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多,林南妤起床不久,把女儿送去幼稚园后,又回到家里,为自己煮了一壶黑咖啡。烧水壶发出尖锐的声响,窗外粉末状的雨随著阳光一起射落地面,身穿暗金色吊带睡裙的阿南,以不紧不慢的节奏出入于客厅和厨房之间,慵懒且适意。“想说今天要拍照,所以化了一点妆。”她鬼马地笑说。
开放关系实践者,并不一定时时穿梭在夜店和汽车旅馆之间;比起到处去玩,阿南更像是一个“恋家”的宅女,这间流溢著衣服织物、书、咖啡等各种气味的屋子,让现在不必打卡上班的她,拥有了不少享受自处的时间。空间陈设透露著她此刻的生活状态——书柜中间有一格是女性情欲专题书籍,《道德浪女:多重关系、开放关系与其他冒险的实用指南》、《性、谎言、柏金包:女性欲望的新科学》,都是阿南的开放关系启蒙书;周围则已经被玩具车和童书童画强势占领,白色木门上的涂鸦相当抢眼,门后是三岁女儿自己的房间。
在这里,她和他同住,是夫妻也是战友。他们一起照料小孩,计划周末的亲子行程;也和不同人约会,约炮,继续著探索各自欲望的旅途。
好奇性,感受性,从童年开始
2013年,美国电影制作人Lina Esco发起了Free the Nipple(解放乳头运动),号召女性也应当拥有袒露上半身的自由,不应因此被冠上“妨碍风化”的罪名。两年后,运动风潮一路掀到台湾,林南妤作为响应者之一,也公开贴出裸身相片,同时惹来一些谩骂和羞辱。
“我也没有很在乎。你知道,只要涉及到性,总会有人说这样那样的话。”谈及性,阿南是积极且从容的,这也与她不被设限的童年经验有关。
生于1990年代初的台湾,阿南从小就在各种新媒介中接触到性。“小学的时候,家里买DVD播放器,免费附送光碟,其中就有A片。我跟一个女生朋友一起在家看,只觉得很有趣。”到了小五小六,网路交友冒起,阿南时常盘踞于奇摩聊天室,偶尔也会遇上形形色色的怪人,不外乎都会逐步勾起性爱话题。
升上中学后,班上男男女女打成一片,情谊深厚。虽然同侪间的友谊如同天线宝宝般不分性别,老师仍看不惯男女生肢体接触;而明知会受到严厉训诫,阿南仍旧会在走廊上跟男生互戳肚子逗玩,暗暗挑衅,“反正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性的欲望与性别自觉总是以非常自然的样态,出现在她每个生命阶段。这也要归功于其母“放养式”的性教育——既不会在电视出现男女接吻画面时摀住眼睛,也不会照本宣科般提醒女孩约会要带保险套,而是毫无顾忌地跟女儿一起看《欲望城市》,倾听对方心事,情同姐妹。
然而上一辈之间的感情却不太顺遂。“我跟我妈比较亲近,跟爸爸比较不熟。在我看来,他们两个的关系更像室友,但也都没有另觅交往对象。我不知道他们对彼此的感觉是什么。”直到现在,父母仍然分居不离婚,偶尔见一面,也会给予彼此家人般的照应,“他们之间的状态,对我后来实践开放式关系也有一定影响。”
没有亲密和沟通构筑起来的家庭,如同用相斥的物料强行砌出一间房子。到了阿南这里,宁可“大破大立”,也不要无止尽的胶著与尴尬。正因如此,她为理想中的亲密关系剔除了过多幻想,给出了非常确实的条列:“性爱合,你会在我身边,会花时间在一起,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初恋只想找炮友,在试错中理解欲望
对话间,阿南多番强调:“我是很务实的人。”
最直接的例证,就是许多少女梦幻的初恋浪漫情节——青春小说里写令人小鹿乱撞的第一次牵手,蜻蜓点水般的粉色系初吻——这些,从未出现在阿南的预想之中。“十六岁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年纪差不多可以上床了,就在交友网站认识了第一个男友。”两人相处的感受很舒服,也逐渐开始有肉体接触,“有一次亲亲摸摸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当他女朋友,我回他说:‘但我只想找炮友。’”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就像浇下一盘冷水,对方震惊之余,又抛出了一个非常“直”的问题:“可是你不是处女吗?”
