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函:民主的挑战——从法国“黄马甲”运动联想

如果我们不能正视并且设法解决当下的危机的话,类似的运动只会来的更多、更猛烈。
2018年12月8日,法国巴黎,穿上黄马甲的示威者在凯旋门前跪下,高呼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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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法国的“黄马甲”(Gilet jaune,港译“黄背心”)闹得轰轰烈烈,尽管政府已经做出了让步,取消了燃油税的增长计划,但是“黄马甲”们仍然没有止步的意思。尽管法国内政部已发出通告,希望“理性的人”上周六不要再游行,警察也以安全原因为由取消了周六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的比赛。但似乎黄马甲们继续游行的热情毫无减弱,12月8日,巴黎连续第四周发生示威抗议,警方逮捕了278名参与抗议的活动人士。不仅如此,他们的热情还影响了Toulouse等地的高中生们,后者声称反对政府饱受诟病的教育改革(其中包括将国际学生的大学注册费增长十余倍),对学校进行了封锁,甚至还有人纵火点燃了一所高中。

中国内地的媒体也对此事一贯地大肆报道,只是那些顶著“法国在燃烧”之类标题的报道中描述的法国实在是与现实差距甚远,不管是央视还是各路微信公众号,均是趁机营造出一种“隔岸观火”的氛围,把这次的运动形容成又一次五月学潮,甚至是又一次法国大革命,CCTV6 甚至在12月3日晚播放了电影《悲惨世界》,颇具深意。

我们必须要承认的是,任何新闻报道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客观与全面,但是也不能完全不客观和不全面。可令人悲哀的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媒体赚的就是不客观和不全面的钱。就像 Baudrillard 说过的一样,媒体们就像是色情片的制作者,塑造画面时追求“裸露”与“刺激”,因为人们喜欢看到的,是揭露,是暴力。但是,我们需要了解和看到的远远不止有表面的暴力,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就像“黄马甲”运动当中,我们不仅仅要看到巴黎上街游行的人,还要看到巴黎其他地方如往常一样过著平静生活的人;同样的,我们也不应该仅仅看到黄马甲们又烧了几辆车,还应该看到离凯旋门驱车仅十余分钟的圣母院门口依然游人如织。面对这些不同的画面,我们必须在隔岸观火的喝彩声中保持清醒,我们需要知道,究竟是谁在游行?游行的人到底想要什么?以及通过这几次游行,我们可以看出法国社会面临的有哪些问题?

首先,谁在游行?根据 LesEchos 于11月16日的报道,在对黄马甲运动表示支持的不同年龄段的法国人中,50到64岁的人对运动的支持率高达74%,年轻人的支持率则也高达65%。按照职业划分,有77%的雇员和工人(les employées et ouvriers)以及72%的退休人员支持此运动,相比之下,在管理层和知识密集职业中虽然仍有52%的人支持,但明显低于前两者。最后,按照居住地划分,对运动支持率最高的地区是乡村地区(les comunes rurales)(75%),外省城市(70%)以及大巴黎地区(59%),因为他们每日的通勤主要靠开车,燃油税的增长最先触及的便是他们的购买力。

尽管如此,在游行人群被问及如何看待游行途中发生的抢劫以及烧车事件时,大部分人均表示,这些犯罪行为并非大多数人的想法,从中作乱的人大部分其实是在借酒撒疯。然后,虽然燃油税的增长是本次运动的导火索,但是由于黄马甲运动并没有明确的领导人,所以他们并没有表达出明确而系统的诉求。值得注意的是,很多人把矛头指向了总统本人,因为他们觉得Macron是“富人的总统”,高高在上,并不了解民间的疾苦,而这种意见从马克龙上台以来似乎一直都充斥在各种游行当中。

从这里面我们能看出的第一个法国社会的问题,便是巨大的阶级分化。Macron 上台之后奉行的“滴水政策”(politique de ruisellement) 相信,富人越富,便越会创造更多的就业,从而带动经济发展,于是他一上台便取消了巨富税,并且大力推动国企私有化。然而这种“让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更富”的想法显然不得民心,而 Macron 一意孤行的行事风格更是引来很多批评,以至于在法国经常可以看到有人把 Macron 的头 ps 到拿破仑的画像上,意在讽刺总统过于专断。Macron 的支持率越来越低,根据 franceinfo 11月18日的报道,他的支持率仅为25%,大幅落后 Sarkozy 的同期支持率34%,仅比 Hollande 同期支持率高5%。

