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的军改,近日亮出了“军委联指”的新菜式。这次“军委联指”亮相的报道中,最令人惊讶的,无疑是整个军队高级机关的低调。虽然报道披露,“军委联指”是“健全”而非“新建”,但从报道里,我们竟完全无法肯定,这个典型的作战指挥机构,与刚刚组建,号称专司指挥的联合参谋部有多大关系。
再从其它一些公开消息来源分析,不难发现,新的军委联合参谋部,已被要求从“总部领导机关”向“军委办事机关”转变,职能定位为“参谋机关、执行机关和服务机关”,其下设的已是“作战局”而非“作战部”,原来的局则成了处。这意味着曾权倾一时的四总部(原先的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后勤部、总装备部)及其下属各二级部明显降级,这次军改不仅大大削弱原“四总部”,新设各部也定位低调,再也没有“受中央军委委托指挥全军”的色彩。
联合参谋之上的“联合”
更惊人的是,外界有分析认为“军委联指”以2016年新改制成立的“中央军委联合参谋部”为主体组建,暗示它不等于联合参谋部,可能还融合了新军委其它几个部,甚至各军种司令部的参谋人员。这一点,从“联指中心编组人员和有关同志”这个奇怪的措辞也可见一斑。人员既然要编组,显然可能来自不同部门;还有些人不属于编组却又“有关”。显然,这个机构体制复杂。
多部门协同,当然是“联合作战”应有之意,可是“联合”的实质意义体现为:在军队建设过程中,将各军种战斗力有机集成,负责军队建设的军种,提供给负责作战的战区的,就应该是联合部队和联合战力。
解放军最高层级的“联合参谋部”,除了本身就是多军种人员组成,它身上的“联合”应更多体现在将战斗力融为一体的“终极联合”,如果它自己还需要和军委其它各部再“联合”一次才能指挥全军,不得不说有些异类。
其结果,自然是联合参谋部(不是在能力上,而是在权限上)不能独立指挥全军作战,“军委联指”实际上起到了类似(有极大实权的)“军委办公厅”的作用,成为一个凌驾于军委六部之上的权力中枢和工具,确保任何部门都不能号令三军。
横向比较,中共近年的大幅体制改革中,国家安全体制改革的最早源起和重要目标,多次被描述为效仿美国的“国家安全委员会”,而美国“国安委”的主要价值——国家危机响应和安全事务战略决策,所运用的主要力量就是军队,这一架构也很好地解决了美军最高战略指挥的问题。
可是,与美国“国安委”不同,中国的“军委联指”只是军事领域改革的结果。虽然包含军事在内、广泛得多的“国家安全”领域,中国新建了大“国安委”,但其迄今也只是宣布已开始运作,其机构和职能,依旧秘而不宣。报道中的“军委联指”又有“适应国家安全战略需求”和“深入研判可能发生的安全风险,有效应对各类突发情况”的措辞,似乎其职能不完全限于国防。但若以它为安全中枢的话,“国安委”是否还要再设一层实体化的指挥中枢,又成了问题。
系于一人的“联合指挥”
此次亮相的“军委联指”,另一特点是全力服务于一人,这一点,从其室内布局就一目了然。整个大厅所有席位,均围绕正面中央的“总指挥”而设,两侧各两排席位呈左右拱卫之势,“总指挥”对面的沙盘,从很多席位甚至都不容易看到,“总指挥”对面的汇报席则站立发言。
但是,“总指挥”坐镇这里的情况,显然只能是临时而非长期。众所周知,最高统帅对国家安全危机处置的指挥主要体现在政治决断,而非具体细节上。因而当指挥击毙本·拉登这样的行动时,在白宫狭小的态势室里,主角绝对是参联会主席和国防部长、外交部长等职能部门首长,奥巴马只是挤在一隅,完成好需要他拍板的几个环节即可。在俄罗斯的国家指挥中心,政治领导人的席位也设在大厅后方的阁楼上。
中国的最高作战指挥机构,显然也需要“委托指挥”。可首次公开的“总指挥”职位之外,是否还设有“副指挥”?当“总指挥”无法坐镇这个大厅时,由哪个将领负责部门决策,还是事事专报,静候圣断?这个问题,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绝大部分,包括立法机关在内,均不得而知。
