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香港学者李家翘、蔡俊威:超越“世界的香港”,回到“香港的香港”

离开“世界的香港”的分析框架,他们希望尝试构建“城市中心”的本位视野,不仅要颠覆看待世界的方式,也要颠覆理解香港跟周边国家、地区的方式。
2019年10月13日,一名香港人站在狮子山上。
逃犯条例 思想 香港 中港关系 政治 社会

“香港百多年来已经适应了不同利益的存在,就像是个大河口,咸淡水交界,好多鱼抢食,”香港政治地理学者李家翘对端传媒表示。在他眼中,香港在地图上是一个小点,上面却交织著无数纵横交错的线,“线就是跟别的地方的连结,香港的地缘政治让它有许多线汇集在这里。”

学者蔡俊威同样研究地缘政治,在他看来,多条线汇集所形成的那一个点,就是一座城市的能量所在;百年以来,香港一直处于一个庞大的国际体系中,能量潜伏。

过去多年,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讲师李家翘,和香港教育大学亚洲及政策研究学系讲师蔡俊威,长期研究香港与世界的关系,尝试从世界的角度来理解香港。简单来说,一切从1841年香港开埠开始:鸦片战争一场硝烟,衰落中的中国、印度、波斯、土耳其等古老大帝国,与新兴起的西方列强所建立的全新世界秩序,新旧碰撞,碰出一个被割让的香港;西方想要透过香港影响中国,中国也要透过香港走出世界。

“香港是中国的香港,是英国的香港,更重要的是世界的香港,”2014年雨伞运动爆发之前,两名学者如此认为。他们在用“大国中心”的视角去分析香港,在这个框架之下,香港更像一个堡垒、一条桥梁,一种虽然有一定角色、但依然是被动的状态。

然而,2019年的香港冲击了两名学者。持续五个月的反修例运动为两人带来震撼和新知——他们看见漫天文宣、筹款,人们自发组织给各国使领馆写信、去国际游说⋯⋯一夜之间,许多香港人纷纷主动调动百年来所累积的连结和能量。

以前的人不够精明和利用与外界的联系吗?“转数快”、“世界仔”,在香港六七十年代经济腾飞,透过山寨工厂、洋行和世界连结、做生意,不是吗?二人认为,过去港人成功的故事不仅有个人因素(黄金岁月),也是正好香港在经历一个有利的世界局势,“香港一直以来的需求是这样本能驱动的,经济、揾钱、大食,但是香港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百多年来香港都在这个国际体系中,这些连结一直都在,只是过去没有想到要利用。现在是香港人主动去找这些连结,结果一下铺开来,不得了。”蔡俊威说,他们开始反思,过去他们对香港的理解框架是否太单薄了。“在我们过去的论述中,香港是被建立的,无论它的角色重要与否,都是命定的。”运动中喷涌而出的国际互动,以及越来越突出的香港共同体意识,都已经超出了以前的分析模式——“香港人在主动为自己争取”,这应该用什么框架去解读?

城市与国家的关系,也是两人的母题之一。两年前李家翘在端传媒撰文,写国家与城市有本质区别,互有竞争,又互补不足,彷如跳探戈,难舞,但要一直舞下去。如今一国两制舞曲不尽,人却似两空,若说国家与城市从根本上就存在张力,那么这个制度还能如何应变,又是否还能重拾旧日舞步?冷战结束三十年,“冷战2.0”的概念时髦却依然虚弱,当各方都尝试对时代做出自己的解读时,这座城市又是否看到自己真实的处境?

离开“世界的香港”的分析框架,今天,他们希望尝试构建“城市中心”的本位视野,不仅要颠覆看待世界的方式,也要颠覆理解香港跟周边国家、地区的方式。颠覆总是困难的,又充满新的可能性。2019年秋初,端传媒与这两位学者就冷战、新香港想像、一国两制等进行对谈。讲到处于持续运动中的既充满困境又充满新生的香港,两人调高音量,兴致勃勃,大学办公室的木门,隔不了思辨的声浪。

2019年9月8日,香港人权与民主祈祷会的示威者。
2019年9月8日,香港人权与民主祈祷会的示威者。

新冷战来了吗?

端:人们现在开始谈新冷战/冷战2.0,两位认为新冷战来了吗?

