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中美峰会之后,可能到来的新冷战

习近平在美逗留的整整一周里,与奥巴马的接触仅仅只有一次晚宴和一天的会谈。中美峰会最终并没有取得什么令人惊艳的成果。双方的分歧却在峰会前后、记者会上显露无疑。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应美国总统奥巴马邀请出席白宫举行的国宴。

当经济或其他方面的合作与交流,并不足以消弭这一最新也是最深刻的意识形态分歧,那么一场以互联网为意识形态和战场的冷战终于不可避免了。

也许中美关系真的到了一个转折点了。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美逗留的整整一周里,与奥巴马的接触仅仅只有一次晚宴和一天的会谈。而这场从9.3阅兵就开始铺陈的中美峰会,最终并没有取得什么令人惊艳的成果。双方的分歧却在峰会前后、记者会上显露无疑。这大概是1979年邓小平访美以来、历次中美峰会还从未发生过的情形。

问题是,这些分歧到底有多严重,到底算多大事?是否影响此次习访美的外交评估?这就要回到中美外交的基本面。

中美关系,中国历来的最优先外交

我们知道,从1949年至今,中美关系的确立历经前两代政治领导核心,是毛泽东和邓小平两位政治强人分别一手打造。也就是说,毛在晚年通过基辛格和尼克松访华打开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大门,从冷战的孤立和文革的混乱中走了出来。

这是共产阵营自斯大林死后,从1953年东德危机、1956年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和波茨南事件、匈牙利事件、到1968年布拉格之春的连串不稳定事件中,最具内部分裂、打破平衡的一个转折点。中国今天改革开放的成就均建立在这一政治遗产之上。而邓小平,不过继承了毛泽东的路线,包括通过上台伊始的访美,奠定了中美蜜月关系的基础,也包括继续毛的印度支那路线,发动对越战争,然后巩固他的国内权威地位。

之后历任官僚出身的领导人,无不把中美关系当作最优先外交,把美国市场和贸易最惠国待遇、以及21世纪的反恐问题当作头等大事, 以维持内部统治、稳定和发展。无论经历何种波折、冲突,小如银河号事件或李文和案、大至六四事件,甚至1999年“5.8”事件和2001年南海撞机,都被积极处理,不影响中美关系的合作主旋律。

中美峰会2015,却开了倒车

但是,习上任三年后的这一次访美,却似乎搞砸了。除了既定的气候议题以及一些技术性合作,几乎没有什么重大分歧得以解决,特别是网络安全、南海问题和人权问题。

前者,有习率庞大代表团在西海岸逗留整整三天,竭尽全力拉拢西部新兴互联网资本,却无法缓和白宫会谈后两国在互联网安全上的根本分歧;后者,有习和第一夫人亲自上阵,分别在纽约联大和妇女峰会上许诺重资建立南南基金和全球女性教育扶贫基金,但不敌希拉里.克林顿的一句”shameless”。

一场准备经年,并有大排场的“9.3阅兵”铺垫的中美峰会,第一次陷入无战略共识可确认、战略合作基础阙如的境地,而双方的重大分歧没有得到任何回缓。这是一个不详的开端。第一次,中国最高领导人在中美关系上没有发挥出充分的个人影响力,补救中美关系的裂痕或者促进中美轴心的巩固,哪怕“江-胡时代”的墨守成规也未做到,而是开上了1971年基辛格访华以来中美关系的倒车。

事实上,从习在西雅图的政策说明会开始,他的外交修辞便奠定了此次峰会的失败。习以多个否定的句式,表明了否认事实、拒绝承担责任的态度,对中美在互联网安全、在南海航行权、在人权问题上的冲突,采取切割和推卸。这是传统中国官僚处理问题的惯习,居然被不自觉地运用到两个大国之间核心利益冲突的解决,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本对待类似问题的处理思维几乎如出一辙,其潜在危险也应相去不远。

结果不出意外,奥巴马在会后的记者会上对分歧不加掩饰,对习处理分歧的努力也表示了怀疑。如果再联系美国政界和媒体的反应,无论事前事后,可以看出,中美间的巨大分歧以及未来的可能冲突已经不可避免。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访问华盛顿,外交系统却未能尽全力争取他在国会发表演讲,直接当面对美国的立法者解释、缓颊,就是一个巨大的失败。

而外交系统过分投入到了一个牵制性或象征性的联大演讲中,而无力创造更好的机会来面对中美真正的外交难题,既显示了官僚系统的僵化、退缩,也暴露了习氏外交的随意性,对外交争端的严重性估计不足。

