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汶川地震之后,中国总理温家宝的一句“多难兴邦”,在华人圈子之中留下深刻印象,爱国者感动不已,批评者则斥其把灾难当喜事办。
事实上,灾难本身是否兴邦,未可尽言;历史上,确有不少经历多次灾难的民族灰飞烟灭,永不存续,例如在跟罗马战争中多次战败的迦太基,在第三次布匿战争后被毁城灭国;又例如南美阿兹特克帝国,在天花等瘟疫、属国叛乱和西班牙人的夹击下,亡国并几乎灭种。“多难兴邦”会否成真,在历史上而言,实在取决于具体的政治经济军事环境。
不过,观乎近代历史,灾难确会撼动“政治”的本身。例如,2005年飓风卡特里娜(卡崔娜)令美国南部数州受灾严重,新奥尔良陷入无政府状态,当时布什(布希)政府的无能迟钝反应,大大打击了其民望;2011年日本福岛核事故当中,有日本专栏作家引消息称时任首相菅直人私下表现精神恐慌,令国民开始质疑其领导国家能力,更导致后来民主党失掉江山。相反,在2001年911事件后,时任纽约市长朱利安尼因为处理得当,立即获得民众高度支持,甚至一度令他成为热门总统候选人。
澳门风灾令澳门满目苍夷,带来沉重的物理打击,但在政治上,冲击却被自律的澳门人大致吸收。
这点非常令人奇怪,因为澳门人对政府表现并不满意。风灾在当地激起了一阵矛盾的情感,澳门人既认同澳门政府无能,但对于外界尤其是港人幸灾乐祸式的政治批评,却又有强烈反弹,甚至连有人自发焯念,亦遭批评分散了救灾的精力。澳门人的反应是矛盾的,既知道自身处于一种不理想的处境,但又觉得正正因为处境艰难,更加不应该贸然立即追究。许多澳门人的反应和理据,是现在灾难当前,“大家唔好搞咁多”(大家先别折腾),背后的隐喻其实是指澳门正处于“例外状态”。
长期的例外状态
但事实上,这种“例外状态”大家并不陌生,平日的澳门,也长期存在这种“唔好搞咁多”的情绪,只不过理由不是要集中力量救灾,而是要处理其他的社会危机。
这种逻辑理据在当今的中国、香港、澳门都长期存在:因为风灾,所以要集中精力救灾,唔好搞咁多;因为经济尚要发展,要集中精力处理,所以不要搞政治改革;因为列强环伺,亡我之心不死,而我国有悲惨的近代史,中华民族还未真正复兴,所以任何的政治发展进程或个人诉求,都不可能是首要任务。
这种长期把社会置于“例外状态”的做法,和处理风灾的手法一脉相承:每一个危机都更令人不敢轻举妄动;每一次挫败的结论,都是人民百姓不够顺从;每一次失误的教训,都是社会太乱令政府做不好事情。结论的延伸,甚少是政府犯错,而即使犯错,也处于一种无法修补的状态,因为我们处于“例外”之中。
所以澳门的风灾,注定不会为社会带来巨大的冲击,因为人们习惯了一种不查找和检算政治或管治失误的思维方式。所有关于权利的诉求,都是欲望的失衡,或不应有的贪念,我们都没有条件处理,需要在政治议程中被排得再后一点。
拖延不等于审慎
这种“例外状态”有一个特点,就是对风灾死难者的追悼,对灾难的政治责任追究,都诡异地被视为“奢侈”的做法,都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但这个观点,却少有被辩论证明的机会。对死难者的悼念,可能会凝聚社会的道德力量,应付下一次的灾难,令死难者家属感到被支持,长远也帮助建构更有同理心、更关怀他人的社群;追究政治责任,也可能帮助找到问题所在,立即补救;自由的报导让信息流通,也可以帮助人民避过下次的灾难,并长远有助打造更守规透明的管治团队,防止滥权塞责。
但这道门,几乎被封死了,这些悼念和追究,往往被视为太过分的要求,是任性的表现,与善治的基础无关,而且有害,但它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一定是这样,则是完全唯心的,不需要论证。有人会说,这些事情都可以在救灾完成之后再做,但事实上,随着市民的情绪过去,检讨和追悼往往更难出现,在现场被清理好后,一些调查亦不可能重来,“押后”的结果许多时就是不了了之。
另一个特点,是这种苦难的“例外状态”,没有所谓的“Exit point”,也没有走出去的路线图。
“例外状态”隐含了一个前提,就是在“例外”之外,有一种状态是“正常”的,只要达致那一个层次,我们的社会就可以开始讲究个人权利、清廉、法治,甚至可以拥抱民主。但既然这样,那就一定有一种情况,令我们开始拥有条件,令中华民族或港澳地区,都能够完成现代化的最后过程。
但这种路线图,当然永远不会出现,官方甚至不会容许对这种路线图的讨论,任何这方面的异见,一经提出,都会被立即消灭。因为如此官方便应该参与讨论,提出哪怕是较保守的方案。官方的做法是永远阻止讨论,令“例外状态”在中国不会有终止的一日,连讨论何时终止都不可以。
灾难当前,要尽力救灾人所共知,但这种想法之强烈,不限于风灾,而贯穿了很多人面对任何政治改革、人权呼声的态度。欲速不达,道理人所共知,但欲速不达的恐惧不应掩盖了人们对平等自由公义权利和真相的追求,毕竟拖延和审慎这两种态度,在本质上完全不同。处理风灾很重要,但灾难过后,我们怎样想,才是更重要的。
(梁一梦,自由撰稿人)
中澳面對災難的順民心態:政府做得唔好,一定係啲外在咩原因造成的。政府啲官個個都咁精英,點會諗唔到呢啲連我地蟻民都諗到既野呢。
事實卻是,當當權者站在不同於黎民百姓的角度,就必然會看不到蟻民都能看到的問題,尤其是當他們只看到自身利益的時候。
這種心態一日不改變,就只會多難而不可能興邦。
悲哀。
所以共產黨每一屆領導都會提出一些新的目標(例如中國夢之類),令到當權者不斷都有藉口將社會維持作者所說的「例外狀態」,直到永遠
這個例外狀態只是一個比喻,而不一定是法學的例外狀態吧
作者對例外狀態這個概念似乎有一些誤解😂😅
多難只能「興邦」,而不能安人。在華夏歷史上,「邦」的興起正是源於人們對自然災害的無力,而不得不選擇通過集權來統合各部族力量的結果。在大禹治水後,公天下演變成了家天下,就是這個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