李:我搜寻新冷战的资料,最初的讨论是几年前的克里米亚事件,当时开始说冷战2.0,关注的仍然是美国和俄罗斯会因此爆发新冷战。后来普京(普丁)很聪明地处理,事件渐渐平静了,这个概念就沉寂了几年。再提起,已经是这几个月香港的事情了。

我想最简单的一点是,美国依然在这里,而且是其中一极。旧冷战的另一极/主角是苏联,中国是在一个战略三角(strategy triangle)当中,相对不是最重要的一个角色,只是一个比较弱的参与者。

新冷战是对抗从美苏转移到美中。这对香港的处境是有根本不同,旧冷战的香港是在中国和英国之间,但毕竟主要对抗是美苏,热点在欧洲,最热点是柏林,香港不是在“最前线”。而现在中美之间的矛盾,方方面面却牵扯到香港,成为中美角力的一个关键地方,比旧时代的角色更加复杂。

蔡:旧冷战两个阵营的对立,固然有不同的价值观体系,但对旧冷战来说,最主要的对抗点是两种不同的国家发展、世界发展的路径。新冷战多少也延续了这一点。但90年代确立世界贸易体系的时候,这些差异多少已经有些融合。就算现在俄罗斯和美国对垒,也是在一个世界贸易体系里面的。

另一个不同是,现在的冲突似乎更偏向价值观和身份认同层次,有些人用“文明的冲突”来形容。

其实旧冷战的大格局里面,是在用“国家体系”的思维来思考,虽然分开了两大阵营,但国家是主要的玩家(player)。一些非国家行动者(non-state actor)在当中的角色是相对压抑的。比如柏林是被瓜分的,香港是被作为一个杠杆来使用的。但全球贸易令全球城市(global city)出现,科技也令每个个体有更强的能力,非国家的行动者,包括城市、大型机构、个体,或者我们说的公民社会,在新的格局里多了很多能动性。

以前的格局中香港的角色很小,现在香港的角色却突显出来了;以前香港是杠杆,现在也可以是一个主动的行动者(agent) 。以前是被利用(utilize)的,现在是香港人意识到你利用了我,但我要有取有求(give and take)。

以前香港是杠杆,现在也可以是一个主动的行动者(agent) 。以前是被利用(utilize)的,现在是香港人意识到你利用了我,但我要有取有求(give and take)。

李:新冷战的本质比旧冷战复杂很多。旧冷战其实是一个“道路”的分野—— 什么是正确的道路,以及这条路是否能带我们去到一个最好的境地。意识形态的冲突不外乎此——要么是自由民主的想像,要么是乌托邦的社会主义,通过革命达至共产主义。

新冷战是多了“文明”或“民族主义”的色彩。我们依然看到中美之间是有制度、道路上的分野——美国依然是资本主义、民主自由,中国有“特色社会主义”,有自己的路要走——中国由胡锦涛时代提出“三个自信”,即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到习近平的“四个自信”(即“三个自信”基础上加上文化自信)——但与此同时,中国被构建成一种想像,民族主义从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想像中提取资源。内地很多时候有“帝国”的讲法,包括强世功、甘阳等,想像中国在世界的角色,是古代的儒家的国际秩序,中国在中心,其他国家在边缘,是差序格局。这种国际秩序主要映照的是,这个国家作为一个新兴的强国是一个怎样的强国,不仅仅是社会主义与否,不仅仅是道路、制度不同于对手,而甚至是历史方面也是不同的——泱泱大国五千年历史,如今只是按照过去的地位重建在世界的角色。

新冷战中这种国族主义、文明冲突是很明显的。

(编注:内地法律学者强世功在《中国香港:文化与政治的视野》(2010)一书中,参照蒋庆与甘阳的模式,以儒家文化王道与差序格局的模式,解释邓小平“一国两制”或是“一国多制”所援用的儒家政治伦理,也就是涉及了中心与边缘、主体与补充、多数与少数、内陆与边疆的差序关系。)

端:美苏是当时的唯一角力中心,现在热点很多,中美还是唯一中心吗?香港又是什么处境?

李:其实也不简单是美苏两极,至少中国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与苏联闹翻后,即致力于在美苏之间开拓更大的自主空间。国际政治学讲的“战略三角”就是这意思。其后中美改善关系,互相拉拢对抗苏联,正是这格局的体现。另,毛泽东于1973年提出“三个世界论”,也为中国国际定位提供理论基础。美苏是第一世界、日英德法等是第二世界、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是第三世界,中国更是其领袖。美苏中以外,其他国家也希望在冷战时期美苏争霸体系以外找到自己的定位,例如有印度大力推动的不结盟运动。

新冷战同样可能是多极、动态的,牵涉其中的大国还有俄罗斯、印度等,但现在所见主要是中美之间的争霸。

旧冷战主要是美苏的意识形态之争,不牵涉经济层面的对抗,因为整个世界基本是二分,美国、苏联各自形成一个经济圈。但如今是全球化,全世界的经济变成一个整体,中美贸易战,首先是以经济矛盾来展现的。

另外现在很多国家透过科技去追寻全世界霸权,AI、5G,大家越来越意识到科技层面的争夺。美国视信息科技为中国在全球建立极权体系的工具(“中国制造2025”),致力围堵。这其中香港必然受牵连,因为它地位特殊,受中美双方夹击。美国以经济围堵中国,不会不考虑香港这棋子,制住香港,也制住大湾区,甚至一带一路。而香港人选择靠向西方,中国对香港更不信任,也威胁以上海、深圳甚至澳门取代香港部分功能。

这种国际秩序主要映照的是,这个国家作为一个新兴的强国是一个怎样的强国,不仅仅是社会主义与否,不仅仅是道路、制度不同于对手,而甚至是历史方面也是不同的——泱泱大国五千年历史,如今只是按照过去的地位重建在世界的角色。

端:不过,旧冷战的军备竞赛也是以经济为基础的?

