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吴国光专访(下):中共的灵活性,建立于对暴力的依赖和对政权的垄断

香港之变,说明习近平政权不容许任何一种具有公民自由权利的政治状态。
1989年6月4日凌晨,中国解放军坦克车开进首都北京的天安门广场屠杀广场内示威的学生和民众。
大陆

本文上篇,新的世界秩序下,战争可能性在增强 已于昨日刊出。

中共如何维持统治和灵活性?

竹内:我之前在北京采访过原来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一位副主任,他曾经跟我谈过,胡锦涛时代有几次中央政策研究室建议要成立亚投行,还有一带一路这种想法,但胡锦涛那时没拍板,习近平上台之后,重新提出一些想法建议,就一下子被采纳了。我好奇,1980年代的时候,中国共产党里是不是就有这样的想法,类似于一带一路或者人民币作为国际货币的影响力?

:据我了解是没有。中国当时实际上是在收缩对外援助。以前在毛的时代,虽然中国经济上国力不强,但是为了政治目的、外交目的,对东南亚、非洲等都有一些经济援助,到了邓的时代,这个东西大大削减,集中做自己的经济建设。那个时候,中国的国力本身是一个巨大的制约,不可能做这个事情。但是邓小平也讲过,到20世纪末,中国实现了人均1000美元收入的时候,就可以增加对外援助。实际上到江泽民的时代已经开始在做中国的国有企业“走出去”,就是到世界各国去投资。

这里面,最根本的就是从1980年代到后来有两个大变化。一个大变化就是天安门事件。中国在1980年代被西方认为是越来越接近西方的这样一个国家,很可能会通过市场化走向西方体制。但是经过1989年的天安门镇压,经过世界共产主义垮台,中国开始对西方有非常深的怀疑。这就像中国在毛时代那样,尽管钱不多,但是也要想办法进行国际援助,这样来和西方(那时候还有和苏联)竞争对外的影响力。第二个变化就是中国的国力增强了,那么就借助经济力量来增加国际影响。

亚投行也好,一带一路也好,这都是具体的项目。总的来讲,这都是中国要不断地增加在国际上的影响力。

在1980年代,这两个因素都不存在。中国那时候国力很弱,包括邓小平在不断讲的,都是把中国的经济发展起来。那个时候邓小平还说要跟着美国走。邓小平1979年2月访问美国的时候,有一个随行的人问他为什么我们这么重视和美国的关系?邓说:跟着美国走的国家都富了。他指的是日本、南朝鲜、台湾等。没跟着美国走的,就是中国、朝鲜、越南,当时都非常穷。

所以,那个时候谈不上要发展国际影响力来和美国对抗。要经过了上述两个政治和经济变化之后,中国才开始不断推出新的项目来扩展国际影响力,我想这是从1990年代后半期开始的。

竹内:以前频繁出现中国崩溃论,但是中共还在维持统治,并且已经到了百年生日了。一些日本国内的分析指,中共保持了政策和方向上的灵活性,才能维持百年的执政,您对这些看法有何评论?

:中共在1990年代没有像苏联那样崩溃,当然原因很多,但是我觉得,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依靠暴力来维系权力垄断的组织,它对为了维持权力垄断而使用暴力绝不犹豫,也绝不手软。中国共产党对掌控军事力量、掌控武力、掌控国家暴力机器,一直都非常重视。在中国共产党内部,权力的分配也是按照这个原则来进行的。就像邓小平,他一天也没有做过中国或中共的 NO.1,但是他掌握军队,因此就成了实际上的NO.1。在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共产主义遭遇危机的浪潮当中,中国共产党是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敢于使用武力来镇压民众抗议的,这就是1989年的天安门镇压,它靠这个保住了中国共产党对政权的垄断。

1989年5月14日,中国首都北京,学生在天安门广场骑单车示威。
1989年5月14日,中国首都北京,学生在天安门广场骑单车示威。

在这之后,它还实现了高速经济发展,这之中有你刚才讲的那一条,就是它有很大的灵活性,它实行了市场化,拥抱了全球化。那么,为什么中国这样一个非民主国家在全球化当中得到了这么多的好处呢?我前几年也出过一本英文书,专门讲全球化的,就是试图解答这个问题。

实际上,中国共产党对这一点非常明白。在1950年它刚刚掌握政权的时候,面对的中国经济还是一个市场经济,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国有化,还没有实现社会主义改造,中国还有资本家,中国经济财富当时主要是在私人手里,中国共产党从解放区带来的那点商业占的比重很小。但是,那个时候中国共产党能够在面对私营工商业占据经济主导地位的这种情况下很快就控制了全国经济,这是中国共产党当时非常重要的成果。

这个事情是谁做的?陈云。到了1990年代,陈还活着。邓小平当时也经历了这个事情,1990年代初期他推动中国率先拥抱全球化。还有姚依林,也经历了这个事情。那么他们总结的一个经验是什么?就是:资本家是分散的,而且都是注重私利的,我们的力量虽然不大,但是我们的力量是集中的,都在政府手里,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我们斗得过他们。

1990年代中国在整个全球化当中的格局,实际上也是这种情况:中国在整个全球资本主义面前力量不大,美国、日本、欧洲都很强大,但是美日欧的那些公司都是分散的,都在资本家个人手里,而且每个资本家都想发财,而中国共产党把中国的力量集中起来,这样来对付他们就很容易。

