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被困瑞丽,无法为病逝的姥姥送终,赵腾依然愤怒。
10月6日,身在云南省瑞丽市的赵腾被家人告知高龄的姥姥去世,他向社区网格员(社区工作人员,主要负责居民的信息采集)申请当天回河南老家处理后事,但被告知需要出具病危通知书或死亡证明。由于姥姥临终没有在医院救治,没有病危通知书,死亡证明则需要火化后才能开具,赵腾被“卡了脖子”,走不了。
赵腾气急,多次打电话给网格员,也到现场咨询防疫指挥部工作人员,都未能如愿。一位网格员的回应格外刺耳,“你家里面的情况紧急,我们的防疫政策难道不急吗?”
“亲姥姥去世都不能回去,你政府做了有多大的恶?”赵腾对端传媒直言不满。
把赵腾困在瑞丽的,是7月4日新一轮冠状病毒疫情开始后,瑞丽市的封城措施——所有离瑞通道都被关闭,不得进出。9月4日起,瑞丽市调整了离瑞政策,“因公、因病、因丧、因学”四种情况,提供证明材料可以直接离瑞,其他人都需要自费隔离7天至21天才可以离开。而多名受访者对端传媒表示,一个社区每天只有两个自费名额,隔离之前还需要排队轮侯隔离酒店。瑞丽疫情防控指挥部否认了两个名额的说法,11月1日,在引发舆论大量关注后,官方宣布简化离瑞隔离审批流程、增加隔离酒店数量。
20天后,10月26日凌晨4点,一位男子在酒店跳楼自杀,后被救回。消息在瑞丽本地的微信群纷传,赵腾听说,他唱完国歌就跳下去。
“他是已经崩溃了。”赵腾对这种心理压力感同身受,他用“浑浑噩噩”形容自己的生活,没有工作安排,因此也不再在乎时间,过一天算一天。
10月28日,中共瑞丽宣传部主管的瑞丽融媒体中心确认了自杀事件,称与疫情无关:“该男子因性格内向、工作不顺选择轻生,并非网传隔离酒店的隔离人员。”在微博相关报导下,众多网民对官方的解释提出质疑。
同一天,瑞丽市前副市长戴荣里发文《瑞丽需要祖国的关爱》,文章写道:“长期的封城,形成了这个城市发展的死结。恢复生产和必要的经营显得十分急切。”他呼吁军队接替瑞丽的公务员进行防疫,“救救这个英雄的城市”。戴荣里的文章被媒体和自媒体广为转载。
自杀事件、前副市长的高调呼救,加上瑞丽本地人在社交媒体上发出的大量求助信息,把处在云南边陲的瑞丽推到舆论中心——人们发现,这座城市自2020年9月以来已经封城4次,长期的居家隔离、限制出行,和对商业活动的严厉压制,让整座城市长期处在停摆状态,也让当地人同时承受着来自病毒、经济和情绪的多重压力。一个当地民众无法回答、也无力追问的问题是——疫情真的严重到需要采取如此极端的抗疫方式了么?
“一觉醒来,全家居家隔离”
瑞丽市是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下辖的县级市,常住人口26万人,三面与邻国缅甸相连,边境线长169.8公里,有界碑(附碑)65座、大小渡口和通道36个。从地图上看,像云南嵌入缅甸的一小块拼图。
3月30日,和缅甸相连的姐告社区发现9例新增确诊病例。姐告社区当天封闭,与瑞丽主城区相连的姐告大桥也禁止通行。随后,离瑞通道(即离开瑞丽的火车站、高速公路、国道等出口)全部关闭,市区居民也被要求居家隔离。除了超市、药店、农贸市场外,其他经营场所一律停业,公共交通也停止运营。几乎与2020年初武汉封城的措施一致。
从外地回瑞丽的大学毕业生陈柯完整经历了这次封城。她告诉端传媒,每个社区都有一个微信群,群里有几位网格员,是各个机关单位派过来的基层工作人员。网格员成为隔离居民的信息来源,也有管理他们的权限。根据官方公告,在居家隔离期间,每户居民可以凭借网格员开具的出行证明安排一人出门采购。
在瑞丽做边境贸易的周洋说,大家心里都害怕网格员,做所有事情都要看他们脸色,和他们讲话也要小心翼翼,尽量不要得罪他们。生活物资领取、核酸检测、封控区域更新、补助领取、离瑞事项办理……封闭状态下的瑞丽,每一项事情都需要网格员经手,如果因为进出小区等事情争辩几句,网格员会直接报警:“报警对我们不利。”周洋说,不能指出不对的地方,不能提出自己的意见,唯有遵守。
直到4月26日,本土新增确诊病例“清零”几天后,低风险地区的居民才解除隔离,持72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的人可以离开瑞丽。这一轮疫情,瑞丽累计报告本土确诊病例93例。