尽管对于浪漫关系没有任何期待,也难以说服对方止步于炮友阶段,阿南还是同意交往,内心却仍有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欲望:“跟他在一起很愉快,但我还是想要有更多性的尝试。”两人稳定地封闭式交往了一年,这个想法却一直在她心头盘旋。直到一次外游打破了表面的平衡。
十八岁那年,高中升大学,阿南应朋友之邀一起去新加坡旅行。由于朋友携家带眷,把行程安排得太过紧凑,自嘲有“小公主”性格的她决定离开大队,独自出游。在交友网站上,阿南认识了警察先生,他自愿担任在地向导;一起玩了两三天后,她提出要去夜店看看:“也许他一开始就想要做什么,也许没有,我不知道。总之那晚在夜店喝得太醉了,我们上了床。”
始料未及的出轨,让阿南有点无所适从。她常说自己有“诚实病”,是道德魔人,讨厌被骗,自然也无法说谎。于是,在身体出轨后的第二天,阿南就向男友全盘托出:“那天我们分了手,哭一哭。隔天又觉得彼此仍然相爱,出轨只不过是人生的小插曲,于是就继续在一起。”
崎岖的相处过程中,阿南一直在摸索自己渴望的恋爱型态;或许是出轨的经验,让她确定自己想要更多的性尝试,于是主动开口,向伴侣提出“开放式关系”的构想。
然而,究竟什么才是开放式关系?允许彼此约炮,还是可以进一步恋爱?“晕船”(爱上炮友)了怎么办?伴侣一定要分“正牌”和“次级”吗?回忆起这段开放关系的尝试期,阿南承认,当时并不了解如何与伴侣沟通,甚至对方也可能是在不甘不愿的状况下才答应转变关系:“他很宠我,又觉得破我处,对我有很大的包袱,因此也就答应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应该蛮痛苦的。”这段恋爱为期两年,最后由男方提出分手,理由是觉得阿南不再需要自己了,“也许是看我玩得太开心了吧!他的阶段性破处任务也总算结束了。”初恋在双方的释怀下告终。
紧接而来,是更多的性爱探索和感情历险。由于能够接受开放式关系的人不多,阿南断断续续经历了几次封闭式恋爱,恢复单身时就约炮,男女通吃。“可我还是比较喜欢老二。”她瞇起眼来,一脸肯定地说,“我也跟女生上床。一开始是因为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作为实践派,都要先试试看。譬如有人喜欢人兽交,但会被谴责是虐待动物;可你都拿牠杀来吃了,跟牠上床会比较不道德吗?”
不试,便没有错。而躲入习惯与提前设下的幻想之中,又何以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们是彼此的按摩棒,也是情感最亲密的人
二十六岁时,阿南怀孕了。
对于理智且务实的她而言,怀孕可算是计划之内的事情。在与先生交往时期,阿南就曾向对方提过:女性的身体机能会逐日下降,最好在二十六岁以前生小孩。只是没料到这件事来得那么准时。女儿的到来,也使得两人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
阿南与先生变色龙交往至今已有七年。从一开始的封闭型恋爱,到一起参与开放式关系讲座,同步摸索沟通模式,也在各自的脑海中构筑开放关系的生活想像。最后在交往的八、九个月时,双方达成了开放式关系的协定——可以约会,也可以约炮,但必须事先知会对方。
然而人类情感之所以迷人,也在于其复杂多变、难以量衡。开放式关系实践起来,遇到的诸多阻滞,大抵都与人性的晦涩、情感上的举棋不定有关。此前变色龙从没有开放关系的经验,第一次要和其他女生约会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向阿南说明,因此在伴侣不知晓的情况下,就展开了一段新关系。阿南无意中发现此事,因感到被隐瞒而暴怒,两人也因此陷入僵持。
“我们以前非常dramatic,还曾经当街甩过对方巴掌。那件事之后,我有了新欢,就对他有些疏远;我分手后,他又有了约会对象,也报复似的不太理我。后来我们意识到感情有些破裂,就去咨商,也因此发明了‘点数制’。”点数制的运行方式,是每人每两个月共有十点,约会用一点,约炮两点,用完即止。量化的好处,在于彼此都会有意识地花多一点时间和精力陪伴对方,而不至于各有各玩,形同陌路,终要分手。
女儿出生以后,点数制的阶段任务告一段落,“毕竟现在自由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实际生活已经把彼此卡死。”变色龙是上班族,只有下班时间才能约会,当日有约也只需要说一声便可;而阿南约炮则多数在家里,她藉竹林七贤刘伶之言自诩:“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回到家就脱光光,在私密的空间里,放心探索情欲。“我老公是非常爱吃醋的人,他以前绝对不能听到我的恋情,现在我偶尔还会要求说几句。而以前我会想要知道他的所有细节才会安心,但生了小孩之后,彼此都变得比较有弹性。”
只是交往多年,结婚生子,即便是长期实践开放关系的两人,也无法置外于激情退却的现实。“我跟老公的情感上非常亲密,双方越来越相似的状况也蛮严重,随著多年交往,情欲上的激情逐渐下降,或许跟这样的同化也有关系。”谈及现在与变色龙的房事,阿南戏称彼此更像是对方的按摩棒,不过一转念又补充道:“其实我还是很爱他的肉体啦。”而当两人各自有其他约会对象的时候,也会因为不同激情的加入,反使得双方感情变得更好。情欲上的欢愉满足,和情感上的长期亲密,真的难以共同达成吗?开放关系无法一劳永逸解决这个亘古难题,然而阿南和变色龙却以实践展现出另一种可能:它同样充满变化和不定,却促使著情与欲的主体随之流动,从而幻化出新的样态。
“开放关系其实也没有那么艰难,只是需要沟通。我们习惯了异性恋一对一的脚本,但当你有天发现自己喜欢同性,或此刻的情感样貌并不适合自己,或不能让自己舒服的时候,才会忽然发现要开一扇窗户。”历经多年试错、暴怒、沟通、成长才得出经验谈,阿南更希望每人能够探问自己想要什么、如何生活得更加自如。如今,她也开课分享自己的情欲探索和关系处理方式,其中就包括如何形容自己的性爱好,用合理的方式描述性需求——“交友软体上那么多都写‘来当我的小母狗’,谁要当你的小母狗?!”
