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对奥巴马失去期望之时,没想到他随后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接连实现了与古巴、伊朗的和解,又重新获得了美国民众的“点赞”。这一系列的“解冻”,表明“奥巴马主义”依然活着。
一
在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任期逐渐进入尾声之时,确实可以梳理这位总统一手打造的时代了。在国际政治学中,多位美国总统都以鲜明的外交特色被冠以“主义”之名,比如杜鲁门、肯尼迪、尼克松、里根及小布什等。美国近代对外关系史,可以说由这些“主义”所构成。那么,奥巴马的外交路数可否在历史上写下一笔,并以“奥巴马主义(Obamaism)”名之?答案是肯定的。
早在奥巴马执政早期,他就表现出与前任乔治·布什完全不同的路径。他主导了阿富汗与伊拉克两个战场的撤军,并迅速斩获诺贝尔和平奖,《纽约客(New Yorker)》等报刊已经迫不及待地喊出了“奥巴马主义”这个词。不过,从当时的语境来说,这个词与其说是归纳,不如说是对奥巴马在余下任期有所作为的期待。在第二个任期初期,奥巴马有些力不从心,如被“棱镜门事件”一再冲击,在对伊斯兰国的消极态度,加上医改受挫、国内失业率高企等,奥巴马于2014年的中期选举中铩羽而归,支持率达到谷底,被媒体形容为只能“匍匐前进”。当时,他被认为是最失败的总统之一,而“奥巴马主义”成为了被遗忘的词。当人们对奥巴马失去期望之时,没想到他随后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接连实现了与古巴、伊朗的和解,又重新获得了美国民众的“点赞”。这一系列的“解冻”,表明“奥巴马主义”依然活着。
直到如今,我们才能在整体上总结“奥巴马主义”,给奥巴马一个公允的评价。
二
英国著名军事家、战略家利德尔·哈特(Liddell Hart,1895-1970)的一条准则被美国前总统肯尼迪多次引用,那就是:“永远不要把你的对手逼得走投无路,总要帮他保住面子,把你放在他的位置上。”对于美国而言,展示肌肉非常容易,但懂得收起锋芒的总统则显得更有智慧。
1962年,肯尼迪在古巴导弹危机的挑衅下,克制住了战争的冲动,选择了与苏对话的方式,从而避免了核灾难的发生。他之所以留下盛名,是因为隐忍和耐心,而并非对战争的执着。而被认为是“美国最精明的总统”尼克松,也进行收缩政策,巧妙地卸下包袱。其中最有名的是“关岛讲话”,将军事防卫的责任逐步下放至盟友,从而成功抽身。尼克松说,“如果美国作为世界唯一的一个超级大国的地位被削弱,那不是出于迫不得已,而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回顾美国战后历史,几次出兵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伊拉克战争都陷入被动局面,在全球化及反战思潮的影响下,主张撤军的总统,最后都获得了民众的“点赞”。
奥巴马了解历史,更了解舆情,所以,他选择了撤军。
“他正在浏览一份长期存在的棘手问题清单,他将竭尽所能解决这些问题”。曾为奥巴马赢得大选的高级顾问戴维·阿克塞尔罗德回忆,上任之初的奥巴马,就以解开陈年死结为目标。
相比于小布什的鲁莽与傲慢,奥巴马的优势在于倾听。在与第三世界国家的相处上,奥巴马政府并未像前任政府那样蛮不讲理。除了将“牛仔”的那一套彻底否定之外,奥巴马又与古巴、伊朗两个老冤家走向和解。此前,美古交恶已有半个世纪之久,一直是国际社会中难以打开的结;伊核谈判也推进了12年,一直悬而未决,成为西亚地区的最不稳定因素之一。尽管美国有一点程度的让步,但相比于和解的喜悦,奥巴马获得的更多是掌声。这说明以自由现实主义、战略克制、巧实力为核心成分的“奥巴马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有与尼克松、肯尼迪相类似之处,看似让步,实则智取。在奥巴马看来,小布什四处树敌的外交可谓是“蠢事”,而他将DDSS(don’t do stupid staff,不做蠢事)奉为圭臬。
另外,奥巴马主政期间,还有一些举动,虽然在国内存在一定争议,但却提升了美国的国际形象。其中之一,是准备关闭关塔那摩湾的军事监狱,这座监狱从2002年开始便不断爆出各种虐囚丑闻,成为美国“霸权主义”的符号之一。同时,它的维护费用每年高达5亿美元,“浪费了我们的资源,令美国和同盟国之间产生摩擦,更影响了美国在世界范围内的形象”。此外,是同性恋婚姻法的通过,它终结了美国50多年同运的历史,体现了对多元文化、不同选择的尊重,对全世界的LGBT、也包括在困境中的少数派人群,这无疑是振奋人心的消息。对于奥巴马的做法,舆情也是一片赞誉之声。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也多次发信感谢奥总统促进了“国际人权的进步”——当然这不是被强权胁迫的结果。
三
