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强台尼伯特的暴风圈移往中国西南沿海后,马祖的灾情才正要开始。“一早醒来我们就看到沙滩上全是保丽龙(发泡胶),白白一片从铁堡一路漫延到仁爱村。不只沙滩被塞满,海面上也满满的保丽龙在那漂啊漂。”南竿岛仁爱村社区发展协会理事长刘香莲手指比划一下,目测“重灾区”大约绵延500公尺长。
那次村里动员了国军、居民上百人力,连日间上班的壮年人,下班后也卷起袖子来海滩搬垃圾。足足清了2、3天才终于把沙滩恢复干净。家住仁爱村的马祖国家风景区管理处处长王忠铭笑了笑:“那几天我下班回家就去清海漂垃圾,这没什么,很常有的。”
早年垃圾种类单纯
海漂垃圾早已是金门马祖两离岛的老问题,位于闽江口的马祖四乡五岛,天气晴朗时肉眼就能看见对面福州市的风力发电机,这么近的距离,使得只要对岸下大雨或是刮起强劲季风,隔天马祖的海滩上总遍布满是中国漂来的垃圾。“夏天吹南风,那就是南面沙滩有垃圾;冬天刮北风,那就是复兴村一带的北面沙滩有垃圾。”刘香莲耸耸肩,对这问题早已见怪不怪。
“不只垃圾,也会捡到死猪或尸体。”北竿乡民政课课长陈冠国回忆起自己刚考上公职到民政课服务的那天,沙滩上就漂来一具无名尸。“环保和殡葬都算在民政课,所以就是我们去处理。”陈冠国苦笑一下说,当时他心里慌,请附近工地的外籍移工协助把尸体抬上来,买了木板钉成简易的棺材便把尸体埋了。如今乡公所对于海漂尸体已有一套标准流程,先通报海巡单位后交由法医验尸检查,之后公告3个月,无人招领后便由乡公所帮忙办法事安葬,“3、5年后我们还会捡骨,整套流程都做了。”
海流带来垃圾、尸体、保丽龙并非近年才有的事,“只是小时候漂过来的东西比较单纯,多是木头竹子。那时家家户户还要捡柴烧灶,海上一漂来东西,大家就抢着捡回家烧。”谈起对海漂垃圾的记忆,复兴村长曹尔岚笑了笑。彼时金马两地实施战地政务,作为接战地区,为了防止叛逃行径,漂浮物都被列为违禁品。“小时候要去海边捡东西回家烧,还得先去哨站压身份证才放行。捡完回来还要给阿兵哥检查,篮球、漂浮物等都会没收。检查完才还你身份证。”
2008年一张马祖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下喙卡着中国酸奶(优酪乳)瓶的照片震惊各界,也让马祖海漂垃圾问题跃上国际。
如今因为福州市沿海养殖兴盛,大量使用保丽龙作为定置渔网的浮球,「导致」马祖海岸上不时地铺上白茫茫一片保丽龙。“保丽龙轻,绑在鱼网上风浪一打就散,随着海风海流漂到这来。”谈起保丽龙,刘香莲和曹尔岚都皱了眉头,搁浅在沙滩上的保丽龙,海浪一来就被打的破碎,“碎成一颗一颗很难清理,只能用吹落叶的机器把它们吹成一堆后再铲起来。有时潮汐一来,保丽龙碎片被带到海面,环保局就要开船去打捞,免得被鱼吃下肚。”刘香莲说道。若是被海浪冲进岩石缝里,还得要用人力徒手把保丽龙碎片挖出来才行。
几个海滩外,环保局尝试用拦截网挡住海漂垃圾,但垃圾卡在网外,依旧需要去清理。“你今天不清,它改天就漂到另一处去。给鱼吃下肚、人再吃鱼,最后受害的都是大家啊。”刘香莲说道。
粗略估计,中国来的海漂垃圾就属保丽龙、木材竹子和瓶瓶罐罐为最大宗。2008年一张马祖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下喙卡着中国酸奶(优酪乳)瓶的照片震惊各界,也让马祖海漂垃圾问题跃上国际。
担任连江县环保局长的张寿华,正是当年拍到照片的人。谈起这段故事,张寿华说,1937年黑嘴端凤头燕鸥在中国的青岛被记录到踪迹后,整整消失了63年,全世界以为这种鸟已然灭绝。一直到2000年时才在马祖重新发现它的身影,而根据纪录,它的数量大约在100只上下。
2008年他带着一群外国赏鸟人士到北竿的铁尖岛赏鸟时,意外拍下套着酸奶瓶、之后被昵称为“小管”的燕鸥。赏鸟人士担心小管下喙的塑胶瓶影响它进食,试着援救但都以失败告终。当时学者断定小管可能活不过8天。“后来我们发现,铁尖岛是燕鸥的繁殖地,它们在福州市的鳝鱼滩求偶,配对成功后就飞来这产卵。”来铁尖岛繁殖的小管,因为有配偶协助捕食、喂食,因此活了下来。“之后我再也没看过小管,也许它已经自己把酸奶瓶弄下来也说不定。”
清理成本高,源头管制又困难
对岸的垃圾影响了环境与生态,也造成地方政府财政负担。根据去年监察院的调查报告,马祖每年花在维护海滩清洁上的人力、物力,成本高达1800多万元台币(约431万港币/55万美元/384万人民币),而这也不过是“最低限度下维持环境卫生品质,避免影响甚至危害民众及海岸生物之生命安全”。
加上马祖目前并没有焚化炉,海漂垃圾全得打包送到基隆处理,光是去年环保署就补助了1000万元(约239万港币/31万美元/213万人民币)协助马祖将垃圾转运回台湾。送往基隆焚化炉后,还得支付处理费,“过去处理费每吨1300多元(约311港币/40美元/278人民币),现在基隆市打算涨价,”算起垃圾处理的成本,张寿华皱了皱眉,还好处理费涨价的部分,中央愿意多少补贴一些。