即使设有类似美国参联会主席那样的角色,这个大厅里哪里还有他的座位?大厅左右头排座位当然可供将军们坐镇,但这岂不是一个“御前联席办公会议”的格局?如果是这样的会议,恐怕又不适合在背后还坐着那么多次级幕僚,甚至技术人员的场合下议事,其决策结果,恐怕也不是那种准确详尽,可以立即下令执行的性质。
资讯指挥界面:不达标的数字化
据有军方背景的微信公众号称,“军委联指”能实时显示地理环境、气象、空域、海域、作战数据、电磁频谱等多种类的海量信息。
但真这套系统恐怕未必如此神乎其神。综合各角度照片判断,这个大厅除“总指挥”席对面那个桌面高低的沙盘外,只有正面墙上的巨幅纸质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并无实用价值、还不是每个席位都方便看到。在大厅中,完全没有各国同类场合必备的,综合态势单一图景集中显示界面。
这种界面,不管它是俄罗斯那样占据整面墙的大屏幕,还是白宫态势室墙上那几台寒酸的大彩电,都是必要的。没有这个,就缺少所有部门汇总和实时更新信息、供决策时讨论的基础。虽不能说完全无法指挥,至少在电子信息技术如此普及的时代,这是极不方便,甚至匪夷所思的。
在“军委联指”的新闻照片上,恰恰是爱国者已经开始膜拜的“有意为保密而模糊处理的大小显示屏”不小心暴露出粗糙的一面。各席位宽敞的桌子,显然更适合处理传统纸质文件,桌上的传真机和大厅内的复印机,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一特点,在近年中国军方诸多指挥和演习新闻中并不鲜见。这些略为凹入桌面的显示屏,还迫使人员只能坐直了俯身观看,无法向后靠在椅背上舒适地工作。人机工学效能,还不如“中国移动电信公司”的营业厅。这些桌面因显示屏凹入而形成的另一个小斜面上,布有不少电源插座和电话插孔,也暴露出很多办公设备是外来或临时设置,而非一体化集成的弱点。
更深的疑云:体制与权力
解放军近年在指挥控制领域,并非没有进展。一体化指挥系统正在各军种、各级部队不断推广,特别是技术含量较高的海、空、火箭军等军种,指挥自动化甚至是一种必须。但是,在全军范围内,特别是在多军种合成化部队联合作战的层次上,解放军与先进军队的差距还非常明显。考虑到美军近年的指挥控制技术又有巨大进步,诸如信息融合、态势把握、大数据、数据挖掘、机器学习、人工智能辅助决策等,解放军的形势更加紧迫。
从这次“军委联指”亮相的情况看,更值得解放军忧虑的,还不是纯技术领域的课题,而是体制和权力。这次新闻通稿的末尾,按部就班地列出了陪同视察的大员名单,名单里仍然是两位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加原四总部首长,以及海、空、火箭军司令(尽管其中一些人,已转任新六部之一的部首长)的格局,这显示,最高统帅部层面的指挥体系尚未理顺。
上届两位军委副主席各自分管两个总部的体制,已被视为“乱朝纲”的根源,现在军委新设的“三委”(中央军委军纪委、军委政法委、军委科技委)其实与军事业务关系不大,而“六部”(联合总参谋部、政治工作部、后勤保障部、装备发展部、训练管理部、国防动员部)的降级和削权也与此有关,估计很难再现两位副主席将“六部”瓜分的格局。
但是,新制度带来的问题是,“六部”首长位低权弱,最高统帅没有足够级别的高级将领辅佐,也很难指挥得了军队,因而未来可能还是会需要一个类似参联会主席、但无权控制军队的角色。倒是原各总部首长享有的“军委委员”身份贬值不少,特别是只占有国防部长这一更加虚设的职位,排名第三的军委委员,可能地位堪忧。
当然,个人职权理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以祸福避趋之”,但“军委联指”的现行状态,其实体现出,最高权力对武装力量过紧的控制和明显的不信任。这不仅暗示中国当前权力舞台的吊诡,更可能使一支如此庞大的武装力量,在如此复杂的国内外形势下,完成任务的能力受到严重束缚。最严重的情况,甚至可能是指挥体制叠床架屋,事事坐等圣断,军方无人有权对全局负责,更无人敢负责。
(牧之,国际军事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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