今年6月,奥巴马前往洛杉矶东郊的一个小镇,拜访一个草根网络播客马克·马然(Marc Maron),后者的脱口秀节目拥有10万的粉丝,以粗犷辛辣的言论著称。他们两人在马然的车库中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对话,奥巴马“非常坦诚”地接受直播挑战,毫不回避马然尖锐的提问。
可见,奥巴马是一位标准的“互联网总统”。在互联网政治的逻辑下,他需要时刻与网民保持互动,并刻意营造良好的形象。在2008年大选期间,奥巴马以谦和、友善的姿态博得了选民的认同,而他“Yes We Can”等一系列激动人心的演讲,比如“有希望则无所畏惧”、“变革正向美国走来”等,恰恰是击中了时代的G点。光是靠互联网筹款,聚沙成塔,总额突破了5.2亿美元,是历史上筹集竞选资金最多的总统的数倍之多,足可见其互联网战略的成功。当选总统后不久,“奥巴马萌图”惊现网络,包括他遛狗的图片、与家人的生活照,更加深了民众对这位“平民总统”的爱戴。纵观他整个执政过程,非常维护自己的形象,不断地参加公众走秀活动,长期更新推特等社交软件(个人推特5月份刚运营),甚至被认为“不务正业”。
后来,《华盛顿邮报》等媒体解密,奥巴马拥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公关团队,时刻操纵着舆情的起落。这个团队平均年龄只有25岁,多数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他们是互联网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他们帮助奥巴马起草文稿、与粉丝进行互动,成功地将奥巴马打造成为“网络红人”。去参加马克·马然的脱口秀,也是奥巴马团队的一个精心策划,目的就是赢得网友的“一次尖叫”。
互联网打破了国界。世界多个国家都可以通过网络及社交软件,近距离观察奥巴马。这是其他美国总统难以比拟的,所以,奥巴马的精巧动作,不仅仅赢得了民众的支持,同时也在国际范围内重塑了美国形象。若不是“棱镜门”突然爆出,这种贯穿着奥巴马的内政外交事务的公共策略将会获得更大的成功。而对于奥巴马本人而言,这种“不展肌肉反卖萌”的策略,在美国历届总统中也算是独树一帜。
四
在与其他大国进行博弈时,奥巴马交出的答卷就相当一般。无论是乌克兰事件中与俄罗斯的直接交手,还是面对中国崛起的挑战,奥巴马的应对措施都谈不上成功。2014年乌克兰局势非常紧张,普京不仅出兵东乌克兰,还频频以恶语相要挟,甚至扬言“一天之内打到基辅”“别忘了我们有原子弹”;中国也在南海建岛,并与美军多次发生军事摩擦,最终仍成功“暗度陈仓”。面对俄、中等大国的攻势,奥巴马则显得非常被动。因为无论是普京还是习近平,他们都看清了“奥巴马主义”中收缩、保守的一面,知道“习惯了在镜头前微笑”的奥巴马,不会采取进攻性态势,进而迅速采取行动、先发制人。就连恐怖组织伊斯兰国的领导人巴格达迪,也看清了奥巴马不愿向伊拉克派遣地面部队,进而不断“欺负”奥巴马。
有人指责奥巴马的问题在于他不会随机应变。他本应抛开成为“网红”的追求,展现出如里根、杜鲁门那样的斗志,来面对其他大国的挑战。但是他没有。他再次搬出DDSS为自己辩护,认为过多着力于反恐或大国博弈,都是“蠢事”。这倒颇有几分民间的孤立主义倾向。
从中国政府的角度而言,力主“重返亚太”的奥巴马有些讨厌。但其实从力量对比的角度上看,奥巴马的决定也有其道理。中美的结构性矛盾如今也逐渐显现,美国国内也非常重视对华战略的调整。最近美国《外交政策》网站刊登了美国海军军事学院教授詹姆斯·霍姆斯的文章,“美国对华战略依然断断续续,并且杂乱无章,”“不仅起步晚,而且是被动的、反应性的”。美国首席“中国通”、学者兰普顿也表示,“美国没有做好面对一个‘强大中国’的心理准备”。这说明,奥巴马在对华政策上依然缺乏思路。最合理的解释是,他不准备在这上面花时间。在他执政最后的时间里,他将贯彻“奥巴马主义”,比如说与一些宿敌和解(比如朝鲜),做一些获各方“点赞”的举动(继续参加各种真人秀),而那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就交给下一任总统了。
总体盘点奥巴马主义,这是一个由互联网政治生态决定的思路,一个致力于打造景观、强调道德感召、求更多“点赞”的政治思路。尽管现在很多国家领导人都意识到通过互联网把控舆情的重要性,但奥巴马无疑是其中的领跑者。一方面,它是布什主义的否定,美国从发动两场战争的蛮横牛仔,走向更广阔的和解与认同,同时也在赢得自我调整的时间。俗话说,“收回的拳头才更有力”,这充分吸收了肯尼迪主义、尼克松主义的精髓,集中精力休养生息,度过金融危机之后的调整期。另一方面,它又体现了全球共识,包括对战争及冲突的反感(撤军),对和平的寄望(美古关系)、对少数群体及多元社会的尊重(同性恋婚姻法的颁布)等,这又带有人道主义的色彩。在全球化、互联网化时代中,奥巴马主义将美国价值观充分展现。
不过,奥巴马过于强调作秀,某种意义上被互联网所“绑架”。在提振经济上,他作出的很多承诺最终落空,这也影响了民众对他的打分。
(马立明,资深时事评论员、政治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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