习惯于在隐蔽和禁忌中谈性,不少人仍难以叙述自己需要怎样的性,也不知懂得取悦对方,遑论在爱与性中感受自由。阿南的女儿如今三岁,无法预想每个个体在成长途中,会遇上怎样的身体疑惑和爱情难题。面对种种未知,阿南不作寄望,而是伴随:“我想我们对她的教育,应该会让她对身体、情欲也感到自在吧。谈恋爱一定会遇到困难的,不过知道自己可以无条件的被爱,会让她有自信面对挫折,也不需要为了得到爱去迎合或取悦别人。”
不管处于任何关系,或是做任何事,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尽管在开放式关系的婚姻中,阿南已经摸索到了一种平衡状态,“不会也不想改变现在拥有的生活”;但偶尔想起年少时,还是会大喊一声:“曾经我的理想生活,就是像《欲望城市》里的Samantha那样,到了四五十岁时还能跟男孩们玩!”
我尊重各人對於不同關係的想像與詮釋,但絕對不同意「譬如有人喜歡人獸交,但會被譴責是虐待動物;可你都拿牠殺來吃了,跟牠上床會比較不道德嗎?」
可能是無心的一句說話,但性若不是雙方同意就等同強姦吧。拜託不要打著性自由身體自主的旗號,認同強姦動物。強姦動物的確比起把殺來吃更嘔心。
同意應該要有丈夫的角度
每个人欲望水平不同,或者不同时期欲望水平不同,有的人会到成瘾的地步,有的人喜欢和不同人,有的人喜欢专一,有的人从一到多,有的人从多到一。
但无论是自信大胆、不走寻常路,还是软弱、恐惧又贪新鲜,诚实面对还是虚伪相待,生活都是自己来面对。
“不管处于任何关系,或是做任何事,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句说的对,但还有也要知道自己能不能面对后果。
尊重他们的选择和生活方式。只是,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本能欲望的奴隶;那一点超越性都没有的动物性是诗的死敌。人有很多面,着力亦不同。
尊重他们的选择和生活方式,我也同样坚守自己单一亲密关系的选择,因为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本能欲望的奴隶。
看到了我自己,但是我很好奇怎么处在开放式关系,和这么喜欢探索自己身体的人会生小孩。我真的不想要小孩,我觉得小孩会妨碍我对我自己的探索,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們打破現成的腳本,從開放關係的混亂中尋找更適合自己的狀態,創造的新腳本還沒有名字,我們繼續稱之爲「開放關係」,逐漸地,「開放關係」這個詞語也按照人類的習慣得以濫用……
这种采访现实的人,看着让我大受震撼
看来第十一次就是开放关系的结束
現在的訪問欠缺了丈夫角度,有點可惜。
@吴慈仁 其实我想问,如果保守家庭的性与爱是华人社会的主流,那是不是可以从身边很多人那边问到呢?是什么妨碍了我们去更多了解一种“主流”家庭形式呢?
这个栏目性自由的内容较多。其实作为开放观念人士,我倒是更想看保守家庭的性与爱的故事,毕竟那才是华人社会的主流。
很開心看到不同的關係形式!
大家都是普通人,只是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而已。
在我开来,开放关系是一个危险地带,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宁愿选择分手也不愿意尝试这种我感觉会变得过于混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