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两名台湾青年相伴尼泊尔登山,因大雪被困,整整47天后方才被搜救队找到。21岁的梁圣岳奇迹般生还,19岁的刘宸君则在获救三天前身故。在弹尽粮绝的日子里,两人靠什么撑过40多天?面临怎样的考验?2017年春天,这桩山难发生之后,端传媒记者历时十个月,采访幸存者梁圣岳及亲友、当地协助救援人士,端传媒一连三日刊载还原这生死47天的归来故事,此为最终篇,第一篇、第二篇点击可阅。
梁添进是在2017年3月12日接到刘宸君妈妈的电话。按原计划,早应该打电话回家报平安的宸君没有消息。梁添进安慰她,说也许两人路上状况多,慢个一两天还能接受。
但他自己也有点坐不住了。按照时间表,梁圣岳也应该在3月10日到12日之间联络家里才对。等到14日,他着急了,一个电话打到了台湾外交部:如果小孩在尼泊尔失联,我该找谁联络?
那一天,正是梁圣岳和刘宸君最后一次决定冲出洞穴失败。此后,他们都没有体力再离开洞穴,只得原地停留,等待救援。
1.
“每天讨论到最后,往往就是一句I’m sorry。”
台湾与尼泊尔没有邦交,在当地也没有办事处,由印度代表处与梁、刘两家人接洽。“大雪封山,无法搜救,连卫星电话也没有信号。”这是印度代表处打听后回报的信息。
家人急了。刘妈妈回拨了失联之前,宸君曾打回家报平安的电话,过了两三天才接通。那是一个旅馆,工作人员说见到过两人,但早就不知道两人的去向。梁爸爸连络上罗苡珊,原订要在3月22日加入两人行程的第三位伙伴。罗苡珊辗转连络上在尼泊尔创业的台湾人林念慈,林念慈再找上有当地向导经验的林子毓,但在一开始,两人同样没有头绪:山上大雪,卫星电话也打不通。
“我那时候想说,deadline应该是22号,因为他们跟苡珊约定那时候要会合。如果还没出现,那我们家属就真的必须过去了。”梁添进回忆。
3月25日,梁添进与刘宸君妈妈抵达加德满都。台湾外交部协助约上了当地旅行社,开始第一波的搜救工作。摊开地图,拿出两人回传给家人的健行路线,旅行社先派人沿着路线搜寻,但说必须等雪融后才能上山搜救。对于这个建议,家属无法接受,旅行社便转而提议,不如让家属坐直升机上山,在几个邻近的村庄放人下去,定点搜救,若没有找到人,再移动往下一个定点。
这时,两人失踪的讯息也传到了台湾,在脸书上引起越来越多关注。
3月26日,有位陌生网友留言,建议他们找尼泊尔当地的Asian Trekking公司协助。两边的家人立即行动,最终,组成了一支搜救队伍:Asian trekking出四人、旅行社出四人、当地村民两位,一共有十人的队伍,一同进山搜寻。
对于搜救队来说,梁圣岳和刘宸君的消息如山中野径般忽隐忽现,一下有居民说“好像看过”、又有旅馆回报两人曾经住过,但到底人在何方,无人知晓。
在尼泊尔创业、较熟悉当地状况的林念慈,会抽空陪家属到Asian Trekking办公室开会,帮他们翻译、看地图、确定当前进度。“我们知道,无论是他们或家属,应该都会觉得蛮孤立无援的。台湾人在国外就是凡事要靠自己、靠彼此,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蛮像无国籍人士的。”
林念慈回忆那些天:“每次讨论到最后,往往就是一句I’m sorry。那时候台湾很多热心的人帮忙求神问卜,求了二、三十个神,每个都说还活着,藏医也问过、算过,说还活着,做了些祈福仪式。这对家属来说,真的很煎熬。”“除了神明说活着,一切的讯息都很模糊,像大海捞针。”
2.
