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基辅出生,1996年来港时29岁,至今算起来,差不多前半生在乌克兰,后半生在香港,所以两个地方都是我家乡。真的,我无法比较自己爱乌克兰,还是爱香港更多。”Olena坐在与家人经营的餐厅“Ivan The Kozak”里,提起身陷战火的乌国,常幽幽叹气。
餐厅以她的港人丈夫Ivan命名,是两夫妇2001年开始的生意,逾廿年来搬过一次,离不开中环,在港想吃正宗乌国菜,这家是著名之选。“以前香港没有乌克兰餐厅,我很挂念家乡,所以就开店了,想和香港人分享乌克兰的美食和文化。90年代香港没人认识乌克兰的,只会说苏联。”时移势易,今日俄军袭乌,很多港人为表对乌国的一点支持,或询问捐助乌国的方法,在疫下仍特地来餐厅光顾。
“曾经有位老伯一个人上来,他很想支持我们,但牙齿不好,请我替他点一些较软的食物。”Olena说来百感交集:“我真的很感动。他大概80岁吧,令我想起父母,他们正在基辅。”
港人明白乌国人的痛
“几年前是香港很艰难的时候,当时我们支持香港人,现在香港人支持乌克兰,因为大家互相了解,大家都追求自由与和平。”
Olena不懂广东话,用简单英语和我谈话,不住以“very painful”形容家乡战争。丈夫Ivan在餐厅忙这忙那坐不定,一搭话就很愤慨:“太太的家被侵略,肯定不开心。不过乌克兰都好厉害!俄罗斯死了很多人,他们打不正义的仗,自然中气不足!”90年代Ivan和Olena各自在大陆做生意辗转相识,婚后诞下一子,后来连同她前一段婚姻的乌国女儿,一家四口在港落地生根。
女儿Victoria自三岁在香港长大,当然一口流利广东话,“别人问我是什么人,小时候不懂分,有时答了俄罗斯人,我妈总纠正我,说是乌克兰人才对。”她自少常来餐厅帮忙,近几年更在这里全职工作。问Olena,女儿是否餐厅经理?“我们人人都是经理!今天我做经理,明天做侍应,都没所谓,家庭生意嘛。”除了他们一家,店内还有七名员工,全是乌国和俄罗斯人,有位厨师已回乌国打仗。可以想像,俄乌开战以来,全店人人心里难受。Olena年过八旬的双亲独自居于基辅,“2月24日早上,我看新闻知道打仗,唉⋯⋯我心都碎了,很想大叫。”
她甚至想飞回基辅,但遭父母阻止,只能每天起床立刻致电家乡,确保两老安好。“我把开战新闻放上餐厅的Facebook专页,请香港人为乌克兰祈祷。哗,但他们不只祈祷,还开始来餐厅光顾,很想找方法支持乌克兰。我们忽然变得很忙!”她和Victoria都说,开战首几天心神疲惫,本想关店休息,怎料电话响不停,客人盛情难却。结果餐厅照常营业,Victoria虽然心情低落,“但不如努力一下,将收入捐给乌克兰更好。”
有二万多人追踪的餐厅Facebook专页,近月密密分享战争消息,亦贴出QR code连结乌克兰外交部管理的官方网页,提供捐助乌军的国营银行户口资料。客人来餐厅想捐款,Victoria亦提供不同乌国受助组织的QR code,“因为我们觉得直接收钱不太好,但有位男士说‘不紧要,我相信你们’,就放下一大叠现金,整整一万港元!”她将捐款转交身在乌国的相熟义工,迅速买物资给当地有需要的人。
有客人结帐时刻意多付金钱捐出找续、有日本女士折了千只纸鹤表心意、有人以乌国国旗颜色的花纸装饰一盆兰花送来,还有无数句“加油”和“stay strong”。Olena说:“有些人来握著我的手,让我知道他们的心与乌克兰同在。”香港政局紧张已久,2019年后一切急转直下,“几年前是香港很艰难的时候,当时我们支持香港人,现在香港人支持乌克兰,因为大家互相了解,大家都追求自由与和平。”
居港乌国人的聚脚点
“而且能与其他乌克兰人待在一起,这餐厅有点像个家。有时Olena会换上特别的菜单。有年圣诞,我们一众乌克兰人几乎坐满整间餐厅⋯⋯”