所以,中国为什么在1990年代是走在全球化最前沿的?1992年邓小平南巡是最早拥抱全球化的,敞开大门让西方资本进来,为什么他不怕呢?因为他有对于权力的垄断,对于暴力的垄断。依靠这种垄断,他们完全掌控中国的经济力量,你进来中国投资、做生意,你就得听我的,你不听我的我就可以把你搞掉。我觉得,中国共产党的灵活性,和它对于它最根本的东西,就是对于暴力的依赖、和对于国家政权的垄断这两方面,一步都不让,他把这两个东西结合得非常好。

今天很多人说习近平不喜欢邓小平,但是我觉得实际上习近平搞的这个东西还是邓小平的那一套。就是说,市场经济我还是要搞——我不相信习近平会完全放弃市场经济,完全回到毛泽东那时候搞的社会主义改造——但是共产党的专政力量要大大加强,不能由市场经济或私人资本家主导共产党的意志,而是要由共产党来控制和利用市场经济、控制和利用资本家。因此,我看习近平也不会放弃全球化。

现在都说习近平好像要“逆全球化”,搞“内循环”,但我看中国是最不想和美国脱钩的。但习也非常清楚,对于中国政权的垄断和掌控要非常严、非常重。我觉得,把党对政治权力的垄断,基于这种垄断而对财富的高度掌控,和市场经济活动结合起来,是中国过去30多年经济迅速发展的秘密所在。

过去很多人认为中国会很快崩溃或变化,因为以前大家总认为资本是非常有力量的,资本的力量进到中国以后,共产党还不被资本的力量改变吗?这没有看到中国这种模式实际上能够掌控西方资本的作为,并不是西方资本进了中国会改变中国,而是进了中国,中国共产党就能改变你。

再一个,也是很多人没有看到的,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并不等于民主,资本主义是一套经济体系,民主是一种政治安排。实际上,资本并不一定喜欢民主,因为民主是由多数来决定权力和政策,而不管一个社会多么发达,相对穷的人总是占多数。资本、特别是大资本,人数是不可能多的,他们当然不愿意受到穷人意志的主导,也就是不愿意受到民主的限制。实际上,大资本接受民主,是在特定的历史情况下才接受的。

一旦在美国的资本能够到中国去发财了,资本家就不在乎美国制定的这个那个政策了,美国的民主也就制约不了他了。我们看到,美国的这些大公司,比如信息行业的大公司,到了中国就按中国的规矩办事,美国的法律根本就管不了他了。我想,过去也是大家没有看明白这个,没有料到美国大资本更喜欢中国共产党那一套——前面说过了 ,那一套对有权力的人很有吸引力啊。

美国这样一种民主制度,这样一个强大的经济体,现在都遇到了这么多的问题,实际上美国的这套制度用来应对全球化带来的这些挑战,是不够的。那么,中国的那套制度是不是就能够应对这些挑战呢?我认为也是远远不够的。比如说,气候变化,中国在这方面绝对不比西方国家做得更好;还有经济上的贫富分化,中国应该说是全球贫富悬殊最严重的国家之一;还有就是族群问题,全球化带来了人口的更大程度的流动,也带来了族群之间比以前更密切的接触和更多的冲突。

这种冲突,民主制度没有解决好,我相信中国的制度、也就是专制制度更解决不了。他只能用暴力来压制,这就是我们看到中国对新疆、西藏、内蒙古现在的做法。另外还有很多的挑战,也都会给中国的模式带来非常大的变数。比如说,人口老龄化。中国的老龄化问题已经相当严重,以致中国政府在推出二胎政策不多久,现在又推三胎化。这是不是能够解决老龄化问题呢?不知道,我不看好。

2009年7月7日,中国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有当地维吾尔人的亲属被当局拘禁,引发大型街头示威,当地武警用武力镇压。
2009年7月7日,中国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有当地维吾尔人的亲属被当局拘禁,引发大型街头示威,当地武警用武力镇压。

但是,我要说,中国政府的学习能力确实很强。为什么?因为他有危机感。特别是中国的精英们暴富以后,靠这套制度发了大财以后,他们与这套制度之间的利益相关性非常大。这和美国不一样。在美国发财的人,很多不是靠民主制度,倒不如说民主制度制约了他们借助金钱的力量为所欲为。中国的这些精英们大都是靠现在这套制度变成精英的,要不然轮不到他们成为精英。所以这些人内部有这样一种危机感,有了危机感当然就学习得快。

实际上,世界上这么多对于中国崩溃的种种分析,也反过来帮了它。你说它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它会从这里反馈、调整、改进。所以,至少最近20年,我不去批评中国政府说你做的不好,我不想帮这个忙。

集体领导权与个人崇拜

竹内:我想请教您对习近平的一些看法。第一就是您刚才讲的,习近平真的不喜欢邓小平吗?另外,就是集体领导的问题。集体领导是邓小平继毛泽东政权之后提的,但是现在习近平已经成为党的核心。习近平他对集体领导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

:我想,习近平不喜欢邓小平可能有这样几点。第一就是他不喜欢邓小平对美国的友好态度。邓小平当时对美国那么友好,是因为中国当时经济、科技各方面都很落后,要通过与美国发展关系来推动中国经济的发展。当时邓小平不仅对美国友好,对日本也很友好。邓小平1977年夏天覆出后,不久就访问了日本,签订了中日友好条约。后来他访问美国,在回来的途中又一次访问了日本。他对美国和日本的经济成就非常赞赏。如他自己所讲,跟着美国的国家都富了。所以,他想中国富,就要跟着美国走。不管其中有什么考虑,可以说邓小平是奉行亲美政策的。习近平现在就不一样了,他觉得中国已经有了底气,有钱了,可以不必对美国那样子了。

