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迅速恶化
有时是军政府在夜间拉断网络——第一次是2月15日的时候,那天,军政府在全国各地部署了军队,以示对和平抗议的恐怖镇压;有时则是无来由的“系统故障”——就在3月5日,包括我居住的仰光在内,缅甸许多地方的电力供应都被切断了。还记得2月15日那个断网的晚上,害怕会发生更多的流血事件、害怕听到更多的坏消息,黑暗中,我向窗外望去,这里离仰光皇家湖(Kandawgyi Lake)不远,很安静,没有枪声,也没有呼喊声。
2月1日清晨,军变的消息最早出现时,波光粼粼、绿油油的湖边,汽车接踵驶过,人们在水边慢跑——你能听到出租车司机在谈论内比都正在发生的政治风暴。几天后,风暴便抵达了这里。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总部所在的皇家湖沿岸爆发了抗议活动。横幅和T恤都是代表著昂山素季政党的红色,汽车鸣笛表示支持抗议者,还有每天早上充斥在这一片地区、循环哼唱的民主歌曲。很快,列侬墙也出现了,便签上写著英语和缅甸语的口号:“我们不想在独裁下过情人节”、“我们的民主在哪里?”、“我们的权利在哪里?”⋯⋯
不久,当局开始封锁沿湖的主要道路,这里的抗议活动被迫停止。仰光其他地区的小规模抗议活动和政府的血腥压制接连发生;回到皇家湖边,表面上看,一切与政权更迭的第一天,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事实上,过去几周,一切都在迅速恶化。一开始大规模、朝气勃勃、男女老少都参与的集会,已被更激烈的抗议所取代——由戴头盔和盾牌的年轻人领导。他们冒著越来越大的生命危险,见到警察军人便如临大敌。根据缅甸人权机构政治犯援助协会(AAPP),截至3月10日,已有超过60人死于暴力镇压,共有2008人因与2月1日的政变有关而被逮捕、起诉或判刑。
一种更阴沉、甚至是末日般的气氛笼罩下来。
每条街道都有停摆的迹象,许多街道被军政府封锁了。即使在抗议规模较小的日子里,许多商店也都关门歇业。2月中旬,第一次实施晚上8点的宵禁时,一名出租车司机告诉我,由于执法不力,他们还可以在8点30分之前开车离开。现在,7点过后就很难叫到出租车,司机们害怕夜间暴力,赶在宵禁前回家。
针对和平示威者的致命枪击事件最近在日复一日地发生。3月8日,军政府强制接管了商业首都仰光和其他城市的医院、大学和学校。官方媒体MRTV称:“政府的耐心已经耗尽,在试图将制止骚乱的伤亡人数降至,大多数人在寻求完全的稳定,(并)呼吁采取更有效的措施对付骚乱。”
市民们知道,军方是在痴人说梦。3月6日这个周末,包括建筑、农业和制造业在内的至少9个工会便呼吁所有缅甸人民和工人举行罢工,推翻政权。工会在一份声明中写到:“采取行动捍卫我们民主的时候,就是现在。”
施压,在企业身上
29岁的Moe Thein参加了在仰光中国大使馆外举行的一系列抗议活动,他希望中国、国际社会和投资者停止站在军政府的一边。Moe Thein说:“我和许多年轻抗议者都不用华为和中兴的产品,因为它们与军方和中国政府有联系。”
对他和许多民主支持者而言,一些缅甸大亨和外国投资者在拒绝表明反对军政府的立场——而这一点,应当受到这个社会的惩罚。
在军方夺取政权后不久,缅甸各地的和平抗议活动,加上大规模的“公民不合作运动”,使这个国家的经济活动和整个银行系统陷入瘫痪。针对“缅甸啤酒”等与军方有联系的品牌的抵制运动已经展开,超市、酒店和当地的小商店都拒绝销售这些产品。政变发生后,日本麒麟(Kirin)、新加坡投资者、雷蛇公司联合创办人 Lim Kaling 和其他一些公司已经切断了与军方的商业联系。
自从包括仰光在内的全国各地发生了多起大规模的武力升级和致命枪击事件以来,公众的情绪已经更加强硬。活动人士已经开始呼吁抵制那些欣然接受军政府的企业。
当一方在残杀另一方时,抗议者表示,商人以“中立”或“在商言商”为由保持沉默,是不被接受的。
2月16日,新加坡外交部长在新加坡议会上建议,在讨论缅甸政变的时候,要将政治和商业分开后。随即,缅甸民众开始在社交媒体呼吁抵制新加坡品牌,新加坡品牌美滋锅(Beauty in the Pot)、翡翠(Crystal Jade)、面包新语(BreadTalk)、拉面Ippudo和Ya Kun Kaya Toast等都成为了民众抵制的目标。新加坡大使馆外,也发生了抗议活动。
