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现在的人口结构是(维持)这样的话,以现在的(劳保)费率跟给付,再加上其他周边配套下来,我们坦白 讲,(费率)到18%都不够,一定要27%(注一)。”──林万亿(总统府年金改革委员会副召集人、政务委员)
“讨论年金的财源这部份…不能够天马行空的想像(按:指同时论及财政赋税改革),所有想像的财源,都把它纳入可能财源,这不但是不负责任的作法,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反而妨碍了年金的改革…网路上的朋友在看我们今天的开会,有人讲如果没有看到会议的标题,还会以为我们是国家的赋税改革委员会……(注二)”──王荣璋(前公平税制改革联盟召集人、民进党籍不分区立委)
1月22日,台湾的蔡英文新政府在总统府召开国家年金改革“国是会议”,象征性地走完了新政府自去年六月以来,所设定的年金改革议程的前半场。由于议题本身引起高度争议,这场会议的日期、地点与议程,几乎是拖到最后一周才确认。
整个议程前后历时了七个月,先劳师动众开了20场委员会,再来4场扩大分区座谈会,最后才轮到国是会议。繁复的会议,让新政府所开启的年金改革,看起来仿佛讨论充分、兼容并蓄而多元发声──过程中所有职业、身分类别年金制度的关系人,则被刻意放在同一个时间与空间内进行讨论。只是,这样的“兼容并蓄”,却显得更容易被操作为“年金既得利益者”-军公教族群,以及包括劳工在内的“年金弱势”之间的直接矛盾与对立。
然而,从去年年底行政院年金改革办公室(年改办)所公布的“改革备选方案”,以及国是会议前几天,国家年金改革委员会正、副召集人副总统陈建仁与政务委员林万亿,频繁出现在各媒体说明,我们终于再次确认:无论过去七个月来,形式上的讨论看起来多么充分、各民间团体的发言如何多元,官方看待与处理“年金改革”的逻辑思维,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可以说,其态度与四年前马英九政府时期所提出的年金改革方案,几乎没有根本上的差异。
年金改革,孤立于其他政策蓝图
简单来说,无论是马政府的年金改革版本,抑或是民进党新政府历经七个月“社会对话”后端出的备选方案,依然都是以追求“财务平衡”为最高目标,并且将年金问题孤立、抽离于其他国家、社会政策的总体发展蓝图之外,所进行的“封闭性政策手术”。
首先,因为设定的最高目标是“财政平衡”,所以年金改革办公室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打算面对、处理,多数劳工与其他年金体系中,弱势族群老年退休保障严重不足的问题。
其次,所有的讨论焦点,都被官方“框定”在解决各职业类别年金制度(军、公、教、劳、农、国保)的“财务困境”与各别基金的“破产危机”中。而一旦“年金问题”被限定孤立的看待,导致不同职业类别年金财务危机其背后更深层的结构性变迁,自然也一并遭到年改办的忽视或搁置。
政府滥用弹性雇佣,基金提拨持续探底
从政府聘用制度变迁、国家职能外包,一直到税赋制度长年不公,本来都是在论及公、教人员年金财务危机时,理应被讨论思索的重要面向。然而,在年改办刻意将“年金问题”孤立处理的策略下,几乎遭到漠视。
以国家作为雇主的公务机关雇佣体系(在台湾主要指军公教)来说,过去针对退休人员规划的18%优惠存款(旨在弥补退休金本身的不足),在时空变迁下,确实成为需要检讨的制度;但其实,18%涉及的是政府另案补助的优惠存款,与军公教个别年金制度的财务危机,并无直接关连。反而是公务机关雇佣体系逐年萎缩,所导致在职者提拨至基金的收入面持续下降,才是应被正视的问题根源之一。
