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邹崇铭:非人性化的城市更替

城市空间除了预留给利润最高的行业,又能否兼容更加多元开放的都会想像?
米兰世博会变成大品牌的营销场。

笔者之前到意大利米兰参加国际会议,顺道参观刚于5月开幕的世博会,两者均涉及全球可持续发展的议题。发觉米兰这个城市和香港有不少相同之处:假如用三个同心圆作为比喻的话,则内核便是早期发展的市中心旧区,中间的一层则是过往纺织业兴盛时期的工业区,至于外围尤其是靠近阿尔卑斯山区的地方,则是广阔的田野和乡郊度假区。

我通过网上预订民宿的服务,住进世博不远的米兰理工大学分校的区域,这一带除了有大量学生和年轻人进出,此外就是少数三、四层高的古旧民居。显而易见,民宿的主人正是趁着世博的机会,将这些旧宅翻新然后在网上出租。我即时联想到,香港大量旧楼近年也被改装为精品酒店,不过民宿的最大分别,在于它规格远较酒店灵活和弹性得多,能在短期内大大增加接待能力,游客高峰期过后又可转回住宅用途。不用像香港般建成了大量酒店,一旦跌市便无法调节房间供应量,甚至出现割喉式的减价潮。

不过当我入住这些旧宅里的民宿,最深刻的感受却是区内居民的目光。虽然他们大概都知道世博会场就在附近,但一时三刻,却无法适应游客“入侵”的事实。邻家意大利阿嬷的眼神依然慈祥,但却充满疑惑,仿佛在质问我为何会在她家门口出现。教科书上告诉我们,这就是都市更替中的士绅化(gentrification)过程。在香港尤其是铁路发展所到之处,例如土瓜湾和西环一带,不但大量旧楼会被推倒式的重建,其他旧店老铺也迅速面临淘汰。对于那些在区内居住了数十年的老街坊,就算没有遭到逼迁的厄运,原有熟悉的社区网络也早已瓦解了一大半。

米兰世博会变成大品牌的营销场。照片由邹崇铭提供
米兰世博会变成大品牌的营销场。

另一边厢,米兰世博以食物和农业为主题,但感觉就更像工展会或农展会,沦为大集团在推销工业化食品的营销场,不堪入目。在我参与的国际会议中,便有不少当地团体长期进行民间倡议,要求世博会能更真实反映当地农业况,并探讨更生态友善和更具可持续性的农模式。此外,亦有讲者对当地小农经济的前景表示忧虑,皆因黑手党的土地兼并活动日益活跃。天下乌鸦一样黑,我听了之后亦禁不住苦笑起来。

在现实之中,米兰位处的伦巴底地区,正是意大利北部最著名的农业区之一,至今仍擅长于精耕细作的小农经济,专攻产量少但高增值的农产品,并通过合作社直销方式与城市结合。不少产品更冠以受保护原产地(designation of origin products, DOP)的标签,与乡郊度假产业互相配合,皆属当地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回想香港政府虽名为推动农业发展,实质上却一味大谈高科技,完全罔顾现存香港农业的处境;与意大利产业的均衡和多元化,注重长远和可持续发展,恰好形成两极化的鲜明对比。

要把婴儿和污水一并倒掉?

除了诉诸所谓市场力量的解释,我们能否以更人性化的方式看待问题?城市空间除了预留给利润最高的行业,又能否兼容更加多元开放的都会想像?毕竟无论是米兰或香港,显然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业都会,过往农业或工业时代“残余”的景观,仿佛早就应该“尽快”加以淘汰──但问题是,那些传统行业、旧区街坊以至生态系统,那些陪伴着整个城市成长的人和事,我们是否就应该弃之如敝屣?

恰巧最近参与农业政策、活化中环街市和土瓜湾重建等讨论,有机会重看大卫.哈维(David Harvey)《抗争城市》(2012)一书。他近年喜欢采用“城市共同体”(urban commons)的概念,来形容五光十色的大都会生活模式,乃是世世代代市民集体创造和拥有的成果。但和工业革命早期的圈地运动一样,城市空间却往往被大财团“圈定”(enclosed)和私有化,从而谋取私人利益的最大,但如此一来,城市原有的多元开放性便不复存在。

主流经济学家往往会以“共同体悲剧”(tragedy of commons)为由,指出城市空间乃是稀缺资源,使用人数增加至某水平便会出现“挤塞”(congestion),“杂”和“乱”乃是现实中相当普遍的现象。因此必须借着私有产权的清晰界定,方能达至资源的更好维护和有效运用。问题是经济学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片面看到“挤塞”带来的负面社会成本,却看不到它所带来的“旺”和“盛”,其实是极为重要的正面社会效益。私有化作为将社会成本内化的过程,亦往往将城市空间的多元开放性同时消灭,也就是要把婴儿和污水一并倒掉!

(邹祟铭,香港理工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讲师,著有《以银为本:7评香港产业及人口政策》、《用消费改变世界》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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