2月28日傍晚时分,仰光偌大的美滋锅(Beauty in the Pot)火锅餐厅只有三桌客人。一名服务员告诉我,公司没有受到每日抗议活动的影响,但抵制活动“些许”影响到了业务。
“我们不会轻易忘记那些暗中支持政权的军方裙带关系户和商人。”来自伊洛瓦底地区的年轻金融服务专业人士 Moe Thein 告诉我,“抗议者,尤其是年轻一代将抵制他们的服务和产品。公众已经更加意识到他们所拥有的选择,以及消费者可以如何向企业施压。”
“我们期望外国和本地商人抵制军队持有的企业及其同伙,拒绝与军政府会面或接触,并停止向该政权纳税。”他说。
在缅甸的各种商业行为,正在受到来自公众更严格的审查,即使它们与军政府没有直接的合作关系——那些被视为亲政府的企业也感受到了公众的愤怒。
作为缅甸规模最大和最具影响力的商业机构,缅甸工商总会(UMFCCI)已经暂停了总部的运作。此前,工商总会因被视为支持军政府(其董事在军变发生两天后便与敏昂莱会面)而被公众点名批评,并被指控向其秘书处的员工施压,要求员工们退出“公民不合作运动”。工商总会否认了这一指控。
A1建筑公司主席、缅甸旅游总会(MTF)的主席 Yan Win 曾要求旅游总会成员组织不要谈论政治,专注于旅游业发展,这一言论令许多旅游业人士极其愤怒。“Yan Win 的立场更像是‘我们需要关注与商业有关的问题,不应该惹恼掌权者’。”一名参与讨论的旅游运营行家对我说。由于事件的敏感性,这名高管不愿意透露姓名。
“早在2月3日,旅游业人士就已经开始抨击旅游总会未能谴责政变。2月5日发表的声明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许多人现在觉得这个组织令人厌恶和不安。”这位旅游业行家补充说。
反对声浪很快就来了。缅甸导游协会退出了旅游总会,其他几个行业协会的代表拒绝参加2月10日与军政府任命的旅游部长会面,这位部长是一名前将军。
挣扎中的媒体
政变后不久,在《缅甸时报》(The Myanmar Times)的新闻编辑室,大批记者和编辑因审查制度,用辞职的方式向管理层表达了抗议。据该报员工说,多种因素共同引发了这次抗议,但最后的一根导火索是该报命令驻内比都的记者报导一场军事新闻发布会,这违背了许多想要抵制这场发布会的记者的意愿。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缅甸时报》很快会消失在舞台上。
2月23日,缅甸综合媒体(Myanmar Consolidated Media)宣布在接下来的三个月暂停全部业务运营,就包括缅甸唯一的非国营英语日报《缅甸时报》,及其相应的缅甸语刊。
这场“自爆”似乎是缅甸媒体界将要发生些什么的预兆。军政府夺权后,就开始指示新闻机构不得使用诸如“政变政府”、“军事政权”和“军事委员会”等词汇。这些指令引发了媒体业内的强烈抗议,大多数主要媒体公司都发表了联合声明,称他们会“继续自由地写作和广播”。
军事政权吊销了五家媒体的执照,突击包括《Myanmar Now》,《Kamayut》和《Mizzima》在内的数间新闻编辑室,逮捕了数名在示威现场报导的记者,包括美联社在当地的记者;每晚,政府都会切断互联网,并且禁止了社交媒体和维基百科的使用。
“军政府已经证明,它有能力在镇压中使用最残暴的手段,而不顾国家和我们的人民正在付出的代价。”当编辑部在3月8日遭到安全部队突袭后,《Myanmar Now》的一名资深雇员这样对我说。
“骇人听闻,缅甸的新闻自由已经荡然无存。”他告诉我。
2013年,作为其政治改革的一部分,前总统登盛政府取消了长达几十年的新闻审查。从那以后,缅甸最大城市仰光各地的街头报刊亭里,开始装满五彩斑斓的期刊和小报。
在缅甸媒体市场上,不能不提的是缅甸综合媒体。其英语出版物《缅甸时报》在2015年从周报转成了日报,成为了2015年历史性大选中的权威英文信息来源。在那场大选中,昂山素季和她的全国民主联盟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继而组内阁,和军方联合执政。
但是,缅甸时报随后撤换、解雇了很多记者和资深编辑,又害怕得罪权贵和广告商而自我审查,不少读者都认为报纸的质量急剧下降、一蹶不振。