没食物吃了以后,我们好像还有放Bob Dylan。
3月28日,在洞穴里的梁圣岳听见了直升机经过的引擎声。他有猜到是搜救队伍在找他们。但当时,洞穴入口仍被雪封住,他没办法再像上次一样,出去挥舞颜色鲜艳的衣物。
“他们在空中应该只看得到地上一片白,看不出溪谷,更不要说洞穴。”梁圣岳说。
这一天,搜救队伍直升机的确一度飞过洞穴上空,但一无所获。接下来,直升机再也没有重回这片区域。
同一天,梁圣岳和刘宸君开始吃面糊,偶尔加一点盐巴。面糊的存量随着四月的来临见底,肚子再感到饿时,梁圣岳开始喝一些油。“装在瓶子里面,打开直接对嘴灌,量大概是一茶匙,很难喝,咕噜一下就吞下去。”
梁圣岳获救之后,医师曾经估算,两人所带的粮食,其实只够他们食用三天,但一直到4月2日,也就是受困的第23天,他们的食物才开始吃完。一开始先吃马铃薯,再来是饼干、面条、生嚼米粒、最后是面粉泡水。
所有食物吃完之后,两人开始吃油配盐巴。先喝油,再沾一点盐巴,一起吃下去,配盐巴可以让油好吃一点,比较没有油耗味,一天可以吃两、三次。如果需要单吃盐巴,就只能用手指头伸进袋子里沾一下吃,以免过咸。“盐巴没有热量,但可以补充一些矿物质。”梁圣岳说,“但盐巴实在太不好吃了,是从泰国带来的,一公斤才十元台币的,好苦。”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刘宸君留下许多笔记。而梁圣岳是不爱说话的那一个,也不爱想问题:他不怀疑自己会获救、也不特别觉得自己会获救,就安静等待、发呆,“反正人生就是不断发呆。”
两人曾经约定白天不说话、日落后再说,以免消耗体力,后来也取消了,发现白天不说话,晚上还说更多。偶尔遇到话题里浮现阴影,梁圣岳就会带头讨论台湾小吃。为了维持手机电力,他们没办法维持每天晚上在营地听歌的习惯,“但一个礼拜可以听一、两次吧,没食物吃了以后,我们好像还有放Bob Dylan,也有放桑布依跟巴奈。”
到了4月10日,最后一点的食用油也喝完了,只剩盐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洞穴里就有干净的水源,且在两人转身就可以伸手接水的地方,“缺点是水好冰,冷吱吱。”梁圣岳说,“没东西吃是越来越饿,但也已经快要没有饿的感觉,胃不会痛、头也不会晕,就是没力气。只要不失温、有水,基本上一时还死不了。”
3.
我许愿,如果找到他,我就要吃素一辈子。结果下午就找到他了。不由得你不信,对吗?