李:没错,但军备竞赛的基础,依然是在美苏自己的经济体系里,和他们各自的经济实力有关,但不是经济层面的直接对垒。而现在,全球经济体系已成,新冷战的政治对立必然蔓延至经济领域,甚至主战场是经济。贸易战最终会变成一个科技战,甚至可能是货币战,全部是经济层面的角力。

蔡:这变成了新时代的根本结构——原来经济结构中,科技这么重要。它触发了现在冲突的主要战场,同时赋权(empower)了旧冷战状态中,未有角色的非国家行动者,例如香港。

香港人的主体性不是透过国家体系,而是透过网络世界来表达,网民的连结、各地“连登”的连结、公民社会的连结等等,整个网络发挥的作用是很大的。

以前的柏林被人瓜分、操纵,而香港是有主动权。更强的地方在于,大的官僚体系、国家机器是跟不上这种速度的。比如香港,一日众筹,两天出文宣,政府反应的速度却相对很慢。但政府之间的科技战依然是重要的,科技纯粹是突显了香港,并且新增了很多非国家玩家。

2019年9月29日,示威者发起“全球反极权”大游行。
2019年9月29日,示威者发起“全球反极权”大游行。

香港连结国际

端:香港这次很有意识接结世界不同地区的“同路人”,比如加泰、台湾,这个策略和雨伞时很不同。

蔡:香港要接结其他更多不同的地区,才能在全球体系中,撬动原有用国家体系做主力去讨价还价、瓜分地方的做法。台湾、香港、加泰,各地区走在一起,就是有这种因素。

李:而香港的聪明在于,它不是把一个框架放诸四海去操作。比如面对台湾,就去找香港和台湾之间的最大公约数,比如中共的霸权、大家都崇尚自由民主;和加泰走到一起的时候,香港意识到去触碰“分离主义”的议题未必最有利,西方很多国家未必支持,因为他们国内也面临这种危机。于是香港人马上说,我们还是要搞声援加泰的集会,但针对警暴问题,这就回避了敏感或不利运动的因素,转移到一些全世界都容易理解为“问题”的焦点上。

这就是新世界的香港的主体性,其实是很有意识、很会走位,不是说去到哪里对著谁都是讲“自由民主”。

这就是新世界的香港的主体性,其实是很有意识、很会走位,不是说去到哪里对著谁都是讲“自由民主”。香港人考虑的可能比加泰更多的是,有些问题不可以轻易触碰,继而,去联合台湾时用这条公式,加泰就用另一条,未来香港可能还慢慢呼应智利、黎巴嫩,甚至脱欧之后的北爱也不一定。那种灵活性是让人惊讶的。

端:会否只是工具性地利用了各地的相似,但未必共情到当地的痛苦?

李:我想是有一个过程。这次运动其实是加强了香港人的国际视野,在此之前,香港人会想,伊拉克、智利发生什么关我什么事,现在却知道了很多。虽然他未必是深入地理解了,但开了眼界,很多东西会开始不同。

蔡:我觉得这也是正常的现象,每个地方结连,未必真的很事无巨细地知道当地发生了什么。常态反而是找共同经验,不论是当下的还是历史中的,例如很多社区放映《逆权公民》、《凛冬烈火》,香港人自然代入韩国、乌克兰的状态,他会去理解、共振。

端:我们讲了很多次主体性(agency),但中港的实力对比到底有多大,在这种对比中,香港所谓的能动性又比台湾强多少?

