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徐子轩:达沃斯之后,中国经济要打的三场大仗

刘鹤讲词的内容,大多出于去年年底中国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结论。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指导下,国内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来自于外部,特别是指美国与国际环境,而这两者环环相扣。
自习近平接班后,提出所谓的“供给侧改革”。因为过去依靠需求侧经济刺激成长的政策已经突显局限,过多的供给超出需求,形成结构失衡。所以中国政府提出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等方案,目的在于减少一些供给,并鼓励企业投资与提供消费者真正需要的产品与服务。

今年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 WEF)依旧冠盖云集,最受瞩目者当属千禧年以来首位登场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其他如德国总理、法国总统、印度总理等重量级人物也都莅临阐述己见,可谓大国领袖的个人秀。中国方面,乃是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刘鹤出席。若论起目前职位,刘鹤只是正部级,但他是国家主席习近平的财经左右手,等于以影武者的身份代替习近平在论坛发言。因此外界都很好奇,北京想要对外传达何种信息。

自习近平接班后,提出所谓的“供给侧改革”。因为过去依靠需求侧经济刺激成长的政策已经突显局限,过多的供给超出需求,形成结构失衡。所以中国政府提出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等方案,目的在于减少一些供给,并鼓励企业投资与提供消费者真正需要的产品与服务,这背后的设计者被视为是刘鹤。

是故,本次中国派出具有留洋背景的刘鹤,不只是要让西方认识这位未来的对手与伙伴,亦是让世界了解习核心的改革思维。在刘鹤的讲辞里,除了重弹官方制式的宣传语言,更在昭告天下,中国决定进行下一波改革。目前看来,改革主要会从三个关键着手,包括防范与化解重大风险、精准减贫,以及控制污染。

今年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中国方面派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刘鹤出席。
今年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中国方面派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刘鹤出席。

债务问题能否化解?

首先来看所谓重大风险,一言以蔽之即是债务问题。在习政权的第一个五年,经济成长很大程度上是靠借贷驱动的。根据IMF研究,2012年以来,中国非金融部门的名义贷款增长一倍以上,拉高了GDP。若没有过度放贷,过去五年中国平均GDP的成长率大约只有5%多。截至2016年,中国的非金融部门的信贷占GDP比已达230%,信贷缺口(Credit-to-GDP gap)约为GDP的25%,远高于国际清算银行的逆周期资本缓冲门槛(注一)

而且,中国的信贷效率低落,越来越难推动经济。2007年要提升5兆人民币的名义GDP需要6.5兆人民币,但到2016年则需20兆。这意味着资源配置错误,变成不可持续的成长。其中占据最大比例的当然是企业贷款,衍生出许多亏损严重、需倚赖政府或银行挹注才能生存的僵尸(zombie)企业。这些僵尸企业一方面利用信贷继续产出,导致产能过剩的恶性循环;一方面排挤正常企业的融资,拖累整体生产率。

除了僵尸企业,还有产能过剩部门与国企,前者包括煤、钢、水泥等产业,约占企业总债务的10至15%,后者约为57%(有的算法可达七成,因为连僵尸企业也算在内)。中国政府主要以债务重组、削减产能等措施来处理这些问题,但进展甚微。例如在粗钢方面,由于既定的投资计划,关闭的多是原本闲置的生产线,估计2018年的产量仍接近2013年的水平,约占全球的一半。这些企业的债务也没有明显下降,政府甚至继续提供部分企业再融资。

此外,家庭负债成长的速度也很显著,大约占GDP的45%,已是2008年的三倍。负债成长主要来自于房屋贷款,基于有房斯有财的传统观念、缺乏理财工具,以及政府管制资本外流等因素,使得多数中国人民只能选择房产投资。由于中国人民过度相信隐性担保,也就是指政府基于稳定,不会让房价大幅下跌,如此扭曲了风险定价,让资产价值过于高估。因此可见政府宣示去库存,但房子越盖越多,房价仍然不断攀升。

即使外界普遍对中国的信贷感到忧心,但北京仍坚持债务可控,习政权认为强调质量而非数量的改革已见初效,只要GDP成长在6%以上,都是政府能接受的范围。在此前提下,债务累积会放缓,对金融体系威胁将越来越小。此外,中国储蓄率高乃是信贷激增的因素之一,只要适当调整储蓄与消费的比例,便可化解部分问题,这亦是刘鹤曾经提过的主张,会如何实践也引起外界兴趣。