两人在洞穴内艰难支撑时,洞穴外的家长们,也度过了生命中艰难的四十多天。
后来与梁添进的采访中,他口述了自己所经历的搜救过程:
其实在搜救过程,浪费了很多时间,有很多很瞎的事情。譬如说,27号早上七点,旅行社就载我到机场坐直升机,结果直升机公司问题一大堆,一下说没有油、一下怎样,一直等到将近一点,直升机才起飞,载我们到一个叫Somdang的村子。
傻眼的是,到Somdang之后,直升机就飞走了。
所有搜救人员还在Somdang的村子里,直升机就回去了。我就问说,我们还要移动啊,不是说要一个点找完再去下个点,直升机怎么就回去了?用卫星电话连络了半天,好,就说要派直升机回头过来,等到下午五、六点,说云层太厚,直升机没办法降落,所以隔天早上再来接我。
所有搜救人员都在Somdang过了一晚,就这样浪费掉一天。
好吧,那我就问他,隔天早上几点来?对方说八点,结果等到十一点才来,直升机还找不到村子,要求我们升狼烟定位。来了以后,直升机先把八个搜救队员载到Pansan Pass,让他们在地面分头去找,让我在上空看,但找不到半小时,就说直升机没油了,要回来了。
这是第一趟搜救,很多让人很无言的事情。接下来,我们每天就是听回报:没消息、没消息、很抱歉、很遗憾,到最后都已经不想听到这些话了。直到4月10号,我们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但都没有发现。只有打听到他们3月8日曾经在一个点露营,那边有人见到过,但其他地方都一无所获。
其实Asian trekking已经觉得没有希望了,再找都找遗体而已了,一样也是要等雪融了才能再找。这是第一阶段的搜救,大概到4月13日左右为止。
接下来,我就在台湾等消息。其实我坐直升机上去,看到那个大雪封山的景象,我心里就凉了一半了,就认为机会不大了,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大概到了4月19日,Asian trekking来了一封信,说雪融了,准备再组一支搜救队出发去找。他们问我,对整个行程有没有意见?我对路线看一看,也觉得还好,我唯一要求的是,可不可以尽快出发?——因为按照他们原订的计划,25号才出发。他们说好,21日就出发。
他们说,21日出发的这一趟搜救任务为期十天,十天结束之后,就等于宣告搜救就完全结束了。完全结束。我们每天就是等,大约傍晚六、七点的时候,就会收到mail,大概都是“我们很抱歉,今天没有任何新的消息”,看了几天以后我就觉得,不抱任何希望,觉得或许,可能,真的只能找到遗体而已。
连续几天,没有消息,一直到4月26日。那天大概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好在练乐器,我心里没有想什么了。其实,圣岳失踪的这一段时间里面,我心情没有很大的起伏。因为他平常就很少在家,所以我已经很习惯他不在身边。只是想起来,心里会很难过,搞不好我一个儿子就这么不见了。
26号下午三点多,我手机突然叮一声,是讯息的声音。我想现在不可能有任何人找我,一定是(搜救)有消息了才叮我。一看,是念慈的讯息,我想,一定是找到了,念慈只写说,爸爸,请收mail。我心里想着,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走了的消息,一边把mail打开。我英文不是很好,但意思我大概还懂,看着看着,我就看到圣岳被找到了,而且还活着,我很高兴,心里的石头已经放下一半了,可是当我看到接下去,看到一个unfortunetly,就知道不妙。
信件后来的内容,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On 26th April, while searching in the Pangsung area the Asian Trekking search and rescue team noticed vultures flying over a deep ravine near Nachet Kharka and rushed there to investigate. While descending down towards the ravine through the forest, they spotted red cloth in a cave under a waterfall located an altitude of around 3600m.
(4月26日,在Pangsung区域附近搜救的Asian Trekking团队,注意到有秃鹰在Nachet Kharka附近的深谷徘徊,赶紧上前去查看。穿过树丛,下降到溪谷时,他们看到一件红色外套落在一处瀑布下方的溪谷中,此处的海拔大约3600公尺)
The location was not easily accessible so they had to climb down with the help of dry tree trunk. At around 11:45 they spotted the missing couple laying inside the cave. Hearing the men talking Liang Sheng Yueh slowly moved and greeted them. With great sorrow he pointed to Ms. Liu Chen Chun and told the team she was no longer alive.
(这处地点不太容易抵达,搜救队伍必须借助干树枝才能下攀。11点45分左右,他们看见那对失踪的旅人躺在洞穴内。搜救队听着那位男性旅客说自己是梁圣岳,缓慢地移动着、并向他们打招呼。令人难过的是,他告诉搜救队,刘宸君已经过世。)
As per Liang the two of them were trapped in that place from 11th March when they tried to descend in the hopes of finding a settlement near the river down valley. While descending they slipped down on the snow and were trapped as they were unable to climb back up and out, nor climb down to due the steep cliffs on all sides. For 4-5 days they ate the food they carried with them and they managed to survive only on water and salt until they were discovered by the search team. Mr. Liang informed us that Ms Liu passed away just 3 days before the rescue.