蔡:从硬实力来理解当然是很大的,但我和 Nelson(李) 恰恰想脱离这个“政府体系”想像香港。

李:香港和台湾做国际游说的工作,是有一些本质上的不同,台湾虽然和美国没有邦交,但和美国在官方层面的接触一直存在,而香港是纯粹民间的操作。港府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北京会反对的嘛。所以香港是透过活跃的、有国际敏感度的民间力量,自己找人去美国做游说。

其实理论上,香港官方的国际活动空间是比台湾大的。台湾没什么邦交国,很多时候是非正式的层面。香港理论上在一国两制基本法保障下,是有外交身分的城市来的,很多国际组织香港都是成员,比如 APEC 有席位,和其他国家领导人平起平坐,世贸组织、IMF,都有独立身份。遗憾的是,香港回归之后在一国之下,在这些组织中的参与就慢慢被人边缘化。

这次让人可喜的是,港人在外交层面的活动不需要靠政府,就是靠民间。民间都知道外交的规矩、有联络人(contact person),也是让人惊讶的。你什么时候看过香港人搞外交?但这一次,歌手何韵诗也可以很自信地到联合国发出香港人的声音,这是以往意想不到的。这就可以看到香港在全球体系中的主体性,原来民间是可以大有作为。

蔡:而且大家知道走位用什么方式,比如 Sharon Hom (编注:在美国为《香港人权法案》游说的人权律师),她讲到要跟美国去倡议的时候是用什么方法——你不是去投射仇恨,因为仇恨到处都有,她去投射的是一种希望——我们争取的这些东西和别人不同,你可不可以帮我要这些东西?这对美国来说,就不是在制造敌人。

两个重要的位置是,香港作为一个“城市”的重要性,令这件事的成功有可能;二是恰恰在现在的地缘政治格局中,才能做到九星连环,美中假如是蜜月期就没有这个机会。

可能我们施压的方式迂回了,不是直接施压政府,而是通过国际层面影响公民社会,公民社会再向他们的国家施压。但两个重要的位置是,香港作为一个“城市”的重要性,令这件事的成功有可能;二是恰恰在现在的地缘政治格局中,才能做到九星连环,美中假如是蜜月期就没有这个机会。加泰不强吗?也可以很强,但问题是它所处的时势没有把它放到一个节点上。

2019年8月4日,示威者在铜锣湾。
2019年8月4日,示威者在铜锣湾。

城市的身段

端:这就到了讨论的另一个核心,在与国共舞中,强调“城市”的重要性。两位提到跳脱“国家中心论”,用“城市中心论”来想像香港,但首先我们要如何清理这种历史上香港的主体参与欠缺?

蔡:占中前我们写,香港是中国的香港,是英国的香港,更重要的是世界的香港。但这种理解是很虚薄的。很大的问题是,地缘政治框架背后,是用“大国中心”的视角去理解香港,而香港其实在这种大的结构底下,完全是一种被动的状态,所以很多东西的发生是被动和偶然的。过去香港成功的故事,不仅有个人拼搏的因素(黄金岁月),也是正好香港在经历一个大的趋势。但这种思维最大的缺失在于,大国策略改变的时候,香港和台湾是任人鱼肉的。但真的是这么简单吗?这是我现在的反思。

我自己的想法是,下一步我们要从意识形态、知识层面去突破这种想法,我们研读政治、历史的时候是很受这种旧的思维方式桎梏的,整个东亚史、亚洲史,很多时候都是大国体系、中华体系来影响整个思考。

我们不是要否定香港的特质,而是在大国互动下,香港是否有更多的特质可以书写?

李:和传统的“国家”做一个对比,香港的优胜之处在哪里呢?国家其实是一个封闭的、内向的体系,它会尝试中心化,包括美国自称多元主义,其实也是中心化的,有谨定的边界,也有美国的立国精神支撑起美国人的身份认同。国家最重要的一个代理人就是政府,甚至很多时候政府和国家是重叠的。

香港作为一个“城市”,本质上最不同之处就是,它从来就很开放、包容、多元。一开埠就是自由贸易港,对英国来说是一个对华贸易的门户,从那时开始“边界”的意识就不强。既然叫自由贸易港,所有势力都可以来香港,不同利益都可以在这里落脚,人、货、财都可以进来和离开——这造就了香港的开放性。这在世界上来说都是不多的。

城市中心论,为何今日我们可以有这样一种想像,是因为相比于国家,它更能体现一个非政府的力量。过去在香港的政府是弱势,只是维持最基本的秩序,最多尝试摆平不同的利益;大市场、小社会的格局,一直是这样,极度自由和开放,没有一个很主导的力量在香港,这其实很能激发它的动力。

端:现实中,香港仍难逃大国棋子的尴尬。“城市中心论”如何化解现实中的被动与局限?