第二点,我觉得是他和邓小平家族之间有利益冲突。邓小平的家族,还有跟着邓小平的那些中共权贵家族,自天安门镇压之后的1990年代都纷纷发家致富了。那么,习近平上台以后,要重新进行利益分配,当然就会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打击邓小平的家族。这是权力、利益的问题,不是他个人喜欢不喜欢邓小平的政策路向的问题。江泽民的政策基本上是按照邓小平的路子走的吧,但是他还不是把邓小平的儿子给收拾了?这是中共内部权力和利益如何分配的问题。习近平也不希望邓小平的家族还能掌握政治权力,所以,邓小平的孙子跑到广西一个县里去做官,应该是想从基层开始做起来,像习近平当年一样,从县委书记做起,将来进入高层。干了没多长就不干了啊,他后来应该明白了,在这个习近平时代,最终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这是围绕权力和财富他们相互之间的利益冲突。

但是,我认为,习近平一定喜欢邓小平那种让中国富了起来但坚持共产党垄断权力的做法,这个是邓小平的根本路线,习近平不会改变或者放弃这个东西。邓小平在1989年以不惜杀人流血的坚定性显示了这一点,不管怎么样搞市场经济,谁都不能挑战共产党。我相信习近平一定赞成邓小平的天安门镇压,一定坚持这条路线。

当然,习近平的很多做法和邓小平的做法不同。就像你刚才讲的,他不愿意搞什么集体领导。其实呢,邓小平也不喜欢什么集体领导,他不断强调:总要有一个人说了算,我在的时候我说了算。他交班给江泽民的时候还说:将来你说了算。所以邓小平给自己和江泽民都封成了一个所谓领导核心。不过,在1980年代,特别是在前半期,邓小平不得不和陈云分享权力,还有叶剑英、胡耀邦、赵紫阳等人,他当时面对很多制约,这个故事讲起来就太长了,但就是这样,邓小平也不断在强调他自己的所谓最后拍板权。

还有一点,就是邓小平那时候不大搞个人崇拜。也不能说邓小平不喜欢搞个人崇拜,但他首先是通过批判华国锋的个人崇拜而拿到了最高权力,恐怕也不好意思接着就大搞自己的个人崇拜。他也不是完全不搞个人崇拜。为什么1984年邓小平要搞阅兵?1984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35周年,逢5周年在中国不是大事,为什么不在逢十的时候搞?为什么不等到1989年建国40周年搞?1979年的建国30周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搞?因为1979年如果搞的话,轮不到邓小平阅兵,但他绝对不想看到华国锋阅兵。他什么时候决定要在1984年搞国庆阅兵的呢,就是刚刚把华国锋搞下去的时候,同时他就决定了35周年要搞阅兵。

这就是借机显示我邓小平的权威,告诉人们我邓小平才是中国的第一号领导人。这也是在搞个人崇拜。

中国首都北京,天安门广场旁边的商店售卖印有国家主席习近平肖像的纪念品。
中国首都北京,天安门广场旁边的商店售卖印有国家主席习近平肖像的纪念品。

习近平当然是大搞个人崇拜,邓小平这方面和他没法比。这也是由于历史环境、历史条件不一样了。习近平是在毛泽东时代受教育的,他搞个人崇拜当然是向毛泽东学的。同时,习近平要说了算,他也必须搞个人崇拜,不然你习近平算什么,谁都不在乎你。你也许在网上看到过一张照片,习近平当浙江省委书记的时候,到北京来见陈元,就是陈云的儿子,他们有一个合影,陈元站在中间一副老大哥派头,习近平、王岐山都站在后边,陪着笑脸,都是小兄弟的那副笑容。现在你习近平上台了,那些人也都活着呢,你如果不搞个人崇拜,这些人都还可以拿你当小兄弟。这就是说,习近平搞个人崇拜,恰恰是因为他缺少权力基础,缺少个人威望,他没有这些东西,只有搞个人崇拜才能自己把这些东西吹起来。

当然,他个人的意识、经历等,还有中共这套制度,决定了他是用搞个人崇拜的方式来补足这些东西。这套制度也决定了他搞个人崇拜很容易。我相信他在这个方向上还会走得更远,甚至超越当年毛泽东搞的那个程度。事实上,习近平现在在政治局、政治局常委会里的高出其他领导人的地位,已经比毛泽东当年超越他的政治局常委会同事要大多了。你看,毛泽东在他权力最大、威望最高的时候,周恩来在中国共产党内的权力和威望也都仍然非常高。虽然周恩来在毛泽东面前非常小心,像一个小催本儿,但他当时实际掌握的权力还是非常大的。李克强今天能掌握多少权力?可能很少很少,完全不能和毛泽东全盛时代他下面的周恩来相比。

毛泽东那个时候、他那一代人,每个高层领导人当年都是靠自己打下的天下,所以毛泽东尽管成了最高领导人,他也还要在他们面前掌握一种权力的平衡。习近平现在上来遇到的这些人呢?没有看到他们有什么东西。所以,习近平掌握了共产党最高权力之后,几乎是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谁都不敢二话。从这个意义上看,我相信习近平的个人崇拜、个人集权、个人独裁在今后还会进一步发展。

竹内:我2012年的时候在中国工作,去了跟习近平有关的不少地方,包括福建、浙江。好多人认为,习近平很会搞人际关系,但作为地方领导人政绩不是很多。习近平上台之后推出的一些政策,也有好的。他是否有一些自己的智囊?