尽管解除居家隔离,但瑞丽并未随之回到常轨,娱乐场所和学校仍未开放,餐厅只能外带。支柱产业珠宝行业也被冻结,4月1日起就关闭的全市珠宝交易市场、直播基地,一直不被允许重启。
两个月后,7月4日,瑞丽市再次新增3例本土确诊病例,一系列封闭措施再次启动。根据瑞丽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的公告,7月5日8时起,关闭离瑞通道和线上离瑞审批功能。此时,市民们还没有收到需要居家隔离的通知。
陈柯告诉端传媒,瑞丽政府的信息公开总比微信上流传的小道消息“慢半拍”。7月6日下午,陈柯去家里附近的超市囤货,超市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直到7月7日当天,瑞丽政府的官方渠道才发布7月7日0点起“所有市民居家隔离”的消息。有微博网友在7日早晨发帖,“一觉醒来,全家居家隔离。”
7月的封城持续了约20天,陈柯一共做了11次核酸检测,几乎每隔一天就被叫下楼去排队检测。7月底,瑞丽短暂解封10天左右。这段期间,陈柯也很少出去走走,她感觉自己还处在那种被封印的状态里。未等她回过神,8月3日,又收到了居家隔离通知。
“瑞丽的人就没有知情权”
7月4日的新一轮疫情开始至今,瑞丽市累计通报了119例本土新增病例。
在瑞丽做翡翠珠宝生意的丁江告诉端传媒,本地人能获得的公开信息很少。“(政府)从来没有公开透明地去说这个人的行程,在哪里发现,瑞丽的人就没有知情权。”他说。
查看瑞丽市政府官网的公开信息,7月5日卫健委的通告只提到3名本土确诊病例在全员核酸检测中发现,并表示“流调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流调”是“流行病学调查”的简称)。同一天,瑞丽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召开新闻发布会,称会“全面追溯3名确诊病例及其密接、次密接人员14天内活动轨迹”。7月12日,指挥部通报本轮疫情累计本土确诊病例59例,排查密接和次密接人员5548人,但仍未向公众公布行程轨迹。
直到8月24日,指挥部才公布了一名确诊病例精确到小时和具体地址的行程轨迹,并提醒去过具体区域的人向社区网格员报告。之后再无详细的流行病学调查结果公布。
在全民抗疫的两年间,流调的公布已成为政府和民众之间默认的契约。今年7月江苏省南京市出现疫情期间,由于有几天未公布确诊病例行程轨迹,引发当地公众质疑。7月30日,南京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回应质疑,称一个病例的行程轨迹需要由3-5人的流调小组进行调查,先对病例进行2-3小时的询问,再到现场排查,将得到的信息交叉验证,需要耗费大量人力。但她也承诺,“会第一时间,把这个病例的轨迹相关的风险点向大家公布”,之后南京恢复了确诊病例行程轨迹的公布。
对瑞丽居民而言,关于疫情的信息一直都是破碎、模糊的。
从公开信息上看,瑞丽市卫生健康局已经不参与疫情防控的信息发布,其官方微信公众号7月5日-7月25日发布了不少核酸检测通知、居家隔离通知,之后便在本地疫情上异常沉默,改为关注全国疫情风险地区、预防登革热,“除四害”,最近半个月主要发布“党史百年天天读”文章。
瑞丽的本土、境外输入的新增确诊病例,均由云南省卫健委统一发布。而无论是云南省卫健委还是瑞丽市疫情防控指挥部,都几乎没有公布本土确诊病例的行程轨迹。
瑞丽本地自媒体从业者婉婷告诉端传媒,没有行程轨迹,她们只靠小道消息来了解疫情的状况。官方发布的通告,用的都是专业术语,比如“结合流行病学史、临床表现和实验室检测结果,诊断为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婉婷经常在朋友圈看见有人说:“我那个知识面太低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有人给我解释吗?”