蔡:我们意识到香港在地缘政治、意识形态中的重要角色,我们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就也利用这种被人利用的局面。比如上面说到的游说、争取各种有利香港的法案,就是去利用自己的杠杆身份,去影响国际决策。

很多人说香港的经济影响(占大陆GDP)变小了,但重要的是,它辐射的是,大部分的GDP是因为有香港这个节点帮你走过来。这只棋没有了会死的。以前是保护式的做法——如何在中共的侵扰下保护香港;现在是你踩过界了之后,香港会变得更主动(proactive)。比如揽炒背后的概念就是,你这样利用我,我就不让你利用咯。

比如揽炒背后的概念就是,你这样利用我,我就不让你利用咯。

李:对全球格局的理解其实有两种图像。一个是传统的主权国组成的国际体系,打开一部世界地图册,一块块的。但用城市中心理解,我们更倾向用线和点去理解,城市是线自然汇聚的点。

城市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很多线在那里落脚、重叠,而不是我要构建一个城市,然后去拉线过来。

蔡:不是每个城市都会,香港的地缘政治令他特别多线(网络)。

李:换一换这个视野,其实支撑整个全球体系的就是若干这样的大城市,纽伦港、东京、巴黎,发展起来的上海⋯⋯数来数去十个八个——历史上发展起来的、递增的(incrementaliy),不是刻意去建立的。

背后辐射的腹地(hinterland)也是跨国界的,这也是对国际体系的第二种想像,没有国界存在,用“流动、点、腹地”去理解,用网络来理解。这样看,香港和大陆之间的扣连不是必然也不是唯一的,香港作为一个重要城市,腹地可以包含东南亚一带,甚至东亚地区。

当我们的视野从传统的民族国家、主权国家体系,转换成线和点组成的国际体系,城市中心论的重要性就出来了。

2019年7月1日,示威者成功突破占领立法会,并曾想将港英旗盖在特区区征上。
2019年7月1日,示威者成功突破占领立法会,并曾想将港英旗盖在特区区征上。

解殖?我是谁?

被人指腹为婚,却没得投诉和分手,是最大的殖民未解。

端:这些连通性其实是自殖民地时代建立起来的,而香港是否仍处在“殖民未解”的状态?

李:很多年前我也说,(解殖)何止是未完成,根本是未开始。89之后,港人对内地的制度,防范之心是有的,是知道那个问题,香港人是比较懂得针对内地的。但香港人最薄弱的是,对西方的那套是完全未开始进入解殖批判的,一切英国人遗留下来的西方优良制度,香港人基本是全部接收。问香港人“我是谁”,或如何定义香港身份,我想主流的人就会开始去讲西方那套——崇尚民主、自由、多元价值,这些其实全都是西方遗留给香港的一些东西。

蔡:我一直说,过去香港人的角色只是个“睇场”(看场子的)、“泊车仔”(代客停车的),职责是维持香港“高效、理性、中立、左右逢源”的服务。但发现有一天,业主换了人,业主对这里的装修有要求,香港以为业主答应了我有 say(有话语权),却发现不是,业主想来装修,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被人指腹为婚,却没得投诉和分手,是最大的殖民未解。

现在香港人有主体意识,但若在一国两制、香港回归的现实里,在这个体制仍然是被压抑的,那么主体意识要安置在哪里?解殖之后最重要是这个位置。

李:要真真正正建立一个香港的身份,在你批判大陆的同时,也要批判英国殖民者遗留下来的价值,自由民主、法治,要重新审视,至少要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有了民主的信仰、有了自由的体系、有了法治?要知道这些来龙去脉,然后才能批判地去想,这是我的东西吗?这些东西可以定义我吗?

香港人还没开始这个过程。

所以最尴尬的是,中国说它崛起了、要在世界争霸了,在他眼中的敌人是以美国为主的西方,而西方的所谓普世价值就是自由民主法治这些东西。他们一看,香港的核心价值,和我视为敌人的西方,那套价值是一致的,它就说你是不是投敌,香港人就无从回应。因为你不能很自信地说为何要采纳民主,我的自由哪里来的,为何我有一个法治体系而我要毫无保留地支持这套体系。

没有一个站在香港本位、深入民心、系统性的解释,而且未进入香港语境。为什么要民主,又拿回社会契约论来解释,为什么法治好,又拿回 Tom Bingham 的那套来说。和本地水土无关,这样如何跟阿爷辩论呢?阿爷就说,你被洗脑赢心。

(编注:前英国法官 Tom Bingham 关于法治的著作《The Rule of Law》,经常被引用解读香港的法治原则。)

端:运动中凸显的主体性,是开始出现解殖的表现了吗?

蔡:一个重要的点是,香港人意识主动地出来,而不是被动地出来。我们以前担心的是被动出来,比如2003年威胁自由,港人抵抗,然后说我们崇尚自由。现在的触发点也类似,但很快在走国际线的时候,就变成我们要主动追求这个东西,微妙地转换了。身份认同的建构、解殖的关键就在主动要求。

第二是香港人开始想,香港作为一个主体,要重新思考和中国、和世界的关系,从下而上重新定位香港。有人开始反思,虽然过去没有人自决过自己的前途,但我们的未来是不是应该在香港人手上,而不是由大国决定?2047香港是有 say 的吗?