:我觉得,一个政治家能力有两种,一种能力就是会搞权力、搞权术。我觉得习近平这方面能力不差。另一种能力就是做事情,治理国家。实际上,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共产党这么庞大的体系,有很多人在帮助高层治理国家。中国共产党的体系里面,智库机构是很大的。这个是1980年代赵紫阳开始建立起来的,是以前没有的。

1980年代中国开始搞经济改革,过去的老领导人不懂这个东西,就必须要借助外面的大脑甚至脑库。赵紫阳在经济改革中需要专家的知识,开始建立这套体系。以后中国都非常重视这个体系的建设。当然,中国出主意的人在现在这样一个体制下,往往都是迎合上面的,就是说上面想要做什么,我就跟你讲什么。这不像在1980年代,那时有我自己要讲什么就讲什么的一些空间。现在呢,当习近平把方向定下来说我要做什么之后,具体怎么做,有很多人在那里出主意。习近平决策说中国要取代美国的霸权,怎么做?下面这些人去出各种各样的点子和办法。

在这里面,你刚才提到的这些人肯定是重要的,但是,我想这主要是一套体系,可能有上千人、上万人、几十万人在做这个事情。中国这套体系和毛的时代确实是不一样了。中共现在有庞大的政策研究体系,此外还有党校、社会科学院,还有各种各样的研究机构,还有那么多的大学,还有媒体和企业的研究机构,甚至军队内部也有那么多的研究机构,是一个非常大的体系。

竹内:我在北京的时候也接触到一些智库的专家,比如清华大学的胡鞍钢,他们对决策很有影响吧?

:我个人的感觉,凡是在社会上公开讲话很多的,在智库体系当中应该都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人不需要这样讲,重要的人是在内部讲。

当然,丁薛祥肯定很重要,这是另外一个层次。我指的是教授们、学者们这个层次。像胡鞍钢这种的,一个大学的教授,好像能影响决策,其实不过是到座谈会去发了个言,只有15分钟的参与。那些每天都在参加政策讨论的人,外面反而很少人知道。
我参加赵的班子的时候,我父母都不知道。后来不是智囊了,大家这才知道了。当然,现在媒体多,参加决策智库的人比以前曝光可能多一些,但是从原则上来讲还是这样子,那就是真正起到作用的、而又不是很高层次官员的智库人员,外面知道的比较少。

2011年6月28日,中国首都北京的人民大会堂上演表演庆祝中共成立90周年。
2011年6月28日,中国首都北京的人民大会堂上演表演庆祝中共成立90周年。

反对共产党的制度

竹内:现在美国也好或者欧美国家,包括在日本,有一些中国人是在文革时代或者1989年天安门事件时代离开自己的国家,比如一些民运领导人,他们也是一直反对中共。我觉得您一直以来的作风跟他们不一样,您非常理性。我想问的是,您现在对中国国家还有中共体制有什么样的看法呢?当然有反对,但是我感觉您和其他的一些旅美华人的看法有点不一样。

:谢谢你注意到我的不同。我不是反对中共里面的某一个人,实际上我也不是笼统的反对共产党在中国历史上做的所有的事情。我是反对共产党建立的这样一套制度,就是刚才讲的,这套制度就是它让每一个人说一,你就只能说一,不能说0.9也不能说1.1。我反对这种制度。当然,现在这套东西现在取得了经济成果。可是,当他让你说一你只能说一的时候,发展下去就是当他要把你的财产拿走,他就随意可以拿走,你什么都不能说。同样,你辛勤地劳动了,应该挣这么多,可他不让你挣那么多,你就挣不到那么多。这都是一个逻辑。

我反对的,就是共产党的这样一套制度。我反对的不是中国共产党这个党,如果它只是中国不同政党之中的一个的话;我甚至也不是反对共产党的意识形态,我并不认为共产主义讲的所有的话都是坏的。但这个党、这种意识形态所建立的这套制度,我不愿意接受。

中国共产党,从毛的时代开始,就不断对中国人灌输他的那一套,让你相信那些东西。1980年代是一个特殊时期,当时有解放思想,有向西方学习,我和我们这一代人中的很多人得到了这个机会,从毛和中共所灌输的那一套东西中解放出来。

1989年以后,中共再次加强了对他那套价值的灌输,加上外部世界的冲击,中国人的思想越来越混乱、浅薄。包括你刚才讲到的一些反共的人,也是这样,很可能还是过去被共产党所教育出来的那套思维方式。

前两天我跟几个朋友谈起来,我说中国人现在的思考能力比100年前更差,他们不同意。我说你们觉得中国现在的自由派知识分子和100年前中国主张自由民主的那些人相比,谁的思考的水平高?大家都说,当然100年前那些人水平高很多。我说,你看,你这个民族里现在最有头脑的人和100年前那批最有头脑的人相比水平差很多,整个民族怎么可能比100年前水平更高了呢?

并不是有了全球化就会改变这种情况。现在中国的手机使用率非常高,中国网民是全世界最大的一个上网的群体。但是整个民族的思考能力还这么差,包括在海外的反共人士在内——为什么会这样子?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竹内:您曾经待过香港,我也是2008年到2009年的时候常驻过香港的。现在中国和香港已经变成等于一国一制的状态了。为什么搞成这样子?香港的变化今后会给中国大陆什么样的影响?