就减贫来说,乃是习政权一项重要的政绩工程。近几年来,中国农村实际人均收入的增长快于城市,
就减贫来说,乃是习政权一项重要的政绩工程。

减贫仍是难题

再者就减贫来说,乃是习政权一项重要的政绩工程。近几年来,中国农村实际人均收入的增长快于城市,且2014、2015,乃至于2017年都高于GDP增长,只有2016年略低于GDP增长。为此,中国政府付出巨大的成本,千禧年脱贫的代价约为每人48美元,迄今已经超过200美元。这有助于减清城乡差距,依照统计局的数字,象征不平等的坚尼系数(基尼系数)已从2008年的高点0.49,略降到2016年的0.46

根据中国的“十三五规划”,从2016到2020年要打赢脱贫攻坚战,对象是7000万贫困人口。预计每年使一千多万人脱贫,2020年将约有五千多万人脱贫,政府再提供社会安全网给其余无法工作的贫民。5000万人的数字是依照中国贫困线,即是年收入2800人民币所计算出来,此略低于国际标准,后者从购买力平价(PPP)衡量,约为每天1.9美元。无论依何者,中国都可望在2020年达成目标。

然而,这只能说是帐面数字的美化,事实上仍有许多贫困相关的问题亟待解决。过去中国政府一直相信经济成长是靠农业人口转出成为制造业,乃至于服务业劳动力的结果,而城镇化则是提供良好的居住与工作环境,亦可加速增长。伴随此种思维的政策,就是将资源集中于城市,相对地抑制农村,像是限制集体土地入市,使农村难以发展。

因此,习政权上台后提出所谓的新型城镇化以改正既有弊病。依目前观之,纵使官方察觉问题所在,仍旧无法有效解决。如建立新城安置农业转移人口,有研究指出,即使这些农村移民收入有所增加,但生活成本也随之提升,且就业常常不足,未必有利于农民。不少论者皆认为,城镇化应是为农民创造在城市的就业机会为基础,而不是像中国式的先盖城再拉人,这便是过度强调GDP的错误结果。

此外,居住于城市的农民工,生活可能比在农村更苦,若携家带眷,更是没有足够的社会保障援助。以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低保)为例,研究发现,2011年有八成以上家庭收入低于贫穷线,却无纳入低保。这可能是人谋不臧,因为审核资格的权力掌握在地方政府手里,衍生出了许多贪腐。中国社科院的报告就指出,有一半以上的反腐投诉案与地方扶贫有关。由于缺乏有效的制衡,只能靠不断的惩贪平息民怨,让农民脱贫雪上加霜。

需注意的是,要解决世代贫穷问题,还必须有其他的政策配合,如教育、社会救助等,这些多是中国力有未逮,需要外界协助的地方。像是去年年底世界银行刚批准一笔关于教育的贷款,该款项将投放1.2亿美元到广东省欠发达的16个县份,协助这些地区安装IT教学设备、培训师资等。计划特别关注留守儿童与残疾儿童,他们是中国迅速发展过程里最被冷落的一群,也是习政权无可避免的难题。

中国是当今世上最大的煤炭消费国,占全球排放量的两成五到三成。在“十二五规划”里,习政权宣示控制碳排放。
中国是当今世上最大的煤炭消费国,占全球排放量的两成五到三成。在“十二五规划”里,习近平宣示要控制碳排放。

以治污争夺清洁能源产业龙头地位

最后是治污,在众多污染里最为外界所诟病的,便是燃煤。中国是当今世上最大的煤炭消费国,占全球排放量的两成五到三成。在“十二五规划”里,习政权宣示控制碳排放。根据官方资料,2015年能源相关的碳排放下降0.6%、2016年下降0.35%,这些数字与全球碳计划(Global Carbon Project)的数字有所出入,后者估计中国在2015年下降1%、2016上升0.7%,2017年则再上升3.5%。

这不能说是“十二五规划”的失败,因为中国的统计数字向来充满不确定性。除了定义与衡量能源消耗的方式与国际不尽相同,各省能源消费与生产的数据亦与中央的统计冲突。不少人相信,中国减少燃煤是由于经济活动放缓,整体的排放量并没有真正下降。其实争辩中国的碳排放量是否已达顶峰并无实益,各国更在意的是,中国会怎么借着使用清洁能源,进而建立由中国主导的气候变化政策体系。

