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而家喺边?求职落选80次,他们移民后重新“学返工”

厚脸皮、不懂就问、不怕被拒绝……他们在异地找寻工作时炼成了新技能。
摄影:堂家姐
香港大离散 你而家喺边? 香港 离散 移民

香港以奉行资本主义为傲,税率近乎全球最低,失业率在发达经济体中长期处于极低水平,同时以效率高工时长狂加班见称。香港人乐于自诩社畜,不论风雨“我的诉求就是准时上班”。放下在香港建立的事业到另一个地方找工作,既用来维持生计,对一些人来说,也是实践理想、找寻自我价值的路径。

英国港侨协会于7月26日发表“移英港人政策研究计划”研究报告,探讨移英港人融入英国的情况,收到657个有效受访样本。当中,47.4%受访者表示找到全职工作,不足一半。在找到本业工作的受访者中,有41%人表示自己比较在港时降低职级,47.5%人表示相较在港时减薪。其余不少人找到兼职工作,或处于失业状态,另外亦有学生或退休人士。研究发现,无业人士及学生正面对严重或明显的心理困扰。

这一期的投稿故事,有初出茅芦者被拒80次依然得到鼓励;也有中层专业人士在外地职场闹出笑话;有前记者离开后要消化工作跟志业再无关系的现实。在新职场上面临挫折、或转换行业重新开始,难免混合了对自我的质疑、移民选择是否值得等等挣扎。学会厚脸皮、不懂就问、不怕被拒绝……这是他们在异地工作炼成的新技能。

“你而家喺边?”是关于港人离散的新栏目,端传媒目前正持续征收世界各地港人的小故事。我们订立了一系列生活化的主题,只要你是在2019年后移民离开的香港人,都想邀请你投稿分享生活琐事和观察。如果你更早离开香港,或非香港人,却对2019年后这一波港人离散有第一手观察,亦欢迎你投稿。请按此了解更多。

摄影:Paperpl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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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80次落选通知,终于炼成“不怕被拒绝”的勇气

Paperplane,19至25岁,2023年3月移民英国伦敦

到埗英国大半年,已经历超过大抵80次电话面试、视讯面试和亲身面试。从一开始战战兢兢,到近期的泰然自若,原来不知不觉间训练出“不怕被拒绝”的勇气。

跟香港不同,无论成功或落选,英国雇主总会给应聘者一个答复。我一直从事创意文字工作,由于欠缺当地工作经验,投出去的数百份履历大多数没有面试机会,收到落选通知是家常便饭。最夸张的一次是寄出求职信后十分钟,便已收到落选通知。

若然有幸得到面试机会,亦得过五关斩六将——虽然我只是应征初级职位,两轮面试已是最基本要求,一般都需要再加上笔试,甚至需要三轮面试。为了在视讯面试中有更好表现,我将早一些常见问题的答案写在便利贴,贴满于衣柜上,面试时充当“猫纸”。但我后来慢慢发觉,面试时根本来不及仔细读便利贴的内容,比起“提水”,这些便利贴倒是在建设自信方面比较有用。

每次需要亲身面试,我都如临大敌——亲身面试代表成功机会颇大,一般而言都是最后一轮面试。英国亲身面试会让人感受到双方的平等,比起香港冷冰冰的见工面试,英国公司的面试官总会先与我闲聊几句。他们总会热情地问:“Do you need any tea or coffee?”,然后最少会给见工者一杯水。

有一次因为铁路罢工,即使我提早了45分钟出发见工,最后亦迟到了5分钟。他们不但没有怪责我,更反过来安慰我说大家都明白伦敦的交通不善;更指是他们忘了当天有罢工,不然绝对不会安排当天面试。虽然不知是否英式客套说话,但确实是叫我安心了不少。当日天气寒冷,与面试官握手时,她感觉到我的手异常冰冷,坚持要给我一杯热茶。她们知道英文并非我的母语,亦贴心地放慢语速。

英国企业亦会为落选者提供回馈建议。虽然我在上述机构面试后落选,但她们在回馈电邮中不停鼓励我,说我在150多个履历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一轮有机会面试的三位候选人之一,已有一定实力,千万不要气馁。这些肯定很多时候成为我继续坚持的动力。

只身到海外生活,在陌生的国度奋力找寻认可,似是在茫茫大海中浮沉。到底何时才能到达彼岸?自己实在毫无头绪,亦未能看见终点。但这些鼓励说话就如救生圈,让我有勇气继续向前,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飘洋过海后,我的工作能力依然得到别人赏识,也许欠的只是一点运气,还有一个机会。就此为自己和每个在海外求职的港人打气:“每一次见工,都会离新的工作更近一步”。不要停步,即使再困难,也要咬紧牙关迎难而上。

你觉得自由的生活是什么?