居港廿多年,Olena怎不了解香港。她目睹社会改变,言谈间,似乎深知今日红线处处,难以畅所欲言。“现在香港有很多限制,人们不能做这、不能做那,很不开心。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说什么。”经历第五波疫情来袭,更不好受。“大家都难挨,很多人因疫情而失业,或有经济问题,所以客人仍那么支持我们,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从前香港未陷入动荡,港人不时被视为冷漠动物。“我觉得香港人和乌克兰人一样,脸看似冷冷的,其实内心很暖。我不懂广东话,但感受到香港发生的所有事。”回想90年代移港,起初Olena未能一时融入,“我想当年香港只有100个乌克兰人。”丈夫Ivan插话:“那时她没什么朋友,颇抑郁,开餐厅后多些人来聊天,当然好得多。”他说餐厅算是居港乌国人的一个聚脚点,“等于香港人在外国看见茶餐厅,还不跑进去吃碟干炒牛河吗?大家可以用自己的语言交谈,多开心。”
由居港乌国人成立的非牟利机构“香港乌克兰协会”(The Ukrainian Society of Hong Kong),估计现时约有300位同乡在港。举凡复活节、8月24日乌克兰独立纪念日、圣诞等节庆,协会不时来餐厅办聚餐活动。乌国人Slavs自2014年因工作移港,便成为熟客之一:“那年乌克兰发生‘尊严革命’(Revolution of Dignity),令我很想结识其他在港的乌克兰人,他们都推介我来这里。老板娘Olena和丈夫Ivan总是非常热情地欢迎我们,感觉很温馨。”
离家了,味蕾思乡,她说能吃乌国菜太重要。“而且能与其他乌克兰人待在一起,这餐厅有点像个家。”同乡聚首的节庆最令她难忘,“有时Olena会换上特别的菜单。有年圣诞,我们一众乌克兰人几乎坐满整间餐厅,有一队乐手和一些女生唱歌,他们数月前已开始排练了!像个小型表演。大家唱歌、吃美食、聊天,是很快乐的回忆。”
让更人多知道乌国的美好
“其实乌克兰还有另一位舍甫琴科(Taras Shevchenko),是很伟大的诗人和国民英雄!我觉得自己的家乡明明很美好,有丰富悠久的历史,应该让大家知道更多。我想和香港人分享的不只乌克兰食物,还有文化。”
在异地炮制家乡味道,Olena要花心思搜罗食材。乌国食物属东欧菜系,与波兰菜较相近,“尤其是乌克兰西部的食物。”店中不少菜式,都用酸奶油伴吃或烹调。“廿年前要找对的酸奶油都很难。因香港卖的,味道与乌克兰的不同。我们试过美国货,最终费时很久,才找到进口东欧食材的公司。现在这类公司和波兰食品店都多了,已不成问题。”
想食材贴近原汁原味的乌国菜,她会买匈牙利的鸭肉、纽西兰的鹿肉等。无法取代的,是某些酱汁香料和泡茶香草,“香港有很多泰国和印度香料,东欧的却没多少,所以我每次回乌克兰就买很多。香草是我妈在当地家里种的,晒干后很轻,我能带大量回港。”香港人出名爱吃,Olena店位处的中环云咸街,邻近兰桂坊却算旺中带静,沿路就餐厅不少,一街多国菜选择。虽然乌国菜属小众之选,但Olena说半数食客是本地人。
像光顾近四年的港人叶先生,是Olena儿子的朋友,笑说来吃饭不可能为盲撑老友。“始终我要觉得好吃吧!而且去到2019年,这地方多了一种角色。”那是街头漫天催泪烟的一年,香港政局风起云涌,“这间餐厅会为自由发声,同路人自然来捧场,互相打气。现在乌克兰打仗,更加要来支持他们吧,对不对?”他举例形容,乌国菜常有炖肉,不走法国菜那种精致格调,平易近人中也有特色:“我常吃‘古法香烧猪肋骨’,店员会在你面前倒入伏特加,起火的,很特别。”
谈到菜式,Olena如数家珍:“我们的乌克兰菜,风格就是很家常,譬如有多款饺子,而‘基辅炸鸡扒’是餐厅的招牌菜!”这个地道乌国菜,以鸡胸肉裹著牛油,与面包糠一起炸,听来已觉香口。“还有芝士焗牛脷(起司焗牛舌),很多人喜欢。乌克兰罗宋汤更是No.1受欢迎。”店中的传统乌国罗宋汤,主要材料是红菜头和酸奶油,再加入猪骨、猪肉、蔬菜等,不论用料、卖相和味道,都跟港式茶餐厅的罗宋汤(俗称“红汤”)很不同。港人第一次喝,大多诧异正宗罗宋汤原来如此。Olena知道长久以来,港人对乌国不甚理解。
