足够自由有尊严。因为它们不是任何人的宠物,不必供人玩乐。它们就是生活在这个空间的生命。书架顶,侧旁,那些不妨碍人选书的空位,它们的小窝排放错落有致,活动空间充足。

“猫打烂东西是人的问题,不是猫的问题。你明知它会跳,当然要安排好室内摆设,”陈小姐说。为防止猫抓书,森记的书都排列得非常整齐,没有凹凸,猫就没处落爪。还来不及上架,暂时放在地上的书,陈小姐会用厚厚的塑料布把书包裹起来。如果有特别顽皮的,她会“点名批评”,大声叫它的名字,说“不准!”,它们都能听懂。

到2015年9月,森记一共住了28只猫。多年来,陈小姐已经习惯了,维持平常心去管理它们,她并不觉得麻烦,“砂、水、粮,三样处理好,搞定。”只要有心收留它们,总能想到办法。猫多的时候,她会多放几个沙盘,用报纸垫底再放沙,可以吸收尿味;为了维持清洁,要保持地面干净,猫在地上踩过会舔自己的爪子,所以不会用化学物品擦地,消毒水、漂白水她从来都不用,只用苏打粉、酒精、醋。这样就够了。“有猫真好,”陈小姐说。前一阵天花板坏了,有一个客人正在看书,见到一群猫向外跑,就赶紧跟猫一起闪。及时躲过了掉下来的“半壁江山”。

每晚11:00,书店关门,客人都走了,陈小姐才开始吃饭,这也是她的阅读时间。00:00左右,猫咪们集中开餐之后,她就开始做清洁。她说这是每天最安静的时候,自己亲手擦地,感觉好像洗涤心灵,精神集中,整个人也静下来,做完觉得好爽。书店里放着她喜欢的古典音乐,吃饱的猫咪们各自呆着,整理书、上架、对账、清数,琐碎的工作于她都成了享受。做完已经是凌晨4、5点。临走前,她会点名,看看所有的猫是不是都在。有不在的,拍拍手,叫几声,它就从某个角落钻出来了。她像这所猫学园的老师,每只猫的名字,脾气性格,特征,健康状况,她都知道。锁好大门,这才踏着熹微的晨光回家休息,睡足七小时再回来。“猫、书、音乐,我喜欢的事情都在这里,从来没想过退休。”

有时,很多年前从森记领养了猫的人,会打电话回来,提醒她A十五岁了,B十岁了,诸如此类。也有朋友提议过,请这些年从森记领养猫的人们,各自拍一张它们现在的照片,集合在一起。“但我没有时间做这些事。我也不喜欢宣传自己,”陈小姐说。

在育猫中感悟生命

摄:卢翊铭/端传媒

“如果妳这样的人都被说虐畜,那真是没天理了,”有朋友替陈小姐抱不平。

2015年9月,店里的小猫“福仔”被偷,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法官判决偷猫人时,同时向森记提出质疑:这么小的书店怎么容纳近三十只猫?

陈小姐觉得,法官这样讲,说明他是真的关爱动物,她很高兴。自己既不是救世主,也没什么可委屈的。猫在这里的生存环境如何,来看就知道。

抱来森记的猫,有的生病只能活两三日,不久就过世,但陈小姐从来不主动帮它们结束生命。她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但她把照顾每一只猫,都视作一场相遇。这样的“遇见”需要尊重对方,观察猫真正的需要,而不是从人的角度出发。看那些生病的猫每次开餐,有多努力在吞咽,就知道它还有求生的本能。“我也不喜欢把这叫做意志力,又是人类的概念,”陈小姐说。

顺其自然,这是陈小姐对待猫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的原则。她帮猫做绝育,会等到它们确实出现发情行为,而不是按照医生说的规定年龄,每只猫都不同,总有发育迟缓的。近年流行的猫cafe,有些用猫招徕生意,每次见到她都觉得不舒服,“看那些猫的样子就知道它不开心,拧转头,耳朵耷拉下来。”她反对把猫当成宠物,“人总是强调自己是主人、妈咪之类的身份,不是的,生命都是一样的,”她也不喜欢“救”这个字眼,“没有谁帮谁,谁救谁,这是一种相遇,只不过举手之劳,做了应该做的事。反过来,收留猫的过程中,它也帮我认识,生命是什么。”

1982年,接手书店不久的陈小姐,发现店里有老鼠。厚厚的字典被咬穿了一个洞,音响突然没声了,也是因为老鼠咬断了电线。她不得不向管理员求助,“刚好,管理员就在楼梯上捡到一只流浪猫。”这是森记的第一只猫,一只四个月左右,漂亮的小公猫,陈小姐就叫它“咪咪”。

从第二只起,她慢慢有了救治经验。一个小朋友在北角半山捡到一只生病的小猫,脚已经溃烂,耳朵也肿了,都是被老鼠咬的。陈小姐带它去跑马地看医生,一个外国人,马会的御用医生。“他说,小妹妹,你不要浪费这么多钱了,要留些钱帮更多的猫,”陈小姐回忆。医生教她一些很普通又省钱的方法,比如买婴儿餐,加一点点鸡精,喂小猫,营养就足够了;如果猫眼角发炎,眼屎黏成一团,就用开水把曼秀雷敦薄荷膏融开,混有药膏的热蒸汽氤氲,猫嗅到会打喷嚏,把脏东西擤出来……

“好多人都说,不懂怎么照顾动物,每个人都是从不懂开始的,”陈小姐说。一步一步遇到、学习、慢慢开始。越来越知道怎么对它们最好。大概从1988年开始,猫就多了起来,以前只有几只。那年正巧她捡到一对刚出生的小猫,眼睛都没睁开,在垃圾桶旁边叫。她去便利店买了一罐脱脂奶,灌进红药水小瓶中,喂它。

通常她会照顾猫到半岁左右,等它们健康,可以自己吃东西、去厕所,才送给别人。只有一些非常了解猫的熟客或朋友,她才放心送猫。她希望领养人看到它真实的猫样,而不是因为它两三个月最可爱的时候一时冲动而领养。她会叮嘱领养人,如果发现自己受不了,随时可以把猫抱回来,她完全不介意。

1999年开始,陈小姐租了隔壁的房间做货仓,空间大了,猫更多了。她说:“所有的事都是『它想要怎样』,而不是『我以为它要怎样』,和同人相处一样,了解它才能尊重它。除了观察,最好多看一些书”,她推荐动物医生、动物学家写的书,有利于了解猫性。那些一味渲染猫多么可爱的书,读了知识上不会长进。朱天心的《猎人们》也是她常摆在外面的,“虽然已经很旧,我还是把它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因为这是我想推荐给读者的,如果他们真的想了解猫。”

摄:卢翊铭/端传媒

“‘我’字放得太大,就滥情了,”陈小姐常提醒自己。

我在两堆书之间的小椅子上坐下,对面一只黑猫卧在Godiva的盒子里,舔舐清洁自己;它下铺熟睡的虎斑猫,枕着一本软旧的《冷冻面团烘焙法》,肚子呼吸起伏。我喝完水坐回去继续看书,就像这里的第29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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