我从2016年到2021年期间曾在《缅甸时报》就职记者和编辑,经历了“大地震”,目睹自我审查压力,并曾与六任总编和署理总编共事。举例来说,“罗兴亚(Rohingya)”这个词被禁止使用,虽然我和我的团队常常违反这个命令。不少同事一直致力重建时报作为一个独立、专业和有道德媒体的声誉。但报社的声誉再也没有恢复。
《缅甸时报》过去数年的挫败,其实是缅甸媒体在昂山素季2016年登上了权力的宝座后的缩影。全国民主联盟(民盟)执政后,并没有解散国家媒体机构,并且继续让记者们以恶法被逮捕和起诉。昂山素季还公开为监禁两名路透社记者的事件辩护,这两名记者揭露了军队对罗辛亚穆斯林的大屠杀。
这并不是说《缅甸时报》,或者全部缅甸媒体都是官方喉舌。仰光省省长 Phyo Min Thein 就一篇宣称他收受贿赂的文章,将缅甸《Eleven Media》媒体集团告上法庭;《Myanmar Now》对军方相关事件的调查报导,直接导致了两名军方官员辞职。《Myanmar Now》的主编在2019年底的一次家庭度假中,腿部中枪,很多人认为这起伤害事件是对其媒体调查的报复。
《缅甸时报》一些商业、能源和选举的专业报导仍然受到尊重,并不时引起民盟领导的政府、以及我的一些亲建制派同事的愤怒和不满。一位著名的新加坡智库专家甚至称赞时报“提出了所有关于招标、经济政策和治理的棘手问题”。
尽管挑战重重,时报一直在一瘸一拐地前进。在多年的管理不善、受疫情影响收入和资源匮乏后,时报在军方夺权不久后终于“寿终正寝”,在2月23日宣布暂停运作三个月。
愤怒公众手里的“武器”
《缅甸时报》的停运,也给整个商界敲响了警钟,他们被夹在一个毫不犹豫地射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的威权政权和决心以经济实力震慑商家的愤怒的公众之间。
缅甸综合媒体的业主是知名大亨登敦(Thein Tun),他还是丹麦啤酒商嘉士伯(Carlsberg)在缅甸的合作伙伴。而嘉士伯则是首批公开表达对政变担忧的重要投资者之一。这家跨国酿酒商与东南亚国家一些最大的国际投资者通过一份公开声明表示:“我们希望看到一个依照缅甸人民的意愿和利益,建基在对话与和解上,并能迅速解决当前局势的出路。”
这份商界的联合声明说:“作为投资者,我们与缅甸人民(包括民间社会组织)享有一个“共享空间”。从这个“共享空间”,我们所有人都受益于对人权,民主,基本自由(包括言论自由以及集会和结社自由)和法治的尊重。”这份声明由在缅甸德高望重的前英国驻缅甸大使鲍曼(Vicky Bowman)所领导的缅甸企业责任中心(MCRB)促成。
在这份申明上签名的公司包括挪威电信(Telenor)、日资Daizen、新加坡私募股权公司Ascent Capital、丹麦的马士基、法国的Total、卡塔尔的Ooredoo、澳大利亚的Woodside、义大利的ENI、美国的可口可乐、雀巢和H&M,以及缅甸最大的商业银行KBZ,还有缅甸华裔大亨潘继泽(Serge Pun)旗下的许多公司。这些公司,代表著在缅甸数以万计的工作。
关注缅甸的政策专家告诉我,此时此刻,消费者抵制的风险真实存在,商人已经不能假装他们的商业前景与他们应对新政权的方式无关了。就算在国外也有风险,一位驻仰光的商业分析师说:“如果军政府继续执政,那些被视为在讨好军方的商人会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未来的制裁名单上。”
许多企业开始摆脱最初对公开反对军政府的犹豫,但一些投资者也担心,如果他们反击或单独发言,员工的安全将受到威胁。还有一些高管认为,面对一个正在杀害街头民众、丧心病狂的政权,企业的抵制、甚至投资者撤出的威胁都不会起到有效作用。
但是,抗议者和公众认为,商界都可以发挥关键作用,从支持公民不合作运动到影响政权的合法性和财政都是如此。
首先,私营部门是缅甸经济的关键,与军队、公务员或宗教团体相比,私营部门才是缅甸最大的雇主。企业对运动的取态将影响到“公民不合作运动”在未来几个月能否维持和生存;企业是否继续纳税将影响到该政权的财务状况,尤其是那些在利润丰厚的石油和天然气行业运营的企业——很多人正在呼吁这些企业,不要向军政府纳税。
有些公司已经采取行动。总部位于仰光的公关公司ERA Myanmar在政变发生一天后就宣布“不再给任何与军方有关系的公司提供服务”。2月27日,该公司还表示,将开始为在抗议活动中被捕的记者支付保释费。