“以前大家只听过切尔诺贝尔核事故,或知道足球员舍甫琴科(Andriy Shevchenko),其实乌克兰还有另一位舍甫琴科(Taras Shevchenko),是很伟大的诗人和国民英雄!我觉得自己的家乡明明很美好,有丰富悠久的历史,应该让大家知道更多。”廿多年前餐厅刚开业时,Olena刻意在店中摆放介绍乌国的书籍,“而且我选英文的,有很多图片,让客人读到多些资讯。我想和香港人分享的不只乌克兰食物,还有文化。”
移民潮与战火的哀伤
“家乡是很惨,但我们都要生活,如果自己已打沉自己,更加无法帮人,反而要别人照顾你。”她强调并非要将泽连斯基英雄化,“因为现在每一个乌克兰人都是英雄。我相信邪不能胜正,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Olena笑,现在大家可上网找乌国资料,当然比廿年前看书更便捷,多年没变的,是餐厅的装潢风格。“像一间传统乌克兰小屋。我连父母、女儿Victoria等家庭照,都放在这里,令我很有家的感觉。木桌、木椅以至很多装饰,全是我特地在乌克兰买的。”每年两母女回乡探亲,会顺道为餐厅添置新饰品,如各式画作。Victoria说:“乌克兰有不少人爱画画,在街上摆卖,我们看到喜欢的就买回来。”
餐厅一片异国风情,客人爱“打卡”,Olena有点自豪:“这里有特色嘛,有点像小小的乌克兰博物馆。有些人拍很多很多照片!有人曾留到我们打烊,等其他人走了,再好好去拍。不少人喜欢来吃饭庆祝生日,因为拍照很美。”餐厅经营了21年,当然熟客众多,Victoria说父母开店那年,她才十岁:“有客人光顾了十多年,我看著他拍拖、求婚、结婚生子。”Olena说,近两年有点伤感:“很多客人已离港。”香港政治阴霾掀起移民潮,她在店里已感受得到。“现在他们不是来庆祝什么,而是最后一次来吃饭,告诉我快要走了,有些是一星期后,一些是一个月后。”
她也想过离开吗?“我和丈夫一直想有天回基辅,把餐厅交给女儿打理。主因是我父母在那边,他们很老了,现在仍能照顾自己,但我不知明年、后年会怎样。”加上战火未停,“其实我连他们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以往她每年回基辅一两趟,现时因战争与疫情关系,“我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她记得开战首星期,几乎吃不下东西。“吃自己的家乡菜,或吃什么都没用,因为太心痛了,根本没有饿的感觉。”不过如Victoria说,她们要振作:“家乡是很惨,但我们都要生活,如果自己已打沉自己,更加无法帮人,反而要别人照顾你。”
谈起乌国总统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母女俩都感谢他百分百心系乌国人。Olena从前觉得泽连斯基太年轻,做总统未必胜任,“但现在我看到他所做的事,我感到很自豪。我觉得他是乌克兰过去30年来最好的总统。他无畏无惧,此刻乌克兰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我们很幸运。”她强调,并非要将泽连斯基英雄化,“因为现在每一个乌克兰人都是英雄。我相信邪不能胜正,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她再重复说:“邪不能胜正的。我知道乌克兰一定会战胜。”
希望再深入些。
男老闆肯接受訪問嗎?餐廳員工有什麼看法?參戰的廚師可聯絡到嗎?
暈倒,怎麼看文章的?女兒是跟前夫生的,混血的是兒子
老闆和老闆娘的愛情結晶品很漂亮,一點都沒有混血兒的感覺。烏克蘭基因完勝🇺🇦
從行人電梯旁的老店開始光顧。最初去吃,因為去過烏克蘭一個月過,想回味當時。後來就是跟不同的朋友相會。有樣不變的,是王老闆晚上穿梭各檯,遞酒和跟食客閒談。當年一次晚上人不多,能聽他話當年,近年沒機會了,皆因高朋滿座,2017或2021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