网格员几乎是唯一可接触的信息渠道,但也不会告诉他们哪里发生了疫情,只是一旦成为密接者,就会被拉去隔离。“很多小区整个小区全部拉去隔离了,你不去的话就是撬门拖走。”婉婷说。
被挤压的不仅仅是接收信息的渠道,对外发布关于瑞丽的真实情况也不被允许。9月,婉婷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了一篇文章,写瑞丽人在停摆中的种种困难,宣传部就打来电话让她删帖。她还知道许多在微博上发帖讲瑞丽情况的人,也被要求删帖,“你不删,就派公安的去到你家,让你协助删。”
10月24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在召开新闻发布会,视频直播的留言区,被要求关注瑞丽封城的信息刷屏。两天后,瑞丽指挥部才公布了离瑞自费隔离的方案。
10月27日,瑞丽市政府开会研究“舆论反应强烈的民生保障问题及时回应社情民意”时,市委书记毛晓强调,要“严防不法分子利用民情舆论、虚假信息进行恶意煽动、扰乱社会秩序的情况,加强舆情研判预警,依法严厉打击相关违法行为”。
周洋对瑞丽前任副市长戴荣里在10月28日发表的呼救文章十分感激。“真的很感谢他老人家,敢于帮瑞丽人民说话。没有他,今天的瑞丽还是无人问津,水深火热。”戴荣里的文章发出后,关于瑞丽的消息管控也有所松动,不再删帖。
发文后的第二天,戴荣里更接受采访,强调“老百姓生意无法正常持续经营,孩子没法正常上学,还有人出现了生活上的困难,很长时间不能回家”等困境。戴荣里2018年挂职云南德宏州瑞丽市委常委、瑞丽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现已离任回到北京。
不过,戴荣里的关注点显然和瑞丽官方有落差。市长尚腊边回应媒体称,瑞丽目前暂不需要外界的援助。10月29日的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瑞丽市副市长杨谋虽然承认“疫情严重影响了群众的生产生活”,但他把重点落在后一句话,“令人欣慰的是,至今未发生疫情外传。”
据官方通报,此时瑞丽1个月来累计新增确诊病例不过2例。不过,杨谋依然表示,必须继续实施严格的离瑞政策。
菜贩在小巷里和城管打起游击战
被严格管理的,还有瑞丽居民的日常生活。
8月18日,瑞丽防疫指挥部宣布解除主城区居家隔离,但整座城市仍处于半封闭状态:学校仍然不能开学,珠宝交易市场、餐厅、电影院、室内体育馆等人员密集场所也不能开放。大型超市、农贸市场实行错峰购物 ,每户家庭只允许一人进场。8月29日,控制进一步加紧,超市和农贸市场全部转为线上采购配送,即便网格员也不得入场采购。
在瑞丽从事珠宝贸易的赵腾,亲眼目睹了新政策带来的混乱。菜市场不让进,菜贩就在小巷子里摆起流动摊位,和城管打起游击战。他向端传媒说:“政府都没有认识到(新政策)存在的安全隐患。进去菜市场都要扫码、测体温,发现了患者起码能溯源。菜场一关,小贩都是在都是流动的,万一发生了(疫情),去哪溯源呢?”
新政策之下,瑞丽居民日常买菜只能依赖外卖。而早在7月,指挥部就已经规定,每晚22点后,美团、饿了么等外卖电商平台必须关闭餐饮配送功能。
周洋是土生土长的瑞丽人,她告诉端传媒,外卖员的数量已经大大减少,大部分配送员因为健康码变黄,都被拉去隔离。点外卖的配送时长,有时长达2至3个小时。
据中共瑞丽市委宣传部官方微信公众号“掌上瑞丽”的消息,7月19日至20日,瑞丽市公安局处罚了6名私自外出的人员,分别拘留5至10日。其中一人交代,自己于7月8日至7月19日一直冒充饿了么外卖人员,且没有办理疫情期间使用的通行证在瑞丽市配送外卖。
丁江告诉端传媒,由于流动不便,菜价也也翻了好几倍,三四根香菜就要好几块钱。公众号《八点健闻》在11月1日的一篇报导中提到,由于农贸市场关闭,买菜在“黑市”中隐秘进行,商家叮嘱顾客“要是情况不对,可以先把菜拿走,以后再付钱”,菜价也因此飙升,一两块一斤黄瓜就涨价到了五六块。这篇报导随后显示被发布者自行删除。
商业几乎无一幸存,澎湃新闻采访一家餐厅负责人,他表示自“3.09”疫情事件以来,餐厅就没能正常营业,以前每天线下收入2000多元、线上收入1000多元,如今每天的收入是50元左右,员工也从6名变为1名。