有足够金钱支持自己做想做的事,可以自由地说想说的话。

摄影:堂家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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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就问,职涯中段重新做初哥

堂家姐,26至39岁,2024年5月移民英国

比不少移民港人幸运,公司内部将我调迁到伦敦分部,省却重新求职的过程。

这是家跨国金融公司,香港分部不少同事都是外地派驻香港。我在香港分部入职超过十年,出任管理层,算得上“大前辈”,办公室由基层至高层员工我都认识。加上我土生土长,海外同事无论是公事私事,由香港工作环境、到租楼或者订餐厅都爱“咨询”我。搬到英国,即使是同一间公司,一夜间变成职场 freshman。

到埗后第二日我立即上班,朋友见我严重 jet lag,菩萨心肠送我去火车站。一上车发现自己格格不入,我穿高踭鞋拿著名牌手袋,其他人却都是波鞋加背囊。一小时车程,上车转车落车要行一大段路,又要排队出闸入闸,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要穿波鞋了。经过一晚“反省”和脚痛,第二天我就换上波鞋加背囊,放入装满水的水樽,融入伦敦的通勤 fashion。

我的部门大概有十个同事,只有一个是土生土长英国人,其他来自美国、意大利、印度、德国,当然还有我这个香港人。有一天我跟另一位香港同事用广东话“吹水”,意大利同事微笑看著我。我以为她什么不满,原来她一直听著,觉得广东话很可爱(adorable),有如唱歌一样,“世界上竟然有比意大利文更 dramatic 的语言”,叫她大开眼界。

在英国分部,我的工作范围和在香港分部时类似,分别是以前的焦点是亚洲,现在变成欧洲。欧洲国家多语言多,所以很多企业名、地名甚至同事名我都不懂。开会时大家谈得兴起,我就靠默写人家的读音尝试还原那些陌生的名字,再静鸡鸡 google。很多欧洲同事名我都不会读,打电话时唯有先说 Hello how are you,再介绍自己,免却叫对方名字,蒙混过关。以为自己识读,读错就更尴尬。

某天同事要求找西班牙分部的同事帮手,我立即说不如找 Irene 吧,他呆看我几秒,于是我再说一次,去问 Irene吧,他又呆了,我很坚定地再重复说 Irene, 应该找 Irene。同事终于顿悟,看著我轻声说:“你是指I-re-ne吧。”我立即面红耳赤,I-rene 是香港对这个“英文名字”的惯常叫法,我之前还打过电话给“I-rene”如此称呼她呢,当时“I-rene”应该不敢当场纠正我吧。我尴尬得想去厕所冷静一下,庆幸同事没有取笑我,反而温柔地纠正,笑说没想过可以读成 I-rene。

有一次我主持会议,同事提及一家叫 Apex 的私募基金,他的英文有德国口音,我听成 APAC(Asia Pacific 亚太区),心想这正正是我最熟悉的,于是侃侃而谈,解释亚太区的情况。众人开始迷失,最后同事说:“停一停,我是指 Apex,你听错吧。你浪费了我的时间,要道歉啊。”天啊,我在英国第一个星期已经得罪同事?我认真地说对不起,他应该看见我的面色不大好看,于是帮忙解围:“没事,我说笑而已,是我说得不够清楚。”但我还是不好受,有点后悔放弃香港熟悉的环境,现在连在职场熟练使用多年的英文也搞错,怀疑自己根本没能力去外国工作。

