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是端传媒2020年终专题的第八篇,欢迎点击订阅专题。我们与你一起,关注一个时代的碎裂与另一个时代的新生。
“混沌”,2020年末,街头市民如此向我们总结岁末感受。这一年,世界被颠覆了。在香港,停滞与解离搅动着同时发生,人们无所适从。
“若你问我可否回到以前,其实是远到见不到,见不到以前的自己。实在有太多事,你看不到将来。”在香港街头,一个年轻男生这样说。
疫情凝固了时空,生死每天在眼前发生;政治高压无处不在、旧世界模糊不清,人们在混沌中挣扎,慢慢体察心中积压的震惊、愤怒和悲伤,重新审视自己与家人、与理想,与那一个想像中的香港的距离。
这部年终影片,拍摄于2020年岁末。端传媒记者、摄影师在香港、台湾两地采访了五位香港人:明年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叶澄如(化名),在运动后陷入家庭撕裂的伤痛;年轻护士Chris Li 10个月来在医院服务肺炎疫情的病人,每日经历生死日常;从夜更的士司机到参选区议员,蔡志强每日在最贴地的空间中感受人心变化;决定从英国返港定居后,咖啡师Terry Fok震惊于香港变幻,每日带着护照和信用卡出门,求个心安;而对于作词人潘源良来说,他已决定带着香港的亲密与气息,转赴台湾,寻一个梦。
为自由,为心中所愿,付出了多少?还可以付出多少?
在这里的伤口
2019年反修例运动爆发后,裂痕横亘在叶澄如与父母中。一年过去,裂痕越来越大。20多岁的她如今觉得,自己和父母之间的距离,是一道深深的伤口。
起初,是政见不同。19年下半年,叶澄如说,父母经常在家庭whatsapp群发亲建制的消息,其中包括一些假新闻。她认为厘清假消息,但发现父母听不进去。
她记得,家人关系原本和睦。小时候,妈妈鼓励她和姐姐看新闻时,记下新闻节目的内容。她喜欢看香港电台的《铿锵集》,妈妈也会陪着看。去年开始,家中的电视也成为战场,心的间隙在滋长。20多年来,叶澄如第一次离家居住,以几个月不回家的姿态来表达抗议。
不过,她说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今年农历新年邻近,疫症爆发,她感觉是时候回家一趟,在大年三十与家人团聚吃饭。还没回家,她就听亲戚转告,父母早已计划年三十出游,未曾打算告诉她。震惊之余,伤口再次加深。
她说,政见之外,父母的冷淡更让她难过。她想像,撕裂的伤口可能随时间结痂,但疤痕和曾经的伤痛会一直在。“一条疤痕永远在那里,当你不遮住的时候,就会有人看得到。”
今年,她尝试重新理解,家人是什么。在自由、理想和父母温暖之间,是不是只有非此即彼的选择?她羡慕有朋友不经意和她说,“妈妈给我留了碗汤。”
“家人是很玄妙的关系,正如我不回家我也不好受,这是种无法完全割裂的关系。”她说。有一些细节,偶尔也会让她想,妈妈或许也只是没有直接表达她的感受。
父母习惯给叶澄如一些零用钱。去年夏天,运动爆发后,叶澄如担心自己会受到经济制裁,计划顺势实现经济独立,反正自己也找到兼职。没想到偶尔回家,妈妈还是会在第二天上班前留下零用钱。
一度,母亲发狠话,叫叶澄如退出家庭whatsapp群,但她没有退。“你对我好过,所以我暂时也不想放弃这一段关系,觉得不需要去到尽。她尝试行前一步,所以我愿意后退一步去拉近距离。”
今年疫情爆发后,叶澄如回家了。示威热浪消退,家人忙着储备防疫物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和平。11月是她的大学毕业礼,她曾经想邀请父母去学校合照。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们是否还可以扮无事发生,和平共处?我们在这个时代里,真的可以不挑动大家的情绪吗?我没有信心。”
在那里补上
对于成长于七八十年代的香港作词人潘源良来说,自由的代价,如今真真切切更高了。
“现在所谓自由两个字的代价也越来越高,这是跟我们成长时非常非常不一样的,但又非面对不可。”落地台湾新北不久后,潘源良告诉我们。
30多年前,中英启动关于香港的主权移交谈判,香港爆发移民潮,潘源良写下《今天应该很高兴》,歌词传颂,没想到在2020年的香港,尤其应景。歌词中,主人公的朋友亲人全数离开,留他一人独自过圣诞。
今年,潘源良也决定和太太移民台湾。从加拿大经香港转机,飞到台湾的一路上,他为达明一派新歌填词,写下《今天世上所有地方》。新曲是旧曲的续集,他说无需多解释,任君解读体会:
/ 如世界已给窄长隧道埋藏 / 时间看似走向绝望境况 / 跌踫再摸索前面路茫茫 / 靠极远 一点光 / 可会找到方向
/ 我会说今天世上所有地方 / 你要去多远也被困在迷惘 / 却更要相信自由必将释放 / 那里缺少的 在那里补上/
他在不同城市生活过,向来是个自由人,但不用多说,不用多想,香港又是无处不在的。他从小习惯逛香港,“我小时候什么地方都去,后来学懂开车,那是30多、40多年前,开着车到香港每一条街。”无论去哪儿,港岛、九龙、新界,一街一巷他都熟悉。
如今在台湾新北,他还在适应。假如要开车,必须紧盯着GPS导航。不过他觉得不用挂念香港。“那种记忆、感觉、有关香港的亲密,我相信一直都在。”
离散,或许也是另一种重逢。选择台湾,他想着是可以做点事。“我的想法是希望可以在台湾尝试发展或者维系香港文化的承传、延展,给后生仔多一点可能性去参与、发展,让他们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创作或制作的空间。”他说,这是一个梦,一个越来越实在、越来越非做不可的梦。
“我只是个海盗,”潘源良说,“船只兜一个圈又可能会回来的。”
倘若用一句歌词形容今年的香港,以及此刻自己和香港的关系?
“那里缺少的 在那里补上 ”
为什么?
“不用解释了。”潘源良笑了,“我们尽力做补上的工作。”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叶澄如为化名。)
(端传媒实习记者李静琳、叶洁明、黄德镰对本文亦有贡献。)
谢谢 ,拍得很好
谢谢
多謝瑞小編的回顧, 一切i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