边境失控了吗?反诈和防疫的矛盾
瑞丽最先出现疫情的姐告国门社区,与缅甸木姐镇接壤,是中国唯一实行“境内关外”(国境内,海关外)模式的贸易特区。姐告面积1.92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为1.5万余人,其中外籍人员5000余人。
在10月2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瑞丽市副市长杨谋称:“瑞丽地理位置特殊,边情复杂,长期以来两国边民交往频繁,疫情输入防控没有缓冲区域,全方位的边境立体化防控屏障尚未完全建成,疫情输入渠道还未完全切断。”他还提到,7月份以来,自境外回流的人员中检测出716例新冠阳性患者。这部分境外回国人员,一入境就进行集中隔离,即便检查出阳性,并不属于本土新增案例。
根据《中国慈善家》杂志的报导,瑞丽一位政府官员承认,最近一轮疫情的压力和反诈骗行动有关。今年4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对打击治理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工作作出指示,要求全面落实打防管控措施。自6月开始,福建、江西、广西、湖北、湖南等地都发布了劝返公告,劝返偷越中缅边境滞留缅北从事电信网络诈骗的人,否则将注销他们的户籍。
根据《新京报》的报导,截至10月29日,已有6100余名自首人员在瑞丽畹町边境派出所完成登记。而澎湃新闻10月1日的报导称,尚有上万人等待从瑞丽入境自首。对于境外归国自首的人,瑞丽市市民热线向《第一财经》表示,“由公安对接,转运隔离组安排救护车统一接走,并不是任由其回国后自由往来。”
更大的风险来自偷渡。据《南风窗》报导,早在去年9月中旬因偷渡人员引发的疫情开始,瑞丽就在边境线上拉起3、4米高的铁丝网,下面用钢条加固,顶上缠着一圈圈倒刺,多数地方还安装了监控,此外还有专人24小时执勤,肉眼堵住死角。
直到今年5月,瑞丽仍有3900多名守边人。当地公务员、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国企工作者轮流接手两份工作:守卫边境线和担任网格员。而根据中新网在今年4月的报导,瑞丽市共投入党政军警民力量7400余人全天在一线轮流值守。
周洋告诉端传媒,由于半封闭管理下出租车司机入不敷出,许多人都改行去边境拉铁丝网,一天有200块钱的收入。“(拉铁丝)这个政府没有发过通知,都是大家开出租车的、临时工,还有种甘蔗的,种玉米的,大家都没活了,自己去那边去做活,有一个包工头,带他们过去。”她说,这在当地不是秘密。
出生于瑞丽本地的大学生周晓晓告诉端传媒,她的母亲是瑞丽的公务员,从2020年底开始,日常的工作项目都停止,全部同事隔一两周就去守边,住在铁皮屋,每次待两三天。
“现在防护做得挺好的,所有的边境基本上就是两三道铁丝网,全部有监控和感应。缅甸人现在就算挖地道也不太能过来了。”周晓晓说。
失去贸易的姐告,和2000人的“离瑞军团”
边境防控的举措之一是清空了姐告贸易区。瑞丽口岸是中缅最大的陆路口岸。据新华社报导,2019年,该口岸进出口总值为116.4亿美元,同比增长14.5%,进出口货运量1745.8万吨,同比增长24.3%。
周洋在瑞丽做了十多年的边境贸易,向缅甸出口服装、日用品等百货。以前,她把货物送到缅甸人在姐告区开的托运部,再由他们运到瑞丽(姐告)口岸,通常一两天就能到缅甸木姐。
自今年3月以来,姐告一直处于半封闭管理状态。周洋试图将出口的货物送往中缅贸易的另一个重要货物通道畹町口岸发出。然而,从6月底开始,畹町口岸禁止出口百货,只允许医疗物资通行。她的货物至今仍被滞留在排着长队的货车上,这些货物价值将近四十多万人民币,海关也不让拉回瑞丽。从今年5月份开始,周洋就失去了收入,也拿不到政府的任何补贴,只能依靠以前的储蓄。