如今光是要维持环境,对地方来说就已相当吃力,陈冠国说,北竿的清洁人力只有10名,但沙滩将近55公里,平均每个月会有30吨海漂垃圾,“旺季”时更会高达50吨以上。今年连江县环保局补助5位人力,“但他们光是每天清理后塘路两边的沙滩就忙不过来。碰到5月季风交接时,步道两边的沙滩轮流积满垃圾,今天清这边、明天清那边。我们只能以‘至少维持一个沙滩干净’为原则来做。”而许多难以到达的海岸,只能放任垃圾堆积,等待潮水把它们带离,“因为如果要清理,成本实在太高啦。”陈冠国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净滩清垃圾都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想要求“源头管制”却没这么简单。
两岸无小事,即便是垃圾,都得交由中央层级签署合作处理的协议才算数,“我们的私下交流,顶多有会议纪录、共识,但什么都不能签,连备忘录都不行。那对方要不要做,我们也只能依赖对方的‘善意’。”
2014年2月,两岸两会第一次把“环境保护合作”纳入议程。隔年5月,时任陆委会主委的夏立言,在第三届两岸事务首长会议上向国台办主任张志军要求,将霾害空污问题与海漂垃圾危害纳入“环境保护合作”协商范围内。而连江县则是在2015年开始举办“榕马会谈”,由福州副市长杭东和连江县长刘增应共同主持,其中海漂垃圾议题也在讨论范畴内。
两边终于有共识,愿意将海漂垃圾视为双方必须合作的议题,但交涉的过程却异常辛苦。张寿华说,在台湾垃圾问题都由专责单位——环保署负责,但在中国,“垃圾在路上或在海上分成好几个不同部门来管,像是福建省就分成环保厅、住房厅;福州市则有环保局、海洋渔业局。”也因为权责分属多个单位,横向与纵向无法有效合作,马祖始终没有一个对口可以协商。“现在好不容易由海洋渔业局作为对口,但其他单位跟它是平行的,它也叫不动人家。”谈到过去在如同迷宫的中国行政体系中摸索一阵,张寿华苦笑出声。
今年总统大选政党轮替后,马祖又面临另一个尴尬局面。2013年“第四届海峡两岸海洋论坛”上,两岸同意成立“合作推动小组”,落实合作项目的推展。去年12月,第2次合作推动小组会议在福州举行。刘增应说,会议上双边有共识要组成“海峡两岸海漂垃圾治理联席会议”,成员包括:福州、泉州、厦门、漳州、金门、马祖和平潭综合实验区等地,会中以海漂垃圾打捞、养殖渔业渔具使用作为讨论主题,邀请相关县市副县市长共同参与讨论。
“原本今年要召开第3次,但年初我们问的时候,对方说台湾正在大选前,他们想等选完再说。那520之后,他们就直接说现在不方便谈了。”对于会谈大门就这么关上,刘增应耸耸肩,无奈地沉吟一阵,最后淡淡吐出一句,“嗯……就是这样啊……”
官方协商的大门走不通,马祖只能选择与地方做私下交流,透过这些交流机会表达对中国处理海漂垃圾的期待。而中央环保署也透过补助专案的方式,隐晦的支持地方政府参与两岸交流活动。像18日张寿华带领四乡乡长共同前往福州交流空污防治与海漂垃圾处理等议题,经费就来自环保署“垃圾调查和清除计划”。出发前刘增应也再三交代,要他向对岸提出城市内加强垃圾清运、福州市比照厦门成立专责单位打捞海漂垃圾,以及沿海养殖禁用保丽龙等。
“这次交流,福州了解厦门积极打捞垃圾的做法,也同意每年增加3000到4000万人民币(约3364到4486万港币/1.4到1.8亿台币/435到580万美元)的经费,加强陆源的垃圾控管与清运,并打算2年内结束罗源湾的养殖业。”张寿华说,这些做法对于源头垃圾减量,会有一定的助益。
只是两岸无小事,即便是垃圾,都得交由中央层级签署合作处理的协议才算数,“我们的私下交流,顶多有会议纪录、共识,但什么都不能签,连备忘录都不行。那对方要不要做,我们也只能依赖对方的‘善意’。”谈着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老问题,刘增应笑着说,有时他带着中国来访的官员看海漂垃圾,他们都不好意思了。而刘增应也只能寄望这份“不好意思”足以转化成中国官员的行动力,让“垃圾源头管制”有一天真能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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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的垃圾應該是相對不會流到金馬,但是臺灣產的垃圾流到哪裡,應該還是很值得關注的,畢竟其實到河邊與海邊,多少都會看到垃圾。
很用心的報導,從去年到今年,希望記者能繼續追蹤海漂垃圾和霧霾的相關問題。期待政局的轉變不要影響到環境問題的共識⋯⋯
以前输出革命
现在输出雾霾和垃圾。
"軟硬兼施,解放台灣"
今天算係見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