与此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极左的 Mélanchon 和极右的 Le Pen 还是经常被法国人拿来开玩笑,但其实法国人的政治立场已经不断的向极左和极右分裂。如果我们停下来仔细想想,从 Trump 开始竞选到今天,我们对极端思想的对策其实出了很大的问题:多少一直以来我们都觉得强大的媒体都没能挫败今天许多国家的极端势力。这几年来,他们不但没有被打败,反而比当初更加强大。而且他们也壮大了自己的媒体:既然 CNN 在骂他们,那他们就去看 Breitbart News。我们需要反思的是,对付极端的思想,除了一味将其妖魔化以外,还有什么对策?我们除了用“政治正确”让他们闭嘴以外,还能怎么办?

事实上,不管是把一个东西妖魔化还是让人闭嘴都不是民主的方式,这两种手段似乎与独裁者常常使用的手段无异。我们用这两种手段去谴责独裁,谴责极端思想,其实无异于自己也进入了独裁者和极端者的思维模式。我们的嘴脸也变得相似起来,以至于我们在把当年 Macron 的当选看作是一场巨大的胜利时,与 Trump 站在就职典礼上的欢喜和狂妄如出一辙。这场无形的战争中忽略掉的,是民主自身面临的合法性危机,就像 Adam Przaworski 在《民主与自治的局限》中提到的四种挑战一样:“(民主)(1)不能够带来社会经济领域的平等;(2)不能够令人感到他们的政治参与是有效的;(3)不能够确保政府做他们应该做的、不做他们未被授权做的;(4)不能够平衡秩序与不干涉之间的关系。”值得注意的是,上周已经有几个自称是“黄马甲”的“领导人”将书面的诉求递交给了政府,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如果之后的运动当中出现 charismatic 式的领袖人物,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

这场运动也可能会平息。Macron 总统在周一晚的电视讲话中表现出来了一定的妥协的态度,还有12日晚在 Strasbourg 发生的枪击案或许可以允许政府以国家安全受到威胁为由暂停“黄马甲”运动,但如果我们不能正视并且设法解决当下的危机的话,类似的运动只会来的更多、更猛烈。

说实话,在这里,我也无法给出新的解决方案,但这并不意味著这是一篇没有建设性的文章。因为恰好相反的是:认识到问题,才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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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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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本人是留法工程師。
    文中說到的國際學生學費漲幅數十倍。首先要看清楚,法國目前的本科學費一年是170歐,在西方國家是很低了,放在亞洲也算是相對廉價。增長之後到2770歐,這才應該是歐洲的正常水平,對比美國英國來說仍然可以算作廉價,畢竟在美國上大學甚至需要貸款才能付得起學費。
    其次是收稅增加的問題。因為法國有歷史遺留問題,二戰時北非殖民地例如阿爾及利亞人經常拉家帶口來到法國,又因為法國社會福利待遇優良,因此一部分人到此的目的就是生孩子,超生,然後就可以拿社會金錢補助,生六七個小孩就可以完全不工作了,僅靠拿社會福利就可以解決開銷。這是很可怕的。這樣的家庭數量越來越多,白吃白喝,拿其他勞動者的納稅錢。但是法國也不能限制生育、減少補助,人道主義就是一大障礙。所以國家只有提高稅收…
    我身邊的法國人都是非常敬業的,不會參與罷工,也不支持黃背心運動。支持罷工反而大多是不敬業、不熱愛工作、想不勞而獲,並且趁亂打劫。黃背心運動本來是為了人民的利益,但是打砸搶燒,毀壞的卻是其他人民的汽車、店鋪,明顯的是趁機無理發洩憤怒的惡行。

  2. 民主与法制轨道上解决,相辅相成,互因互果。

  3. 拜託能否譯成「黃背心」,馬甲這種中國北方的用法,在港台以及華南地區都感到十分奇怪,何況貴社是一間香港媒體,為何譯得如此「北方」?

  4. 到后期已经玩过头了

  5. 改革肯定要得罪人,假如事事都盯着支持率,那民主最终只会沦为民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