以前邓小平说中国不会和香港谈,现在是香港试图动用国际(比如美国)去找自己可以谈的地方。

李:这次是否很具体地在某些方案上有反思,我想还没有,没有审视民主、自由。运动至今还很短,解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港人理解能动性的方面,比之前强了很多。

一直以来,香港在世界中是有重要性,但在香港生活的很多人,包括知识份子和小市民阶层,都充满一种无力感——香港会被边缘化的,香港在中国的经济越来越不重要的,子女要送出国读书——港人身处一个重要的地方,却贬低这个地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到。这次运动最重要的就是开始意识到,有些东西是香港人可以为自己做的,是一种醒觉。

在香港生活的很多人,包括知识份子和小市民阶层,都充满一种无力感——香港会被边缘化的,香港在中国的经济越来越不重要的,子女要送出国读书——港人身处一个重要的地方,却贬低这个地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到。这次运动最重要的就是开始意识到,有些东西是香港人可以为自己做的,是一种醒觉。

蔡:以前觉得在结构中是无力的,现在发现可以摇动这个结构,下一步是否可以重新找一个新角色。但是否需要把“民主”拿出来刻意地审视呢,也未必是这样。当我们觉得自己可以突破这个结构,去检视有没有什么是可以为我们自己做多一点的时候,会自然地去审视我们管治体系里的东西。

端:香港共同体的建立,如何避免落入“大香港主义”的另一个窠臼?香港主体性有他者( the others) 吗?是不是大陆人?

蔡:我理解的是,香港有他者,但它的模式跟国家建构的身份认同是不一样的。80年代是有他者(others)的想像,但不是“你是敌人我要打到你”,而是“他会侵扰我,我希望保障我的价值观”,所以不是“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这种想法。但现在连这种类型的身份都不再需要书写,而是直接追求我要的东西,这个东西不需要建立他者。反而另一方面是,香港整个身份结构当中多了对警察国家的印记,721、831,变成和北爱相似的历史伤痕,“啊,原来这个体制不是在保护我的”。

李:而且721很容易想像白衣人背后是什么,原来有外来势力,是可以组织本地黑社会来威胁你。令香港人对整个一国两制、现有官方体制的信任瓦解。但这不代表不要建立官方体制,而是要重新建立一个制度,不是无政府的状态。这个可能是身份认同中更重要的东西,而不是那个国族身份中的他者。

端:但有些大陆人觉得自己被排斥了?在清真寺事件后,也有大陆人说为什么先 connect 的是南亚裔人。我当然明白南亚裔在香港社会有相当长的生活的历史,就生活经验来说其实是香港人;我也不认同与他们的连结就“应该”在与大陆人的连结之后。但反中论述是不是包含有某种族群因素,即便这种因素是与政治扣连的?

蔡:是有一部分排斥,但我也看到有一部分人讲的很清楚,我们不是反大陆人,而是反对反某些价值观的人。要是认同这种价值观,你就是香港一分子。比如清真寺,本身看起来是难以避免社会撕裂了,结果自然而然变成 inclusive 的的状态。香港的身份认同不是建立在族群问题上的,种族、血缘不是那个基础。其实很多推动香港发展的是新移民啊,那个接连是很有机的,当初觉得“说话不正”的就是反对的人,后来在媒体帮助下,香港人发现,噢说不正的也可以对政府、警察有批评,大家就发现这也是香港人。

2012年蝗虫论的对立是强一些的,但不是血缘的对立或族群,族群是说历史背景、血缘不一样,当时是文化和生活行为的对立,以及经济互动的仇恨。到现在更没有那件事。

端:只有某种价值观可以定义香港人?

蔡:这价值观其实可以是很宽很包容的,但离不开香港的核心价值:民主,自由,人权,法治,公义,廉洁。由80年代起,因应要回归中共治下的中国,面对八九六四的血的画面和经验,香港人建立起身份认同:一种保障香港人生活方式和价值体系的共同体,核心价值的堡垒,亦是作为西方普世价值体系对应于中共极权体系的前哨。延至今天,香港人之所以公民身份认同如此强,对侵扰民主自由人权法治等行为如此敏感,就是这个缘故。

李:如何定义香港,我认同香港身份应具有包容性,其重要的基础是香港的核心价值。除此以外,望向将来,我认为很重要的一方面是批判、去殖的精神。包容并蓄,并勇于严肃的面对自己的过去,透过批判寻找自己将来可能性的一种精神。这是百多年以来孕育香港城市精神的根本所在,体现香港的开放、多元的特性。因此香港的身份构建和定义本身是动态,也难免充满著张力。

2019年8月31日,示威者金钟立法会外。
2019年8月31日,示威者金钟立法会外。

一国两制

端:如何理解一国两制走到今天的局面?