:香港这个变化表明,习近平政权不会容许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出现任何一种能够具有公民自由权利的政治状态;同时,他对香港的动作也是一个向国际社会所做的试探。香港在一国两制情况下,说是中国,它也是中国,但是在国际社会上它又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成员,比如说香港在世界贸易组织里是中国之外的一个单独成员,它又是一个高度国际化的城市,国际资本、国际金融、国际媒体、各国外交机构等等在这里都很活跃,而且在这里也和在中国大陆处于一种不一样的环境中。

习近平如果要直接挑战国际秩序,可能会引起西方比较强烈的反应。但在香港这个地方进行挑战,就不一样了 ,我们已经看到西方并没有多少强烈反应。香港今后,我觉得,可能会像1949年、1950年的上海。当然可能不会走到最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但是会成为由共产党牢固掌握政治权力、允许市场经济在他的控制下运作这样一种模式——这其实就是现在中国的模式。

对中国的影响,我看首先就是进一步刺激了习近平政权、也许还包括很多中国民众的想要重塑国际秩序、国际权力格局的这样一种野心。我在香港这么干,干成了,西方列强拿我无可奈何。那么,下一步,扩大范围来做。对台湾,对海外华人,我们也可以这么做。这实际上就已经开始进入到其他各国的主权范围之内去实行中国式的操作了。再往前走,就是更直接地“重塑国际秩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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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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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個迫害妄想狂說得不靠外界影響靠民眾自己走向自由民主幾乎是做夢事情,也許他是個小粉紅。一個沒有言論自由,自由獲取信息,思想自由地方,民眾想法只是宣傳機器的想法,知識分子和民眾有著巨大無法交流思想鴻溝不可被無視。沒有外力干預或者影響下很難獲得政治進步,這就是為什麼千年一直是個封閉專制的政治。東亞歐洲或者說所有地方都是如此一直如此,黑船到來開啟了日本現代化,日本戰爭失敗,在美國主導下日本走向自由民主。台灣韓國也是如此,也是在美國影響下走向自由民主。真正政治形態變化從來是環境影響下制度維持不了產生。

  2. 現在想來下面說得走自己路,陰謀論認為他人幫助都是別有用心的,拒絕他人幫助。一種當局宣傳灌輸民眾的思維方式,當局一直宣傳其他國家轉變威權制度有多麼糟糕,將異議人士歸為破壞分子,通過國家主義理念灌輸,構成民眾和當局共同鏈接,民眾反感任何異議,對反對派的政治改變行動基礎取消,改變之門也就關上了。認為未來會有民主,像是在給自己沒有政治行動的自我安慰而已,有安撫他人作用。
    現在想清楚這點,未來是否終究要走向世界戰爭。

  3. 令人大開眼界的洞見與分析。 深入的洞察在簡單行文中就娓娓道來, 可見吳國光在黨與中國政治體制裡深耕功力。

  4. 分析得很好,純理性分析,不會夾雜個人喜好。

  5. 「前兩天我跟幾個朋友談起來,我說中國人現在的思考能力比100年前更差,他們不同意。我說你們覺得中國現在的自由派知識分子和100年前中國主張自由民主的那些人相比,誰的思考的水平高?大家都說,當然100年前那些人水平高很多。我說,你看,你這個民族裏現在最有頭腦的人和100年前那批最有頭腦的人相比水平差很多,整個民族怎麼可能比100年前水平更高了呢?」
    其實基本知識水平還是提高了很多,畢竟用的是填鴨式教育,鴨子裡面多少還有點料。
    問題在於思考能力確實差了不少,因為只需要背誦標準答案,缺了批判性思維,大家都說是正確答案,即便是錯也能成對的。
    簡單而言就是眼界開了,缺了自我意識。

  6. 我看到胡鞍钢的名字时笑得头都快掉了2333333333

  7. 糾結於美國人是否想顛覆中共毫無意義。
    “他人所為是否對你有好處”與“他人是否對你抱有純粹善意”,從邏輯上來講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仿佛他國只要不是開善堂般無償施以援手,考慮了本國的利益,就是“資本主義的苗”,比不上“社會主義的草”。
    仔細想來,中國人慣於以誅心之論作為分析問題之起點,不僅僅是判斷美國問題,關於依法治國問題,關於言論自由問題等等,皆是如此。譬如反黨人士運用法律,即為“拿法律當擋箭牌”,反黨人士辦報紙,即為“黑記”。
    所以洋洋灑灑寫得再多,亦無非於自己的圈中打轉。與其收集資料,不如先改正自己的思維方式。

  8. 韓國可以拒絕,但地緣政治風險太大了,且美國想要減少韓國駐軍,被拒絕過。日本不同地方,他是戰敗國。對坐不穩奴隸擔憂,我說不了什麼。

  9. 納粹,盧旺達,日本帝國,紅色高棉等也是走自己路,結果呢?路雖然統治者想怎麼走都可以,以前閉關鎖國造成什麼不良後果民眾承擔,現在全球化,不閉關鎖國,如果亂搞,投資者要承擔血本無歸風險,想別人啥都不說是做夢,如果真想,那就像朝鮮那樣自己關起來玩。
    不想完全借鑒其他國家民主制度的版本沒有問題,沒有人要求誰都完全照抄,畢竟這些制度制定目的是為了限制政府的權力,保障個人自由權利,不同版本的民主制度都有不同優點和缺點。這在大陸不可能實現的,大陸人受信息限制,了解事情當一,長期受一種思維框架影響,又不能討論,特別在中美冷戰,這些可能性更小。
    你說毛,你應該知道毛怎麼評價富農。今天的大陸中產階級把自己想象成國民黨統治時期的知識分子群體,還是算了吧,雖然兩黨當時都是列寧黨,不想想兩黨控制社會的程度有什麼不相同,國民黨統治時期還有美國盟友制約,不敢明目張膽徹底否定了自由主義,民主。