根据铨叙部(台湾文官管理机关)统计,公务机关所直接聘用的人力,从2003年逾88万人,逐步下降至2015年不到82万人。相对的,国家透过各种非编制内的雇佣型态,诸如约聘雇、临时人员与派遣劳动,取代正式编制内的人力,不但造成年金基金收入面下降,更直接由国家带头,制造出一大批低薪、低保障的非典型劳动者。
国家之所以会逐渐减少编制内人员聘用员额,改以编制外雇用,很大程度又与国家整体财政窘境息息相关。根据财政部统计处资料,连同各级政府支出一并加总,2014台湾政府支出占国内生产毛额 GDP 比重,只有16.4%,放眼全世界,几乎找不到一个“非未开发国家”比台湾还低。
过去二十年来,台湾的经济规模持续增长,但政府的财政收入与支出的规模,却跟不上经济规模的扩张速度;即便国家职能部门仍有组织扩张,政府在预算有限的考量下,不但放弃了增聘、甚至还进一步减少正式聘任的人力。而这又是台湾税赋制度不公、对企业长期减税所造成税基流失、国家财政规模无法随著经济发展相对应成长的后遗症。
因此,从政府聘用制度变迁、国家职能外包,一直到税赋制度长年不公,本来都是在论及公、教人员年金财务危机时,理应被讨论思索的重要面向。然而,在年改办刻意将“年金问题”孤立处理的策略下,几乎遭到漠视。
相比军公教,更严峻的劳工退休年金
即便目前的年金制度,连让多数退休劳工有最基本、有尊严的生活都成问题,但在“财务平衡”的优先考量下,这个制度同样在年改办的“备选方案”中遭殃,让多数劳工未来能领到的退休金更少。
再以现况与未来更加险峻的劳工退休年金制度来说,相较于人数仅约110万军公教年金议题,在过去七个月引发巨大争议,多达1000万以上的劳工,在年改办所设定的优先解决顺序下,反而受到不成比例的低度关注。
对比于尚有余裕争论“所得替代率六至八成是否过高”的军公教族群,此刻台湾劳工的退休年金收入,却已经是导致日益险峻的老年贫穷化主要因素。根据劳工保险局所提供的资料,目前领取老保老年给付年金的退休劳工,平均可以领到的劳保年金仅16179元(约4008港币),即便再加上劳工退休金新制——个人帐户制年金化后,劳工平均退休后只能领取到2万元上下(约4955港币),这几乎是比基本工资还要更低的退休年金收入。
问题是,即便目前的年金制度,连让多数退休劳工有最基本、有尊严的生活都成问题,但在“财务平衡”的优先考量下,这个制度同样在年改办的“备选方案”中遭殃,让多数劳工未来能领到的退休金更少。备选方案中的建议“改革”方向,除了同样将调高保险费率以外,更大幅拉长“平均投保薪资”计算期间,从现行60个月增加到180个月。由于目前采计60个月(5年)最高投保薪资作为“月平均投保薪资”计算基准,一旦把拉长到最180个月,所计算出来的“月平均投保薪资”必然会减少,也将导致实际能领取的老年给付减少。
确实,若依照劳保局历次精算的结果,目前超过千万劳工投保的劳工保险,若不进行调整,未来必然出现极为严重的财务危机,劳保基金恐怕将在2027年破产。然而,即便此次年改办的官方“改革”版本中纳入“多缴、少领、延后退”的各项调整,其实依然只能够让基金延后到2036年破产。也就是说,即便采取将保费渐进拉高到18%、继续削减本来就已杯水车薪的年金给付金额、将退休年龄再往后延长到65岁后才能支领年金等措施,劳保最终仍将破产。
只看财务平衡,忽略人口结构
坦白说,这就是仅考量“财务平衡”的必然结果,因为真正影响劳保老年给付制度的变项参数 - 少子女化以及伴随的人口结构老化,过去整整七个月的年金改革过程中,一直被视为“给定”、无需“问题化”的背景条件。但正如本文一开头所引述,年改会副召集人林万亿在国事会议前的发言所揭示的“真相”:若目前台湾全世界最低的生育率持续无法改善,劳保保费就算再拉高到27%,基金最终还是会破产。
这难道不就间接证明了,人口结构的恶化,才是目前我们讨论的整体年金制度(尤其是劳工部分)最需要立即“改革”的关键吗?