除了语言,我对欧洲或英国不够熟悉,很难带领同事有深入的讨论,甚至连平日闲聊的话题都缺乏。我想起十多年前大学毕业时的自己,听不懂办公室中前辈们在谈什么,当时为了追上进度狂啃新闻,还自费进修和考试。现在我通勤时习惯听跟欧洲有关的 Podcasts,跟足欧洲国家杯战况,亦买了些欧洲历史书“补习”,用新人的心态重新学习。我曾在美国留学,在伦敦一个月,感到这里对不同文化比美国更包容,人与人之间既保持适当距离,也会互相欣赏和帮忙。

至于那些陌生的人名地名公司名,很多仍然不会读;而且人到中年还要兼顾家庭和其他杂务,学习能力大不如前。经过个多月努力,我学到的是面皮变厚,不懂的就直接说不懂或开口问。想不到到了职业生涯中段,重新变成初哥,每天都能接触新知,让我再次对这世界好奇,换个地方返工其实都几开心。

你觉得自由的生活是什么?

地铁司机可以即兴广播叫(英格兰足球国家队领队)修夫基做好工作、请英格兰不要再最后一刻才入球,再祝乘客周末愉快、英格兰赢波,然后车内各人相视而笑下车。只要没有伤害别人,就可以脱稿随心说话,不会被秋后算账。

摄影:Qu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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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Qu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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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令我怨恨维他奶和柠檬茶

Quack,26至39岁,2023年8月移民加拿大

“你们刚来到,当然会开心。”

我还记得,刚到达加拿大的第一天,房东向兴奋的我和妻子打招呼后,说了这样的一句。

当时的我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经过40小时以上的舟车劳顿,单是成功到埗,就让我们松了一口气。身边的一切,不论是马路,房子或蓝天,对比香港,又是那么的宽广。我猜,这位九七前后举家移民的老华侨,不过是随心说一句而已,没甚特别意思。

半年多以后,我经常想起这句话。

工作。既是收入来源,亦是我们这些经 Stream B (加拿大港人救生艇计划中的工作移民)来加,申请 PR(永久居留)的唯一途径。越早储得足够时数,越早可得到 PR。来加以前,早耳闻当地找工作不易。二三百封求职信,10封有回音,2份有面试机会,是求职者的日常,遑论重回本行。

我是幸运的。到埗四个月,找到一份华人超市的货仓工作。这家华超,是一家经常强调员工福祉,办公室贴满“为员工著想”、“建立赢的文化”海报的公司;也是一家会向早了两分钟“叮饭”的同事发警告信、员工饭盒费用比自行在超市购买更为昂贵的公司。

这里的香港员工,绝大部分持有大学学历。背景五花八门,有前记者如我,也有IT人、Marketing、测量师、示威者。每天11至8点半,数千呎的货仓内,一条条由货架组成的狭窄小道,我们来来回回。我开始对维他奶和柠檬茶产生非理性的恨意,只因那20多 kg 的重量每每折磨我的腰和背。

我们总抱怨这份工作,“唔系储钟都唔会做(不是为了储时数的话不会做)”。不少同事都视这份工作为一种过渡。然后,他们发觉自己在这里已经一年,递交了 PR 申请后,还在等待。我没有细问,他们是找不到工作,还是再没有找工作。闲聊之间,尤其谈及过往在香港的岁月时,我似乎感受到,他们心里那股已被日常磨蚀的微弱热情和由此衍生的不安。

能够转工,我自知无比幸运。但兴奋转瞬即逝。新工作是当建材公司的客户服务员,对客、下单、入数;siding、soffit、fascia(外墙、屋檐底板、封簷板)这些专有名词,我日渐熟悉,但仍觉陌生。日常在提醒我,我已经回不去工作等同志业的日子,日常也开始令我接受,不如就这样吧。

我不知道自己和妻子的将来是何种模样。那不确定性比以往在红线不明的香港做记者,竟更为强烈。我现在唯一确定的,是在这异地上,有不少人和我分享同一感受。

摄影:Quack
摄影:Quack

你觉得自由的生活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移民后真的没有感受到特别自由。我当然知道政治和意见表达上相对自由了,但这里的薪金、税率和工作的满足感,更令我感到不自由。我越来越同意“移民撚值得拥有”这句话。(编按:在留港和移民的香港网络讨论中,双方以“值得拥有”讽刺对方选择留港/移民后面对各自的困境,属自作自受。)

读者评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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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封面圖係見山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