在“十三五规划”里,习政权已确立节能、低碳与清洁化的能源发展方向,国家为此大力扶植新能源企业,最重要者莫如太阳能。之所以大力推进非化石能源,一方面是完成国际承诺,最新的数字显示,中国非化石能源占能源消费总量已达14.3%,接近2020年15%的目标;另一方面亦可确立在清洁能源产业的优势,现在中国是最大的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国,截至2017年7月,中国太阳能板容量为112千兆瓦,已占全球总量的一半左右,这足以主导该产业的规则。

同时,由于美国选择放弃《巴黎协定》,等于让出全球气候治理的领袖地位。透过重视气候变迁的形象宣传,中国正在填补美国留下的真空。就目前观之,中国仍不具美国的实力,需要其他大国配合,才能共同领导。但中国仍旧努力争取在此领域的话语权,最新的尝试是于去年年底启动全球最大的碳市场,企图进一步减少排放量;也不断向各国推销太阳能、风能等技术,扩大在清洁能源产业的影响力。

中美保护主义的对碰

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指导下,国内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来自于外部,特别是指美国与国际环境,像是美国强化保护主义的政策,就会使中国受损,特朗普的减税措施也将吸引全球资金,影响各国对中国的投资。
特朗普的减税措施将吸引全球资金,影响各国对中国的投资。

综上所述不难明白,从风险、减贫到治污,尽管与国际部分认知不全然相同,但中国政府早已胸有成竹,有信心缴出亮眼的成绩单。刘鹤之所以在达沃斯特别点出这三大关键战役,主要是想借此凸显中国政府解决问题的能力,并回应国际呼吁中国进一步开放的声音。不过他却刻意忽略外界对中国真正的诉求,即是去除中国特色的保护主义,例如是北京去年底宣布要放宽外资对金融机构的股权限制,外资可逐步取得百分百的经营权,而此前已有多家外资与中资银行分手。

普遍性的不良债权、银行与僵尸企业的关系、政府干预市场的手段,乃至于对数据资料的监控等,都是阻却外资的因素。但刘鹤只把处理风险列为首要,透过论坛喊话在三年内控制债务规模,基于中国自身处理债转股尚且效果不彰,能得到多少外资回响,恐怕也不乐观。

值得一提的是,刘鹤此番讲词的内容,大多出于去年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结论。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指导下,国内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来自于外部,特别是指美国与国际环境,而这两者环环相扣。像是美国强化保护主义的政策,就会使中国受损,也将带起全球化的倒退,不利于中国发展;特朗普的减税措施也将吸引全球资金,影响各国对中国的投资。

职是之故,中国将会想方设法阻止美国破坏既有的贸易体系。2018年初始华府已然依“201条款”,对太阳能电池板、洗衣机紧急限制进口并课征关税,接着还有“232条款”,对外国钢铁进口的调查、“301条款”关于智慧财产权的调查,而这些调查最主要的目标都是中国。可以想见,中国被迫站上火线的压力。不过,中国不太可能正面对抗美国,应会选择息事宁人、尽量满足美国的要求,并将贸易冲突送交WTO进行旷日废时的裁决,再看美国如何出招。

因为中国政府相信,无论是关税或非关税壁垒的问题,都不至于影响中美贸易逆差的大局。原因是,华府在权衡国内状况后,能够实施政策的强度有限,例如本次对太阳能电池板和洗衣机课征的税率,不仅达不到厂商的诉求,也低于贸易委员会(ITC)的建议,显示美国对外强硬只是表象。只要情势仍在中国可控范围下,也就是不再出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以汇率战击溃日本的旧事。那么再过数年,当中国的经济总量成为世界第一,美国的声音将更形微弱,国际经济体系就会成为以中国为主导的新秩序。

(徐子轩,LUCIO策略顾问总监,淡江大学国际事务与战略研究所博士)

注一:所谓逆周期缓冲(Countercyclical capital buffer, CCyB),指的是因为信贷增长过度,为求减轻风险,故设立缓冲资本应对。当信贷周期逆转,资本就可用来支付亏损,让银行可以继续在下行周期继续提供借款。之于国家,就是在它的GDP与信贷间设立一个缓冲区,以防止过度扩张信贷。国际清算银行通常建议信贷缺口最好是2至10%,缓冲区为风险资产的0至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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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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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看到序言里“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指导下,国内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句话就知道不用读下去了

  2. 喷了,最后一句笑了,國際經濟體系就會成為以中國為主導的新秩序。

  3. 对于经济不太懂的我来说,很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