网络安全,“新冷战”的主战场

而分歧的核心,一是南海问题,二是网络安全。前者,无论美国如何重申作为非利害关系国有责任确保航行自由的立场,或者中方继续否认大规模海岛建设的战略意图,仍然只是旧地缘政治的继续,关系石油供应和自由贸易,关系周边东南亚国家,关系东北亚。在这个太平洋的地中海,汇聚了超敏感的利益复合体,周边的东南亚国家都是新兴民族国家,其超强民族主义意识只比中国强。其剑拔弩张的格局,都让中美双方不敢轻举妄动,反而可能逐渐缓和,寻找磋商解决的途径。倒是后者,互联网安全和互联网自由的问题,超越了传统地缘政治的范畴,也超越了传统民族国家的概念,才是一个真正棘手问题,也是中美关系未来最不确定的炸弹。

换言之,当2008年高加索战争爆发,国际社会的一部分声音,也包括笔者本人,将之称为新冷战的开端,并没有太多附议。人们大多认为那不过是一场过时地区冲突样式的继续,俄国人仅凭侥幸得以穿越罗克斯基隧道,避免了悲剧性的全军覆灭。再到去年的乌克兰危机和克里米亚冲突,世人仿佛才恍然大悟,终于采取了联合制裁俄罗斯的手段。

一场伴随小规模冲突,以意识形态对立为标志的新冷战正在拉开序幕。

尤其当9-3阅兵的天安门城楼上,寥寥无几的若干地区国家领导人环绕着普京和习近平的时候,新冷战的国际联盟才终于浮现上来。此前,中国已经效法俄罗斯开始严格控制境外NGO、控制互联网、压制公民社会和新闻自由,一个世界性的以互联网自由为敌、以公民社会为敌的阵营在迅速形成。回溯习上台伊始先后对非洲、对拉美对战略拉拢,以及“一路一带”战略的提出,不难看出输出“中国模式”威权控制的战略意图,而此次习访美在联大的发言,便是利用联合国平台,向愿意加入这一阵营的南方国家提供经济援助。

互联网安全,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取代了美苏冷战期间的“资本主义Vs.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分歧,变成了一个最新的意识形态战场。其中,既有美国以色列利用计算机病毒攻击伊朗核工厂,也有美国2003年的大停电——针对那次停电的调查发现,有黑客侵入电力系统,当黑客意识到他们闯下大祸的时候,发出“遭了”的中文信息;也有围绕互联网自由和言论自由,中国政府展开的系列“净网”行动。几乎所有的对互联网的舆论管制、对大V的抓捕示众、对独立NGO的镇压、对“五毛军团”和“小粉红”的培养,都被纳入最新的《国家安全法》,被所谓“互联网主权”的范畴所遮盖了,得以继续在一个过时的民族国家框架内继续。

然而,今天的互联网已经与电网、物联网、几乎一切政治经济社会生活高度重合,而一个小的局部错误就可能引发整个系统的崩塌,如雪崩和地震一般。 一个人的选择,开关式的变化,就可能引发高频小规模震荡,最后触发大规模变革,如2011年的茉莉花运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互联网对国家安全和社会革命的双重意义,自我赋予了它意识形态的神化高度,也自我增强地将自身转变为意识形态冲突的战争手段和战场,即网络战争,并成为新冷战的主要形式。这是中美双方近年来都不遗余力发展的。

无人幸免的互联网极权主义

那么,当习奥峰会无力寻求分歧解决之道,便意味着冲突的加剧,只是冲突形式如何展现并不确定。最新的《外交事务》网站发表了一篇文章,披露美国国家安全局的一个巨型计算中心,这个机房本身以及冷却水所需的泵站或许便是新冷战的一个具体目标。而美国总统奥巴马最近已经否决了如果爆发网络战,必要时将以核武器来报复己方中心机房被摧毁的建议——一场也许暂时不至于考虑卷入热核战争的静悄悄的冷战。而当经济或其他方面的合作与交流并不足以消弭这一最新也是最深刻的意识形态分歧,如同美国硅谷的互联网厂商即使进入中国也无助于此,那么一场以互联网为意识形态和战场的冷战终于不可避免了。

这是一场超越“传统石油——碳基政治”为基础的“生产——消费模式”的旧地缘政治,而是一场围绕“信息传递”的硅基政治和秩序,思想和自由也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代价高昂。而对思想自由的控制,无需核武器或者机关枪,只需要更多的警察强制。这意味着,未来的新冷战,我们终究必须面对的自由之战,同时也意味着我们要回到1984的极权状态。

在共产主义的互联网极权控制下,没有人能够逃脱。例如,在今年“710”大规模抓捕人权律师行动的同时,美国的Telegram秘密社交媒体服务器,在同一时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饱和攻击。一个很可能悲剧的未来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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