8月23日,姐告官方发布公告,将姐告所有的居民转移到外地隔离14天,费用由居民自己支付。隔离后的姐告人也无法再返回姐告,周洋说,目前姐告的几万人已被清空。《八点健闻》11月1日的报道,也提到姐告边境贸易区被清空。瑞丽政府官网10月2日的一则消息显示,三名身穿防护服的民警在瑞丽口岸的国门升国旗,周围“空荡荡”。
对珠宝贸易的限制,让许多在瑞丽的人彻底失去收入来源。今年3月底瑞丽本土疫情爆发后,瑞丽市工业和商务科技局于3月31日发出通告:从4月1日起,全市的珠宝交易市场、直播基地和翡翠互联网直播经营主体,暂停一切线上线下的经营活动。自此再未恢复。
以珠宝玉石加工和批发零售为主的相关产业是瑞丽的支柱产业。2016年底,互联网直播的兴起带动了瑞丽正在走下坡路的玉石产业。根据德宏州统计局数据,截至2018年,瑞丽市共有20余万个珠宝翡翠专业市场,1.7万珠宝从业人员,837家从事珠宝生产经营企业,7414户个体商户。同年,瑞丽文化产业增加值为10.09亿元,占德宏州GDP比重达到7.47%,远高于其他县市。而新华网报导显示,截至2020年1月,瑞丽当地有4万余人正在从事玉石直播行业。
张勇在瑞丽城区做玉石直播销售已有五年了,平日里通过手机淘宝直播销售原始翡翠毛料和玉石成品。他入驻的直播基地对入驻的商家有一定的门槛要求,启动资金至少要五十万元。
如今,张勇歇业在家已将近七个月,没有任何收入,“全部吃老本。”他估计,损失在几十万以上。张勇的孩子今年上小学六年级,从去年年初中国大陆疫情爆发至今,只在学校待过一个半月左右,其余时间都是在家上网课。
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接连有人向瑞丽市委书记留言提问:“现在瑞丽市已经不是中高风险地区了,为什么翡翠玉石类的物品还是不能邮寄。”指挥部的回复是:“在疫情期间禁止直播、翡翠运输的行为,就是为了限制人员和货物流动,争取以最短的时间扑灭疫情。”
管控甚至越来越严格,9月15日,瑞丽全市已无中高风险区域。第二天,指挥部发布公告,其中一条管控规定是:“理发店避免人多扎堆,采取错峰预约方式。”
8月中旬解除居家隔离后的瑞丽,依然了无生气。即使是白天,陈柯也能感受到街上很冷清的气息,大多数店铺直接关闭,有的只拉开一个小门,车辆很少,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主城区的街道和小区都设置了卡点,放置了专门的防护栏,用铁丝网或铁皮封路,平时5分钟的路程如今要走20分钟。
瑞丽的夜生活原先很丰富,陈柯记得有时候晚上出去吃烧烤,会吃到凌晨两三点,但是封城之后,烧烤店都被关掉了。
在这个封闭、凝固的城市,离开——成为一些人的一线生机。但7月封城后的一个月里,离瑞通道被关闭,只有因公、因病、因丧、因学4种情况才有资格申请。直到8月17日,“离瑞军团”撬开了一个口。
根据瑞丽市公安局通报,“离瑞军团”由11人带头组织,8个微信群2000余人参与,主要诉求为解除居家隔离,邀约串联离瑞:他们“煽动”瑞丽市民到政府门口示威,到德宏玉都市场集合,到央视新闻直播间刷屏,“鼓动”大家统一于17日20时在家敲盆表达不满等行为。行动还没开始,为首的11人就受到了警察的警告和训诫处理,警察的通告写道:“11名涉事人员均表示,因居家隔离周期长、压力大,出现了烦躁心理,而拉群发泄牢骚、不满和怨气,并不是真正想组织游行抗议。”
次日,官方发布《外地人员有序离瑞的通告》称,在瑞丽低风险地区的非红码、非黄码、非隔离观察的外地人员持48小时内两次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即可离瑞。8月下旬,瑞丽走了很多人。一张广为流传的照片中,大道上等待离瑞的车辆排起了数公里的长龙,而进入瑞丽的一侧道路则人影难觅,只有一头牛悠闲地在路上闲逛。
但离瑞政策很快再次收紧。9月4日,除了四种特殊情形离瑞的人,所有人均需申请自费集中隔离7天后,才能离瑞。10月26日,隔离时间延长到7-21天。除了付不起隔离费用而放弃的人,还有许多人在排队等候隔离名额。
受访者张勇、周洋、周晓晓、陈柯、赵腾、丁江、婉婷为化名。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国籍,如果可以,谁不想去北欧享受一生?