  10. 美國外交政策的自相矛盾有政體問題,美國是民主制國家,民選上台本身不都是那種實用主義,保守主義政客,有些還可能有點理想主義的,這些政治風格意識形態都不一樣,每個美國總統不可能完全一樣意識形態,領導風格,大部分民眾又只關心自己的柴米油鹽,政策有時偏向實用有時偏向理想。對付中國實用主義策略應該是保障自己政治價值不受中國侵犯,他對改變中國政體不感興趣,最多侵犯權利引起輿論,經濟上亂搞出來說一下話,政客發個言論出政策回應下民眾,知識分子。

  11. @Aney:感谢你的回复,韩国和日本经济发展的很好,这个在亚洲四小龙时期非常显著,这也是80年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意识形态的一个显著优势,但是经济很好不能成为唯一指标,否则文章批评中国共产党的逻辑就说不通了(虽然我不太认可他的逻辑),国际政治问题上,日本和韩国就会被美国拿捏,驻军问题韩日也无法拒绝,也有富足却不民主的国家和美国关系很好比如沙特,那我是否可以怀疑美国的外交政策某种程度上是“利己”导向大于普世意识形态导向?美国要维持在东亚的强控制力导致暴露了很多意识形态上自相矛盾的问题。而我指出来一点,从国家层面上中国必须坚持独立,这不是说对抗美国,中国的独立性不是单独拿出来说要对抗资本主义,苏联当年想要控制拿捏中国,毛泽东也有把握而不会让苏共完全领导中国。这就是“走自己的路”
    我其实希望了解你对USSR解体之后北约所作所为的看法,因为在这件事实上,美国和北约承诺的国际主义和民主化议题在东欧和俄罗斯做的并不怎么好,让我对其意识形态承诺中经常宣传的“推翻现在的政府再构建民主政府=美好生活”这个逻辑产生严重的怀疑。北约在意识形态上用“自由民主”击败苏联,但政治经济行动上却是在往从解体后的苏联的尸体上获取利益最大化的方向走。这种矛盾难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存在做的说的不一样的问题。

  12. 打多了個“不”字

  13. 同意Aeny的观点。

  14. 第十一個觀察者說的還有幾點反駁一下,日本韓國德國也可以算被美國控制吧,經濟都差嗎。俄羅斯和車臣是因為民族問題,過去用權力壓制宗教民族矛盾,一旦這個權力放鬆被反撲的,一方要獨立另一方不讓獨立就導致戰爭,而蘇聯是合法和平解體。你說得未來民主化就像不斷進步論一樣,只有自我安慰作用。新教和天主教不是同一個意識形態。1900年就別拿出來說了,那時沒有聯合國體系存在,國際社會是完全叢林法則,經濟環境差異很大。100年前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能力比現在強完全同意,因為政府查禁能力,教育灌輸能力都沒有現在強,有一點要說的是自由民主這些價值觀最終目的不是實用主義讓國家變得強大,是如何實現權力不受限制,保障個人權利,民主制度本身有不同版本,議會制總統制委員會制。如果只是想讓國家強大,那今天國家主義興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獨裁專制最直接實用讓國家富強手段了,所以我覺得你說得民主,理性來看不太可能,而且你說這些本身可以被國家主義利用,就算是出發點是好的,最終也可以被扭曲,最終戰爭才是未來最大的可能性。

  15. 下面說法可以是一種國家主義論述的,公民先擱置爭取什麼自由民主權利,支持國家下大棋,歷史悖論是就算經濟競爭勝利了,能實現自由民主嗎,就像過去列寧創造民主集權政黨,奪權後成為了國家機器。公民該要什麼權利自己去爭取,經濟體競爭永遠都在繼續,不需要為統治者如何長久統治,別再犯20世紀錯誤,挺反感把人類當成工具論述。

  16. “我们的话语权当然不应该任由西方夺去”
    所謂話語權是什麼呢,就是反自由主義嗎,那個所謂我們是誰呢?美國說過無意改變中國政體,民主化這路本身是中國人自己走的。中國人看來中美競爭,只是對經濟競爭,政治意識形態微不足道,根本不重要。利用經濟利益競爭可能很好動員民眾支持國家,自由民主這些事情可以擱置一邊,不知道他會不會成為戰爭導火索。

  17. 房價高和勞動權利保障在內網是可以談的問題,韓國日本高房價關於什麼人權問題,中歐協議有勞動權利保障條款,美國剛開始也沒有很重視,台灣問題更是美國亞洲利益,而且日本韓國都有利益。而新疆問題更是進來引起輿論熱議才導致政客反應。

  18. 觀察者說的分辨敌友环节有些教條了。公民批评政府是為了統治者更好壓迫自己嗎?為什麼不是為了他自己的權利,為什麼不是做自己主人,如果我們政治選項只有換主人,那其實是沒得選的,況且連換不換權利都沒有。好和不好誰來定義呢,自由主義民主對於極權國家來說是毒藥。一個本身已經被主人控制著棋子,比起關心主人下什麼棋子而言,如何掌握自己命運,不用代入統治者來想如何更好維持壓迫自己制度。美國現在作用只是微弱制衡一些國家權力無限制,大陸人把美國支持中國實現法治化,民主化,重視保障人權,尊重個人自由當成是迫害自己,所以要和當權者站一起捍衛當權者統治,未考慮到政府權力不受限制會侵害到外國投資商業利益。有些不了解美國政治,美國是民主國家,政客說這些很大程度也有迎合民眾意識形態需要,他們說的一些很大程度政治環境輿論變化。這就是我對民主國家悲觀地方,他們好像沒有中國體制那麼靈活,做事顧忌少,民主國家大多數民眾也只關心自己的柴米油鹽。大陸人可能把自己國家經驗放到其他國家,美國政策公開討論,這種討論形成政策,而不是一個辦公室就決策了。