李:国家和城市自然存在的矛盾是根本的原因。一国两制的问题说到底,是一个多元自由城市,面对一个内向国家的必然结果。“城市”和“国家”本质上是矛盾的,必然要面对的问题是,中国越来越强调国家的主权安全,强调一个国族主义、同质(homogenous)的文化体系,追求中心化的国家。(编注:具体参见李家翘2017年发表在端上的文章)

2012年我们开始觉得中港关系越来越紧张,因为国家的逻辑越来越尝试侵入香港,香港作为一个城市越来越难保留自己的特质,我们所感受到的威胁是很现实、切身的。这样来看,一国两制是注定失败的。

蔡:一国两制是结构性是有死胡同的,这个结构性的问题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我认为一国两制包括主权、制度、身份认同三个东西。80年代的共识和妥协是,中英港任何一方,在香港移交的时候,都不能完全拥有这三种东西。换言之,为什么美国1992年要有《美国-香港政策法》,英国又愿意移交香港,而香港又愿意“收住货”先,原因是主权的确立是在中国,但制度(比如普通法系)是完全独立于中国的。而身份认同的问题当时是没有处理的,因为那个大结构中是完全漠视了香港人的。或者香港人也可以有想法,但要接受主权不在香港。

但现在的问题是,中国的主权开始延伸到全部东西上面,想要把制度和身份认同都控制了。89年江泽民(当选总书记)之后,就开始想要全部控制了。主权名义上接收完、制度都要统战,政治上垄断发展,经济上接收所有香港经济活动,社区上蛇斋饼中笼络所有人,所以91年江泽民对照八九经验说,香港不行、要有变动,92年民建联就成立了,国家当然有任务给他了。

但是80年代开始,香港就开启了一个和中国完全不一样的身份认同的建构机制,所以现在中共用他那套机制,香港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有什么不同呢,一套是80年代为了对抗中共而建构香港身份,整个建构是去国家(de-nation)的,不希望有“国家”概念在里面的,但现在中国要强调国家。

李:其实香港的一国两制,基本上最完美是在毛泽东年代,1949年开始就是一国两制,基本上是阿威讲的那个框架。到邓小平,只是给了一个名义给毛的那一套。

原初版本的一国两制,治权分开是很重要的,治权由另一个国家的当权者掌握,当权者设定香港的制度,是游戏规则的设定者和监管者。再加上历史上,香港是自由港,各方势力都可以在香港,1949年后虽然治权在英国手上,但事实上各方势力盘据香港,其中中共只是众多势力之一,不能主导/完全掌握香港。那种治权是一个实质的治权,管治者的职责是维护不同力量的平衡。

各方势力盘据香港,其中中共只是众多势力之一,不能主导/完全掌握香港。那种治权是一个实质的治权,管治者的职责是维护不同力量的平衡。

端:香港还可能回到旧秩序吗?

蔡:就算可以回到毛泽东时期的那种,比如类似现在说中美共管香港,你还是无视了香港人的主体性,变成中美合伙(partnership),香港还是“睇场”(manager),但香港人现在不会这样想了。

李:一国两制可以是一个很宽阔的可能性,如果说要回去,我们也要想那是怎么一个模样。中国是要国家的逻辑更多地呈现在这个系统中,但是不是也可以配合香港自己的变化呢?一国两制必然要面临变化的,但是不是北京说的才是变化,香港人说的不是呢?如果都是北京说的变化,那很快就一国一制了。

蔡:把国家战略放在香港,我们只是去服务国家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一国两制了,大湾区就是这样。未来就算国家缩手回到主权上,但也面临一个问题是你的管治者是什么样子。像林郑月娥,可能中央叫她做5%,她做了500%。另外是这几个月已经发酵到,香港人要自我管治,他未必去到“国族”的意志,但共同体的意识是出来了的,这就返不转头(回不了头)。

李:在一国两制的层面是悲观的,但主体意识是让人乐观的。

蔡:未来会发生什么是不知道的,现在看来一国两制的结构性问题也无法解决。

读者评论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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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篇真的是有见地的理解了 称赞!

  2. 去殖化提供了一个很有趣的视角

  3. 问题是香港人搞不搞得明白什么是自己的核心价值观?所谓在进程中的去殖化,说不定你以为是主动的,其实只是在中共逼迫下直接接受了相反的罢了。

  4. 之前在别的回复里说过:轮不到原住民定义“谁是香港人”这个问题。我可以是香港人,你可以是香港人,隔壁翠花也可能是香港人。
    所以,应该以地方虚无主义为批判的武器,和以驻港解放军为武器的批判,达到重构人口结构、重建文化内核,再造一个新的自由繁荣的香港。
    谁说香港的方言不会是东北话呢?