(两人是自3月11日开始被困在此地。他们因为试图下切溪谷寻找营地而抵达此处,却无法回攀。他们开始时吃着四至五日份左右的粮食,接着吃盐巴与喝水,以此维生,直到被搜救队发现为止。梁先生告诉我们,刘是在三天前过世。)
……Two helicopters were sent as we planned to bring Mr. Liang Sheng Yueh to a hospital in Kathmandu as soon as possible and another helicopter to bring the remains of Ms. Liu Chen Chun separately. The helicopter with Mr. Liang Sheng Yueh landed at Grande Hospital at around 4:30 PM and immediately the medical team took care of him. The second helicopter with Ms. Liu Chen Chun\”s remains landed at Kathmandu airport around 5:15 PM and the body is currently kept at Teaching Hospital, Maharajgunj.
(我们请两架直升机来此地,一架尽快载送梁圣岳先生去加德满都的医院,另一架载送刘宸君。载送梁圣岳的直升机于傍晚4点30分抵达Grande Hospital,医疗团队立即接手照顾他。载送刘宸君的直升机在5点15分降落于加德满都机场,刘被送到Maharajgunj的Teaching Hospital。)
At 7:00 PM, the medical director, Dr. Chakra Raj Pandey MD, of Grande Hospital informed us that all the reports of Mr. Liang Sheng Yueh\”s medical condition is stable and that he is out of any critical danger. Mr. Liang remains admitted at the Grande Hospital in Kathmandu.
(晚间7点,医院主治医师Chakra Raj Pandey通知我们,梁圣岳先生的一切检查报告结果都很稳定,已经没有致命的危险。梁先生会持续在医院静养。)
Though we are happy that Mr. Liang will soon be back with his family, it is with sadness that we express our sympathies to the family of Ms. Liu. May her soul rest in peace.
(梁先生很快就能跟他的家人团聚,我们对此非常高兴。同时我们也对刘的遇难、对家属的心情感到悲伤不舍,希望他的灵魂可以安息。注:以上内容摘录自Asian Trekking正式发布的事件报告书。)
通知信还没看完,我就已经哭出来了,我那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喜悦,因为我不晓得如何去面对宸君爸妈。
收到信以后,我们马上订当晚的飞机去加德满都,先处理宸君的事情,处理完所有的事情,送宸君家人带着骨灰离开,第二天才去医院看圣岳。
圣岳一开始说,他不想回来。但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边陪他,他妈妈也终于态度比较强硬,跟他说,“你该回家了。”我们包了一台车,在加德满都走了他跟宸君走过的那些地方,宸君喜欢吃的东西,他都又再走了一遍。最后到火葬场,他停下来,就看着火葬场,看了很久很久。
我想他或许在说再见吧?我其实不知道,他不太想让人家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
他回来台湾住院的第一天晚上,我跟他吵架了。他看起来很焦虑,说要做很多很多事情,好像说是他们约定好要做的事情?我也听不清楚。他说要拿笔电、要记录很多事情,说他脑子非常乱,没有办法跟他聊天,只能听他讲。大概就是刚回来那三天,四五天之后就没有了。
其实搜救的时候我一直都很挣扎,要不要许愿说,如果找到他,我就吃素。因为如果只说吃素一个月、一年,感觉不够诚心,但我对自己一辈子吃素真的没有把握。可是26号那天早上,我载女儿去学校,一边骑车一边想,我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好痛苦,我就在我心里许愿,如果找到他,我就要吃素一辈子。
结果下午就找到他了。不由得你不信,对吗?
4.