  19. 樓下國家主義者說得會不會變成像是主權至上和人權至上爭議

  20. 大陸國家主義者真以為自己生活的地方是自由主義的民主國家嗎

  21. 前者要異議人士數據呢,完全按大陸規矩辦當然侵犯到美國政治價值。樓下國家主義者的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22. “一旦在美國的資本能夠到中國去發財了,資本家就不在乎美國製定的這個那個政策了,美國的民主也就制約不了他了。我們看到,美國的這些大公司,比如信息行業的大公司,到了中國就按中國的規矩辦事,美國的法律根本就管不了他了。”
    笑死我了,难道外国公司来中国不听中国的规矩? 什么叫主权,主权就是Apple来中国就要听中国法律把数据放在中国的服务器,就是Tiktok去了美国就要听美国法律把数据交给美国的服务器。很多人对前者批评,对后者叫好,其实就和这个教授一样,骨子里的殖民主义/治外法权。

  23. 中國勞工問題解決對美國來說是有利,美國是沒辦法容許996合法存在,這種就變成一種敵人權優勢。

  24. 從自由主義角度而言,多餘這種異類,美國日本這些自由主義民主國家做不了什麼,對手比你靈活且沒有底線,不做什麼甚至會侵蝕自身民主價值

  25. 回到自由主義者所擔憂問題,在20世紀統治世界的是蘇聯或者納粹,世界會怎麼樣呢。也許極權主義是人類的great filter

  26. 20世紀初國共兩黨都有外國扶持人,兩黨好像是都沒有被他們扶持的人控制,他們利用扶持的人多一些。把政權想像成為完全其他國家附庸,完全沒有能動性,有些太主觀了。

  27. 我同意「中国的未来不能只依靠外国人」的观点。简单一点说,邻居无论是不是好人,都没有特别的理由要去关注你家里的女人和小孩有没有被家暴,日子过得好不好。邻居首先只求你家的事情不要影响到别人,其次如果有好处拿是最好。如果家里的男人总是家暴妇女儿童,但对外却装得人模狗样,和邻居相处和睦,谈笑风生,那其实是最糟糕的事情。虽然也有所谓「普世价值」存在,男人打女人打得鬼哭狼嚎,邻居家也有看不下去的时候,但也仅止于「不要太狠」,什么平权不要想。说到底,自己的权利得自己去争取,外人也只是帮忙,无法成为依靠。硬要依靠的结果,很可能是引狼入室,一如当年。
    不过,也不是说来自邻居的帮助就不重要。我有一个观点:如果没人给执政党找麻烦,那么它就会来霍霍人民。这个找麻烦的人,可以是自己家里的人,也可以是外面的人。 不受监督的权力是最危险的东西,能有内部的制衡机制当然最好,实在不行,有外部的也不错。如果连外部的牵制力量都没有了,人类的命运我不敢想象。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吴国光说的有一点提醒了我。我反对的也不是共产党,或者共产主义,而是它们现在所导致的这个糟糕的制度。政治独裁也许都可以忍,但全方面的独裁,必然导致人类文明的退步。多元化才能保证创造力及其成果。正如生物的多样性保证生命的存续一般。
    也许,快到了检验人类文明多样性的关键时刻了。

  28. 自由主義民主制度遏制是政府的首腦無節制權力,這對與不管哪個國家資本都有好處,資本本身是沒有國家的,市場是誰的,資本不太關心,資本最關心是能不能提供穩定商業環境,而權本位社會的統治者陰晴不定政策,風險太大了。大陸能夠實現自由主義民主後,仍然和美國對全球主導權,對自由主義者來說這個問題並不關心,像是美國人從英國人手上拿到全球主導權,不意味自由主義政治終結,如果是蘇聯或者納粹從英國人手上拿到全球主導權,這個意味自由主義政治徹底成為歷史。關於廣場協議導致日本經濟衰退,這個在大陸的內網非常流行說法,但學術界也有不同看法。

  29. @水玲珑:感谢你的支持,当然上一个回答主要是说了中国人为何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何要走自己的路,这是从大局观来看的。
    但是从公民身份来看,走自己的路也要看怎么走,比如吴国光说的,在政府控制资本的情况下双方注定会产生交集,现在在中国产生了问题,比如政府和企业如果融合的太过深入,那么企业利益有时候是不是代表政府的税收和业绩挂钩?这种情况是否导致的政府对企业违规行为的视而不见,以及随之而生996问题都是需要考虑的。
    又比如说言论自由的问题,我们的话语权当然不应该任由由西方夺去,但是过于严苛的审查已经损害了社会的舆论监督力量,我在端的长评论,基本上不可能在内地媒体发出去,而我甚至不知道哪个字是敏感词。这些都是不正确的事情。
    吴国光说了,中国政府善于吸收各类批评和教训,但是显然必须有一个竞争对手才能让这个自我检查进行下去,所以对外开放是我一直支持的政策,但因为特朗普等民粹主义者上台,导致美国采取收缩政策,这样反而加速了民主理念的衰退,这种风险可能反馈到中国就是权威主义的进一步加强,这显然也不算什么好事。

  30. 竹内先生说得很对,吴先生真的是少有的理性的反对派!感谢二位为我们带来这篇访谈!

