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民主运动最大的推动力,不在香港,而是内地。对内地的恐惧(或曰内地的压迫,视乎从什么角度看)是香港民主运动的主要助燃剂,内地表现得对香港凶恶,香港对民主的呼声便高涨,内地看来没那么吓人,香港人对民主的诉求就下降了。一直以来,“怕大陆”为主题的民主运动大于一切,建设香港社会的运动被挤到不知哪里去。在此民主运动沉淀反省的时候,我想是时候想想建设香港的位置了。
现在是连占中这个力度的抗争也试过了,内地仍是巍然不动。要激进、要打吗?自然是连香港警察也打不过,遑论解放军;主观意愿方面,不少激进人士口头说得凶,但也不见得要来真的武装斗争,就看早前的制炸弹事件中,激进派纷纷划清界线,便可知一二。这就是现在香港的闷局:既自觉不够打,也不是来真的想武装独立抗争,但又老大不愿意对内地“恭顺”,连看到别人谈判也骂他出卖香港。进又不是退又不是,不知还有什么可做。这种闷局的感觉,就是一直认为民主运动就只有政治运动、只有“怕大陆”的一面,而较少看到香港社会建设的一面。
想起一段往事。话说前港督麦理浩上任之先(1971年上任),已跟英国政府就治港方略有了共识。英国已意识到在麦理浩任内,香港前途问题将要提上议程,当时英廷与麦理浩的共识是,要将香港管得妥妥当当(a house in order),这样才能增加面对中国政府时的谈判筹码。如果香港管得一团糟,则面对中国时将无牌在手。麦理浩的任期被视为香港发展的黄金十年,而英国人亦以香港是生金蛋的鹅为由,强调香港繁荣与英国管治分不开,要求某种形式之续约。当然,英国缺乏最终令中国政府退让的筹码,以至要交出香港,但这已是后话。
香港人要在内地的五指山里拿到东西,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实力。
这事件给我们的启发是,好了,香港人要在内地的五指山里拿到东西,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实力。实力也者,就是手上抓着一些重要的东西,对方不得不忌惮你三分,即使不情愿也要依你的。英国人明白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而一个管治良好的香港,就能增加英国人谈判桌上的实力。
群众运动失效
现在香港面对内地,是很有实力,手上有很多筹码吗?曾几何时,民主派以为群众运动是一种筹码。占中不久路透社就发布了习总的讲话,其中一句是说,占中只会伤害香港,不会伤害内地的。笔者的解读是,你再怎样占领,也不用怕你,香港手上有没有东西是他们觉得要怕,能迫使他们依从你的方向行事?
发展经济,一直被民主派嗤之以鼻,认为是没理想;建设公民社会、将影响扩至街头、屋邨,在今天也被部分激进人士视为无用、与建制派蛇斋饼糉无异的愚民操作。但如果民主派在地区的影响力够强大,能达成对区议会及立法会的全面控制,这是一种实力,迫使对方即使不情愿,也要找你坐下来谈;如果香港的发展再创高峰,内地(至少是广东省)城市要更大程度依赖香港,或者香港是全球生产飞机喷射引擎的重镇、执生物科技之牛耳,这些也是一种实力,是增加香港面对内地政府时讨价还价的能力。这不一定足以使香港有更大的民主空间,但至少有更多筹码在手,会比现在更好。
奈何香港的好些民主派支持者,颇有一种鄙视发展经济的情意结(部分与民主派源自基层社运有关、部分与香港资本家垄断有关);现在也颇有一些激进社运人连选区议员、落区做群众工作也视为不该。问题是,这几年来社运走向去中心化、无组织化,如果认为这条路再走不通,就应该明白,真正有长线果效的,就是进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点一滴的建设工程。
当年司徒华发展教协,就是明白不可能天天也是运动高潮,在平白无事的日子,发展组织是很重要的,于是教协办超市、卖西饼券、卖电器,以此来建立一个广大的支持者群体。卖电器很庸俗?无理想?但这样可以团结一批支持者,发展组织,在有事之时就能一呼百应。教协至今仍能对香港的教育事务有一定程度影响、支联会20年来仍能坚持下去,靠的就是这个花长时间建立起来的组织。
在社会组织、经济建设以外,可以想、值得做的事还有很多。笔者非常欣赏台湾的儿童读物工作者,制作大量有趣好看的书籍,教导儿童文明好礼,进而是认识自己社会历史文化,这是民主社会的基础建设;笔者很欣赏英国在工业革命期间的作家,将工业化带来的社会问题以小说方式展示出来,既是让读者认识当前处境,也指出未来方向所在。我们需更多思考怎样建设香港,例如香港要有怎样的远景、怎样的经济发展及所得分配政策,甚至是怎样的公民文化,这些东西看来无涉政治,但发展起来就有政治意涵。这就是上文所说,建设香港社会的议程。
做一些长线果效的建设
香港人不应再缅怀昔日的光辉,还以为香港相当强大、文明开化,内地是蛮夷之地,要仰赖香港。今天香港面对内地之时没牌在手,喜欢不喜欢,这个困境在现在及将来一段时间也会持续,甚至恶化。我们可以继续互相指摘,骂别人造成了今天的困境;可以继续顾影自怜并嘲讽别人;也可以求神拜佛,期望中共明天倒台。然而,笔者期望的是,香港人能做一些更有长线果效的建设。在政治运动的层面,就是在地区争取阵地,让自己成为一股拔不走的力量,进而是争夺议会优势。在政治以外,讲经济建设、讲社会发展、讲文化建设,不是没理想或是退缩,而是一个让香港更可爱、更可以居、在世上更值得骄傲的地方,这倒过来又是让香港面对内地时,更有自信心及谈判实力。走笔至此,就用已故新加坡领袖李光耀的话作结:
无论世界怎样,新加坡都得去接受它,因为它实在小得无法改变世界。不过,我们可以在有限的空间尝试最大限度的利用,在本区的“巨树”之间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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