有两台直升机来吊我们两个,第一趟吊我一个,第二趟吊他。
(以下为梁圣岳口述获救过程)
4月23日,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有发现他过世。
4月26日,旅伴以另外一种形式陪伴我的第三天,我继续想自己到底会往何方去。在接近中午时分,外面传来了交谈声。我把头伸出外帐,看到两个男人,双脚穿着雨鞋,肩上小背包,拿着树枝做成的登山杖,从一旁的山坡下到溪谷来到我们面前,才确认这声音不是幻听。
其中一位先是以英文表明了他们是来救援的,拿出了卫星电话,我才明白我们此时此刻才真正结束了什么,而准备迎接新的什么。
他们还给我看我们那天跟抽大麻的NGO一起玩的影片,确认这是不是我。然后他们留一个人陪我,另一个人去牧羊人小屋(草场)煮泡面,再拿过来给我吃。不能一下吃太多,会死掉,我没有全部吃完。肚子还好,觉得泡面味道还不错。
我整理了一下装备,向导有帮我们一起整理。我在洞穴门口,他们用网袋把我包起来,网袋是用塑胶做的,网绳比鼓棒更细,网绳空隙比手掌还大。我以为会有担架,结果根本没有,网袋直接用绳索接上直升机,把我吊挂在空中,直接起飞。那条绳索长200公尺,我跟搜救员一起在上面,一条绳索维系两个人的性命。高空风很强,对当时虚弱的我感到不舒服,但我仍要忍不住瞥一眼那山谷,用高度的惧怕和强风的侵袭确认自己的感受,确认自己还活着。
当直升机飞过我们走来的路,我才发现,原来主路是那一条,而不是我们当初走的那个方向。飞起来的时候,我就被吊在直升机下面,头还可以转,就看看风景,风景还不错,可以看到世界第八高峰马拉斯鲁。风很大,只听得到风声跟直升机的声音。
起飞的时候,有一度我觉得自己快要撞到岩壁了,距离岩壁最近的时候,大概只有十公尺,吹过来一阵风的话,就GG了。我还在想,要是这样把我一路吊进加德满都,我不就死了吗?
还好直升机只在上空绕了一圈,飞到草场上停下,整理物资,把我们都放进机舱,才回到加德满都。有两台直升机来吊我们两个,第一趟吊我一个,第二趟吊他,最后把装备跟向导吊回来。
被发现的时候,我不到40公斤吧,现在又复胖到60几公斤。被困时每天都喝100cc的水,最后尿尿变得很黄。融雪,所以一直都有水喝,不会缺水。不会要求自己多喝水,只是食物要吃少一点。到后来没吃东西所以不想喝水,所以脱水得很严重,开始喝水以后,脱水结束,就复胖了10公斤。
到医院已经是傍晚,第一餐吃泡面,不能吃太多。刚开始一直睡不着,一天大概睡五、六个小时,回台湾才睡着。回来以后没有哭过。在尼泊尔医院住了五天,最后一天在加德满都买了衣服、裤子,但没有再去走旅行社的那条街。
回来以后,妈妈给我买了卫星电话。后来又遇到一次山难(队友坠谷),就有打出去,才能跟外界求救。
很多人问我还会想去登山吗?我会说,如果想去,就会去;如果不想去,就不会去。
5.
20万棵树,一天要量68棵,我一天至少150棵。
尼泊尔山难之后,我与梁圣岳的访问断断续续进行了10个月。
访问中途,我请他带我去看望刘宸君。墓地在宸君的故乡苗栗。那天风和日丽,梁圣岳先到了,骑着一台老旧的机车来车站接我。机车频频熄火,开往半山上的生命园区时,几乎要爬不动陡坡。
我们就这样以缓慢的速度在道路上升、下降,听着他叨念:“他(刘宸君)住的那个位子看出去很好……离海也很近……”
宸君的最后时光,至今仍是这段时空的黑洞,也盘桓在相关人的世界里,难以面对,却挥之不去。一年多过去,刘宸君的家人,仍处于心痛、思念与自责之中,以信件婉拒了所有采访,并希望所有关于宸君的言行、甚至在尼泊尔留下的记录能尽量不再面世。
文章刊出前,我突然收到消息:梁圣岳找到了人生中一份正职月薪工作,工作地点是位于台湾东北部的森林保护区,研究人员才可以进入的管制山区。他的工作内容是在山里担任树木调查员。
我传讯息给他,问这个真的住进山里的人:“上班感想如何?”