挪威电信(Telenor)此前一直向外界公开披露来自缅甸当局的指令,后来表示不能再继续做出披露。不过,这家公司的网站上,依然一直披露缅甸目前是否有数据服务,并公开反对军政府提出的惩罚性网络安全法律草案。
挪威电信保持透明度的努力有被抗议者认可,“挪威电信为(缅甸)人民挺身而出,我支持他们,”仰光一位名叫Shwe的千禧一代抗议者对我说,“如果互联网服务供应商和运营商能够集体为人民挺身而出,那将是反对军政府的巨大力量。”
也有迹象表明,即使军政府近期并没有太关心商界的反应,军方将领们还是保持关注的。一个例子是,在遭到国内外商界前所未有的一致反对后,军方搁置了严厉的网络安全法案,通过修订电子交易法的方式,悄然采纳了部分提议。一向亲建制的缅甸工商总会以及十几家外国商会,都公开反对网络安全法案草案,这在缅甸,前所未有。
后记
2月4日,26岁、家在缅甸东部彬乌伦(Pyin Oo Lwin)的Marina,与妈妈一起到了曼德勒。在国外长大的她,反对军政府的政变和独裁,决心参加抗议。一开始,“很和平,更像一场游行,路上有成千上万人,”电话那头的她回忆道,“每个人都在唱著口号。”
可到了2月9日,她们就目睹了警察对平民使用水砲和橡皮子弹。“有一个人被水炮击中,他的身体被强烈的水流击中后身体飞了起来。妈妈让我把伞给他,街上的人立刻围着他,为他遮挡水炮。另一位示威者吓得紧紧抓住我的手。”她说,“然后我听到了一些枪声,妈妈说那是橡皮子弹。我开始无法呼吸,附近的人开始呕吐,而且我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那时,隔著催泪瓦斯,她知道警察就在她背后,她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很害怕,他们会向我开枪。”
短短几周内,Marina就目睹或听说了更多的暴行。2月中旬,在曼德勒码头的抗议中,她一位朋友目睹面前的抗议者被狙击手击中头部,“他逃回来并告诉了我那个恐怖的场景。”过去的这一个月,Marina一直留在曼德勒,一直在参加抗议,她说:“我们对失去的生命感到不安,但我们并不害怕。”
她说,抗议者们都明白,要想推翻军政权,一定会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面对极端镇压,抗议者们仍在顽强应对,他们在反抗军方安全部队时也越来越有创意。包括3月8日妇女节在内的很多时候,一些地方的居民和抗议者会在街道上挂上简裙(htamein)。在缅甸,有一种迷信认为,走在女性的简裙下面,会给男性带来厄运,削弱他们的“hpoun”——男性的荣耀。令一些人感到惊讶和好笑的是,军方的士兵们在进入街道之前,都会先去取下挂著的简裙。
想出这样方法的是Z世代的年轻人,而那些中老年的士兵,仍然迷信、仍然害怕失去“男人的力量。”Marina也留意到这样的作法,她说,这意味著“我们的运动不只是针对一个人或一个政党,而是关于平等,打破缅甸父权的性别平等。”
她说:“我们在用简裙来威慑士兵,去挑战缅甸的男性统治。”
人民的日常在崩毀,自不容許商業界巨擘能邪惡地假裝一方歲月靜好。
诶哟,一群在国内销声匿迹的公知们在这里无病身影呢
“想要PRC停止站在军政府的一边” 做梦呢?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勇敢的人撼动了每一颗自由的心。
中国人选择了中共,但是中共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中国人从未真正站起来。
既然某些人说香港人没有选择中共,那快站出来反抗啊。缅甸人在生死边缘斗争,你们选择在网上敲键盘说自己没有选择中共,不觉得可笑吗?
得了吧,中共与中国人是洗脑维稳和被洗脑被维稳的关系
中共和中国人是互相选择的关系,港台人不是
是中共选择了中国人民,而且,还要选择香港人民、台湾人民
中国不可能再出现类似缅甸/89年的全民斗争,是中国人选择了中共
仰光諾大的美滋鍋, 應是偌大
在极度维稳的情况下,中国有可能出现这种全国性的公民抗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