  31. 十一個觀察者的評論頗有獨到之處。感謝端傳媒提供了一個資訊交流的平臺。

  32. “今天很多人說習近平不喜歡鄧小平,但是我覺得實際上習近平搞的這個東西還是鄧小平的那一套。就是說,市場經濟我還是要搞——我不相信習近平會完全放棄市場經濟,完全回到毛澤東那時候搞的社會主義改造——但是共產黨的專政力量要大大加強,不能由市場經濟或私人資本家主導共產黨的意志,而是要由共產黨來控制和利用市場經濟、控制和利用資本家。因此,我看習近平也不會放棄全球化。”
    这个观察很准确……某些只注意“上层建筑”的人太容易就把习对旧口号的挪用和党国权力集中化的动作等同于毛左,看不到他经济上的路子走的仍然是绝对的资本主义道路……他不喜欢的只是改革开放期间党对社会的全面控制逐渐放松这一点而已

  33. 文章讲了一个核心就是“控制”,资本进入中国之后被共产党控制,吴国光认为这一点是中共和资本共存的前提。同时他认为这是中共采用暴力进行独裁的一个表现。他说的前半部分内容是不错的,但我想说明一点,就是这种“控制”并不只是“意识形态的独裁”“中共的独裁”而是全球经济霸主们都在争夺的“控制经济”权力,其实就是一个By Who的问题。
    我以前一直也相信西方特别是美国的“自由市场”的。直到华为的事情出来之后,我发现美国政府对资本的控制力显然不输于中国的,美国政府说不允许给华为芯片,高通,因特尔这些“自由资本大鳄”一个也不敢违背这个意志,这些需要美国政府通过暴力进行吗?实际上是不需要的,因为在资本框架里能玩的东西很多,比如你不配合我可以从反垄断调查上去旁敲侧击你一下,提醒你要配合政府,而暴力是效率最低下的一个。这个逻辑在中国也是行得通的,我不认可吴国光说的中国政府的经济控制力是通过“党指挥枪”的军事暴力实现的。
    50-60年代他也许说的是对的,但是现在明显不一样,制裁阿里巴巴的时候难道把坦克开到阿里巴巴门口了么?没有,中国早就不需要那一套了,升级了,中国现在反而在学习美国,也就是“文明人”的玩法:通过政治经济控制力来影响企业,而不是通过军事力量,这一点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中国强力政府带来的控制力会更强。
    吴光国有一个论断我很认可,就是资本是资本,民主制度是民主制度。从这一点上我反思:中国崩溃论到底是让什么东西崩溃?其实答案很显而易见,中国崩溃论这个“崩溃”显然指的是“政权”而不是“市场”。这就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假如政权崩溃了,这个市场属于谁?西方世界把这块大蛋糕交给新生的“民主政权”然后大家其乐融融一起发展经济?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但是概率是多少呢,像1900年时代那样瓜分中国的概率又是多少呢。吴光国说了,中国善于从历史和批评中吸取经验,苏联解体就是个很好的历史经验,苏联解体之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解放苏联人民,重建民主俄罗斯”而是象秃鹰一样啃食俄罗斯的尸体,最大可能的获取利益,东欧在解体后的惨状维基百科上都查得到,俄罗斯和车臣的民族问题到现在还没彻底解决。如果说64让西方大为震惊,那苏联解体后西方国家的所作所为其实对中国来说这个震惊程度是不亚于前者的,苏联解体以及之后的十年让中国看到西方似乎并没有像它在政治宣传的承诺中那样“利他”,让中国意识到其实西方的政治在这个阶段实际上还是利己的,这一个论断是中国“走自己的路”很重要的一个一个着眼点。
    我想提出一个论点,就是意识形态相同也不能完全盖过利益的争夺,这些例子有很多:欧洲的天主教和新教的斗争,英法百年战争。近现代的,日本也是资本主义国家,但是在经济发展到威胁美国的时候被一纸广场协议自废武功。这些都是利益的争夺,意识形态的同一性并没有减轻这种利益争夺。假设有一天中国“民主了”,中国和美国在资本市场仍然会竞争,这个时候“民主政府”被中国人自己控制还是被美国的“代理人”控制,将决定中国的命运。所以我一直论断,中国可以民主,在未来甚至可以全民公投选总统,但是必须自己完成这个演进,而不是依靠谁,因为一旦依靠谁,中国的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
    吴国光说中国人比不上100年前,我觉得这点有点狂妄了,100年前我们喜欢全盘照抄,要不全盘西化,要不全盘苏化,结果都没啥好结果,全盘西化但三权制衡没有实践基础,革命果实轻易被袁世凯窃取,全盘苏化的教条主义差点搞死新生的中国共产党。所以我很认同“中国人要走自己的路”。
    最后说一点:吴他说了那么多,但是核心的点其实他也在无意中透露了就是“世界上这么多对于中国崩溃的种种分析,也反过来帮了它。你说它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它会从这里反馈、调整、改进。所以,至少最近20年,我不去批评中国政府说你做的不好,我不想帮这个忙。”这句话非常、非常关键,这句话说明了一些根本立场上的东西。因为事实确实是这样,其实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对付中国的切入点和吴一样:永远不会是“让你更好”,我觉得这是分辨敌友的一个重要环节,你批评政府是为了让他更好?还是想搞垮他换一个主人?比如高房价,劳工权益问题,这种问题国内被讨论的非常多,我相信美国智库们不可能看不见,但这种核心问题美国从来没拿出来在国际政治舞台上说过,因为美国知道如果把这种问题拿出来当批评中国政府的点,一旦这些问题被重点解决了,中国只会更强,而不是更弱,美国不想去帮这种忙。只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才能想明白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做的一些政策和国际政治棋盘上到底在下什么棋,其中就包括台湾问题,维吾尔问题。

  34. 經濟市場化就會導致政治上民主化這個判斷是建立在經濟決定論基礎上,這在19世紀非常流行,大陸還有一種思想是輝格歷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