然而,官方所框定的年金改革议程与改革方案,永远是围绕在“多缴、少领、延后退”的追求财务平衡的调整上。如何解决近乎“国安危机”层级的少子化危机,如何更有效改善或至少延缓人口结构老化的速度,完全不在改革蓝图中。事实上,依照如此唯财务考量所通过的“方案”,必然是治标而不治本,只能有限地延后各项年金破产的时间。
几乎可以断言,等到几年后,台湾还得有另一轮年金改革会议,所有人再一次聚集讨论重复的议题。“多缴、少领、延后退”这几招,或许永远可以继续让年金制度“苟延残喘”下去,但台湾应该想的是:如果哪一天,保费费率一路攀升到30%,劳工平均年金给付金额不断减少到一万元左右水准,而劳工却必须要延后到68岁以后才能请领,这样的老年退休保障,难道是我们所想要的“改革”成果吗?
更重要的是,如果台湾再一次顺著现在政府逃避现实的作法,完全不透过讨论年金改革的契机,去正视人口结构的深层危机,国家与社会永远不会思索并质问:为何台湾会走到这个地步?
从年金争议,看见背后结构问题
新政府事实上是早有定见,选择了一条最安全、最没有风险、最不负责任的改革路径,却还花了七个月的时间,在形式上“虚应故事”以博得“社会多元发声”美名。
全球最低的生育率,并不是台湾年轻世代主观上的选择,而是整个社会制度客观设下的重重障碍,所一步步促成:劳动市场中频繁的超时工作、过劳与低薪,缺乏平价的公共托婴育儿设施与服务,职场上雇主对受雇者育儿需求的种种不友善态度,每一项都是促成台湾超低生育率的背后凶手之一。
而当人们开始检视,目前公办托婴育儿公共服务的稀缺时,将会再次遭遇政府财政困窘,其政府对其的解决方式,永远是“回避提供必要民生需求的公共服务”,并将之推往“商品化、私有化”的方向推——于是,我们再一次发觉,这一切环环相扣、相互影响的改革,不可能绕过税赋公平。
在过去七个月里,许多民间团体与工会组织都曾不断呼吁过,注意这些面向;但是年改办仍只选择了一条最投机、最短视,只愿意谈“财务逻辑”的途径。上述每一项都攸关年金制度存续发展的因素,都仿佛变得无关紧要,甚至去提它,还会背上“妨碍”年金改革的罪名。
国事会议结束后,一些评论认为:新政府此次推动的年金改革,不惜强势挑战军公教族群,是一项值得喝采的“勇敢”举止。遗憾的是,笔者看法恰恰相反:新政府事实上是早有定见选择了一条最安全、最没有风险、最不负责任的改革路径,却还花了七个月的时间,在形式上“虚应故事”以博得“社会多元发声”美名。
这么做,短期内或许可为自己换来一些肯定,但实际上,却是白白浪费了一次对台湾社会政策与发展进行总体检、大改革的黄金契机。
至于包括劳工在内的所有年金弱势,如何跳脱政府预设的“财务逻辑”来思考年金议题,如何看清楚更多迫切需要一并改革的面向,然后投到入日后的运动当中,才会是年改会落幕后民间社会最重要的工作。
(陈柏谦,台湾高等教育产业工会研究员,台湾通信网路产业工会秘书长,英国伦敦大学玛丽皇后学院商管系博士生)
(注一):上述文字出自2017年1月19日,林万亿政务委员于三立电视台“五四新观点”节目中所说。
(注二):上述文字出自2016年9月29日,王荣璋委员于“总统府国家年金改革委员会第十四次会议”之发言。
因為急就章所以短時間要完成,無暇做全面系統性的思維。
而急就章的原因乃政治計算的結果,永遠朝室力最弱的一方開刀〈選票最少的一個族群〉!
寧可毀壞文官制度、政府雇傭信任關係也在所不惜,今日當政者拋棄最善良優質的一群公民,明日必被拋棄!
本來就有點詭異,因為最基本能做到的就是義務役年資併計,並沒有與公教同步。 (比如說義務役年資或許可以是獨立的一項,只是各梯次義務役服役時間可能不同) 然後就突然覺得,該不會是因為相關年金改革的各方成員,可能有越來越多是沒有服過義務役的人員,所以都會自動忽略其實可以直接進行的部分。 畢竟義務役服役都會有紀錄,而且於公教也有併計實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