  5. 一個很大的問題,在阿爺眼中你根本沒有資格和他辯論,相異的觀點就等同企圖謀殺他,哪有辯論的空間?

  6. 城市中心vs国家中心,真是一个很有新意的视角。按照这个理论,那香港的困境之源也不再仅限于中港关系框架下,而是根源于现行世界经贸秩序和政治秩序的矛盾。一个国际化都市为中心的日渐联系紧密的经济贸易体系和一个主权国家为中心的各自为政的国际关系体系的矛盾。其实这样的矛盾在欧洲北美都有呈现的,现在全人类都似乎站在了要决定如何进一步融合的节点。很多西方民众担心的是这个全球化的城市中心体系彻底被跨国公司或资本所掌握,人民失去有效的话语权,而至少旧有在民族国家框架下自己还有投票权。我素来都不相信,确定于欧洲30年战争之后再被欧洲殖民主义推向世界的主权国家概念是人类共同体发展的最终形式。愿香港人在缝隙与挣扎中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也在阵痛中为世界带来一些启发。

  7. 已故作家黄易写过一本小说《边荒传说》。小说背景设定于晋末,地点则虚构于一个衔接后来南北朝的小镇,叫做边荒集。在群雄争霸初期,边荒小镇已起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沟通南北的重要中转站,也因此积聚了一批心怀叵测却不失魅力的人才。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也身负重任,代表各方大小势力试图在边荒获取利益,以壮大自身。在群雄虎视眈眈的背景,边荒小镇依靠着这一群各自戒备的豪杰挫败了一场场针对自己的阴谋,得以独立于群雄。而与此同时,原本敌视的边荒豪杰也由于时事变幻,开始形成了自己的身份认同,他们由从前的代理人蜕变成了现在边荒人。在一切欣欣向荣的表象下面,更深刻的危机开始浮现,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无人能抵抗,边荒人自己更是比任何其他人都清楚。南方的刘裕从北府军内脱颖而出,逐渐统一南方,而北方的天下则开始从属于书中他曾经的好友拓跋圭。两强对峙初期,边荒尚可左右逢缘,可随着战事深入,边荒赖以生存的商业运转开始生涩,慢慢失去了活力。随着老一辈的边荒人老去,曾经喧闹的小镇终于消失,历史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我十分肯定作者身处的香港是他创作边荒集的最重要灵感来源,而另一方面作者笔下的边荒也是他对香港前途的预测。作者是乐观的,他自豪于香港人身份,怀有强烈的本土意识,并相信这种意识是为香港带来繁荣的重要动力来源。同时作者也是悲观的,他认为两强对峙格局下的香港将不断被挤压,而失去原本的活动空间,最终难免走向衰落,惟有成全了小说家笔下的一段佳话,而现实的香港将会何去何从呢?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香港人加油!

  8. 一個小建議 Agent/Agency 以「能動者/能動性」翻譯,或許更容易跟其他詞彙區分。

  9. 去殖是為自己不是為阿爺認同 樓下可否不要曲解文章?
    兩個人的觀點概括起來一句話,不是要美國式的民主,不是要英國式的民主,是要香港自己的民主。這就是主體性。

  10. 为什么两位学者会应为去殖化会被阿爺接受?接受了,香港就不会经历这些年的事咯?真可爱
    再加上“被香港”这几个月的主体性撼动了…说明了过去观点的离地,回学校重复那些理论比较合适
    看来端的访问也是希望扩充观点已,说实话,这次比较失望,因“蛋头教授”差不多是这篇的小题

  11. 这篇真的硬核啊!

  12. 评论区来了两位外交部发言人,与有荣焉。

  13. 香港人談民主自由核心價值,你講歷史情感民族情感。香港人以前反抗英國殖民,現在反抗中國殖民,前者被歌頌,後者被陣痛。真是龍門隨意搬。不如按中國規矩講明白,因為中國拳頭大,cnmb,也讓世人明白語言的偽術。

  14. 端要是再选题的话选民族主义和族群认同的主题吧。现在社会对这种问题的认识完全是混乱的。

  15. 以上兩則評論完美詮釋“鷄同鴨講”一詞。

  16. 一国一制是早晚的事,对此香港人不要有任何的幻想。

  17. 一边宣称香港的核心理念和价值在于开放包容多元,一边大谈地方主义,给明显的排外和歧视大陆人洗地。当然我觉得这个人说出”香港是英国的香港”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称之为学者的资格了,连基本的历史和民族情感都不尊重,如何对得起百年来香港人民在对抗殖民者压迫时的牺牲与伤痛?更可恶的是竟然可以把西方的殖民压迫和香港回归后融合中的阵痛混为一谈,放在同样一个”解殖”的框架下,看似唤起香港人民族意识,实则煽动对立,制造进一步的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