“怎样,所以到底是什么工作?”
“森林动态样区的每木调查,就是每棵树木都要测量。”
“如何测量得完!你要待十年吗?”
“一年。有八个人一起量。”
“这样就可以量完吗?”
“20万棵树,一天要量68棵,我一天至少150棵。老板一天要求是120棵。”
“你真的会吗?”
“会啊。”
“这么强。”
“还满简单上手,只是每天要走来回一小时的山路。”
“住哪里?”
“研究中心宿舍。”
“听起来不错。”
“嗯。”
(张洁平参与梁圣岳专题策划及担任编辑工作,特此致谢。)
在放映週報讀到本篇採訪者羅苡珊的訪問,羅苡珊拍了紀錄片《雪水消融的季節》以自己的視角述說這段過程,端這篇跟放映週報那一篇都很精彩,真摯動人,祝福三位及家人一切平安
每個人都有追求他們活著方式的權利,並與生俱來地擁有那種特別的行動力。2019年宸君的筆記和文字編集成書,延續了她的精神,想不到19歲的她文字竟可如此具像美麗。謝謝兩位山上人對生命的熱愛,緊擁著自然界,使我們能窺探另一種生活方式。
人生走一趟,如此也不枉過。
Thank you for contributing such a touching piece of work!
真正的自由人。他的態度在香港會給輿論罵臭,說他太冒險、浪費搜救力量、害了同伴云云,但代入他的角度去看,將自己交托給山,聽天由命,也是種生活態度。對他有主權感受,例如覺得他好像對人熱情對人冷漠,但我覺得太表面了,不該這樣想。
謝謝端,謝謝記者,非常值得看的三篇報道!
感覺很難過,他們追求自由,但結果卻賠上了性命
希望宸君能安息
很喜歡這系列報導,靜靜在電車上讀完,很真誠,讓ㄧ個新聞不只是一個事件,了解不同人生發生的重要的事。
他倆的關係沒什麼描述呢。
有點失望。
感謝Athena的補充說明。了解了,謝謝!
這個採訪不錯。願劉宸君安息。
前面好幾則留言都提到了不清楚劉宸君的性別,甚至認為記者或編輯有所失誤。但其實若具宸君自己的說法,他的性別應該是跨性別。他大一時曾經在學校留言板說過:「我的生理性別是女性,但認同為男性。」(參見 http://bit.ly/2MSV798)
我想作者與編輯是考量到這點而刻意使用「他」來代稱,也沒有把英文文件裡的Ms. Liu直譯成劉小姐。
關於跨性別,我們所知道的、能使用的詞彙還太少,我猜想《端》應是有心為之,而非真的失誤。畢竟前面編輯有提到劉宸君的部分,是體諒家屬所以盡量隱匿,那對性別部分這樣表達而沒有太多著墨,或許也是可以理解的。
之前刘宸君一直以“他”来代指,直到这篇文章才意识到是女性。希望下次小编可以更严格一些。
我猜作者不可能沒有聯絡過山難的另一位主角親人吧,大概是不願受訪?故事裡的確完全沒有提及,不知是伏筆還是留白。這三篇文,真的好好看。雖然不確定「好看」是否是對的詞。
虽然知道家属可能不愿意再揭伤疤,不过我确实还想听到遇难者刘宸君父母的述说,他们能不能理解女儿的选择。因为有时候我真的会想,如果我有一天也没有从山里出来,对我的父母会意味着什么?
同意樓上。Asian Trekking 的調查報告裡寫的Ms Liu。看完了3篇報導還是辨別不清宸君性別。
這系列的文章很震撼、很貼近。謝謝記者們以及編輯的努力。
rest in peace to Ms. Liu Chen Chun, she or he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