从来都可以讲话的人体会不到失声的痛苦,如果还有些许善心,请嘴下积德。
是的,不要再激化矛盾了。身在内陆,感觉大部分人对台湾都是友好的。如果是老一辈,因为他们坚信政府,政府、官媒什么论调,他们就相信怎么。但年轻人里,不少人持不同看法,只不过现在言论收紧,很多人不愿意在互联网上谈,也很难看到。不要揣测他人的看法。
别发内网
@madlex,他指责你的语气确实急促了些。不过我并未读出他“觉得大部分人是义人”的意思,只是说笼里有“反抗者”的存在。他没有讲这些人有多少,也没有说“反抗者”就是义人。
"一張廣為流傳的照片"能把图片加上吗?
你自己講出籠難,又覺得籠內大部分都是義人,豈不是自打嘴巴。
感谢端报道。受害的永远是底层百姓,太多人被囚禁而失去收入,被撬门抬去隔离,大半年时间做数百次核酸,只是为了迎合上头的高压政策。甚至一些官员和执法人员也只是奉命行事,大家谁都只是棋子一颗。
瑞麗的韮菜們,黨讓你們活著就是恩賜,再吵鬧的話,屠城也是閑事一宗
把人关进笼子里并没有很难,想要从笼子里出来难于登天,更何况是一直就生活在笼子里的人。看看土改过程以及其后的中国社会变化就知道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民间自组织力量了,有一厘就要被「官方」打压十分,现在有的只是网格员和互相监督举报。面对这么可怕的政权依然拒绝看到可能的反抗者,坚持认为「粉红」和「北京」就是全中国,好吧也许我真的不适合浏览网络评论。以后应该不会看了。
为什么你知道这些人一定要攻打台湾?你跟瑞丽人聊过了吗?即使他们在媒体上真的这样说了,你又怎么不知道在媒体上只准这样说?如果你真的不信中共大外宣,又怎么不知道塑造全民皆红就是他们的手段之一?这种形象不是网上来的吗?中共有多少网评员你不知道?有必要这样铁口直断这样优越吗?你真的那么优越吗?
已經打了兩劑中國製疫苗,還怕什麼?
爲何是對上負責而非對下負責,爲何本地居民并非本地持份者?無需多言,到最後一定會犯顛覆國家政權罪罷了。不過對於這些居民而言,你問下要不要攻擊台灣,這些人回答一定是要。
能够写出瑞丽深度报道的,恐怕只剩下端了,感谢
當地領導人是對上負責,又不是對下負責,這種事情在發生這種權力結構的官僚制度是能夠預料到的。挺同意做一些政策要有代價的,以及代價和收益。微博上估計罵罵地方領導人,最終下台這件事就過去了,只是微博上叫大家關注的人會怎麼樣呢。
這篇報導隨後顯示被髮布者自行刪除。
.发字转换有误
在瑞丽封城不停的背后,是地方政府的懒政,以及疫情之后,地方政府“背锅”制度造成的恶劣后果,从之前多次疫情反扑都能看到,凡是疫情没有及时控制住的地方政府,当地政府官员的乌纱帽基本都不保,但往往被摘乌纱帽的是在行政中,权力权限很小的市卫健委部门的领导。但这种撤职、免职无疑给地方政府官员传达一种信号:在疫情面前可以做多做过,但绝对不能让疫情反扑。基于此,瑞丽政府官员不就不停地无视他人的声音,普通民众的声音,当地急速下滑的经济,坚持封城,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毕竟对他们来说,在瑞丽封城做好、疫情控制好就可以平顺的离开,当地民众的生活并不在考虑范围内罢了。
瑞丽作为西南口岸是为国承担,没有得到国家级机制的补助是中央失职。另一方面,上海作为空港口岸,也多次短时间因为输入案例触发过大规模隔离,但造成民生影响很小,说明当地政府的管理水平也很重要。吃一堑长一智,中央和地方继续进步吧。
收益和代價的交換或許公平,但是代價和收益的承擔倒未必,這時候就看每個持分者在公共決策中的話語權了。
每一項政策都有其獲益和代價,沒有只要好處不付出代價的好事。瑞麗人的痛苦遭遇就是先有防疫措施的代價。正如各國選擇與病毒共存後患病人數急升也是他們要承擔的代價。
其实我感觉瑞丽这个事情能发展到如此地步很奇怪,如果成为第二个武汉,为什么没有协同机制,比如送物资进瑞丽,由政府派发物资给群众?这些预案都是有的,为什么市长说“不需要援助”,希望有人挖一下这后面的东西
感谢如此详尽的报道!
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感谢深入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