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森：美国应支持习近平实现经济改革目标

他是“新经济大国崛起”的亲历者。一百多次前往中国，超过三分之一的人生在与中国打交道。

《金融时报》称他是西方世界里“除了基辛格外无人可以与其媲美”的中国观察者。

他是前美国财长、高盛总裁亨利·保尔森（Henry M. Paulson Jr.）。一个能让习近平大笑的美国人。

保尔森轰动一时的回忆录《与中国打交道》，今年10月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推出中文版。封面照片正是他与现任中国国家主席，当时还是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谈笑风生。

保尔森近日来到香港中文大学与媒体见面，并与经济学家、前中大校长刘遵义公开对谈。

回答端传媒提问时，他说，不记得当时与习近平具体讲了什么，引得对方如此开心。但那是他第一次作为财长访华，不去北京而直奔杭州，与习近平和私有经济部门官员见面，释放“美国支持中国改革、发展私有经济”的信号。习近平很感谢保尔森如此安排他的第一趟访华行程，两人在尼克松和周恩来见面的西湖国宾馆相谈甚欢。

当时白宫希望他先去拜访北京的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可我是芝加哥人，我不认为世界围绕著华盛顿和北京转”。

发布会上，保尔森强调，现在阅读这本书甚至比去年春季英文版刚推出时“时机更好”。

未来一年对中美两国都是“充满政治变化的一年”。美国将迎来新的总统，无论是希拉里还是特朗普，都可能因民意对立严重而成为历史上最不讨喜的总统。与此同时，外界预测在明年召开的中共“十九大”上，七位政治局常委中可能将有多位因年龄让位。

在两国都面临政治变化之际，保尔森承认，中美关系将变得“更艰难，更有挑战性”，但他坚持认为，“不能让竞争为两国关系画上句号”。

尽管历史上超级大国面临新兴强国挑战，不无以冲突收场，但保尔森仍相信，“中美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

保尔森在任期间，促成了“中美经济战略对话”机制成型。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美国总统小布什思考如何将全球领导人召集起来应对。虽然美国当时受到来自欧洲的压力，希望以七国或八国集团的方式重塑世界秩序，但保尔森仍打电话给王岐山求证中国的意愿，因为他坚信让中国也参与到国际舞台中，“发挥指导作用”，更符合美国自身的利益。
保尔森一再强调要在国际秩序中给予中国“一个更好的位置”。然而，今天美国官方基调是敦促中国在国际地位上升的同时，“承担更多国际义务”。而一个日渐强大的中国，对待西方的态度也明显改变。

支持中国改革派

保尔森对端传媒表示，虽然有同习近平打交道的经验，但他无法预料习近平担任国家主席以来一系列不同以往的措施。身为西方人，他并不认同箝制言论自由，但相信习近平的反腐行动，是为了“清理门户”。与很多西方观察者一样，保尔森对习近平一方面让市场发挥更大作用，另一方面抓紧政治控制的做法感到困惑。

习掌权以后对他认为会危及共产党权威的思想和人采取强硬态度。2015年3月，“女权五女”被中国政府拘捕时，正在为竞选做准备的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发推特谴责中国，称这种行为“不可原谅”。但在本届美国大选中公开支持希拉里的共和党人保尔森，则认为习的立场“完全符合逻辑”，因为他的首要政治任务是“通过清理、加强和重振共产党，来确保党的权力和地位”。

不过“压制言论自由蕴含著长期风险”，保尔森说，这种做法不利于信息通畅，最终会危害到经济改革的进展。

他对习近平的评价向来积极：能干、有抱负且勤奋的实干者。“想像一下他在上任时面临的挑战！”保尔森说，习近平掌权之前的十年中，北京对经济改革说得多做得少，来自既得利益的阻力巨大，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强大的领导能力和坚定的政治决心，“好消息是他（习近平）是一个坚强的人。”

保尔森也没有回避中国经济面临的问题，以及外界对此充满忧虑。“习近平布局的改革措施是正确的，真正的困难是让它们落实。”保尔森在对谈中表示。

保尔森盛赞习近平的首席经济智囊、小组办公室主任刘鹤是一位“精明能干、经验丰富的改革家”，而中国需要更多这样的改革者，来对付既得利益的阻挠。

2014年保尔森曾与刘鹤在中南海长谈。刘表示不担心改革速度不快的问题，而更关心改革措施的可靠性和质量。

但保尔森担心“纠正中国经济中一些根本性问题所花时间越长，要在成功实现可持续经济增长模式转型的同时、避免经济硬著陆的难度就越大”。

基于此，保尔森建议美国与中国打交道，需要谨记的原则——“帮助以习近平主席为首的改革派来实现他们的经济目标，这样做对中国有利，也对我们有利。”他还呼吁美国“以符合中国现实的方式采取行动”，而不是凭借希望两国采取相近立场的憧憬来行事。

速写中国政要

《与中国打交道》并不是一本枯燥的教科书。相反，从江泽民到习近平各届中国高层领导人，保尔森的“老朋友们”都在他记忆里留下了丰富的轶事趣闻，填满了本书的边边角角。在普通观众面前隔层面纱的中国政商精英在他那里充满生动、活泼的细节。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保尔森以商人、政治家、环保主义者等各种身份与中国人接触，深入交往中国政府和国企精英，推动中国电信、中国石油、粤海企业、中银香港等国企进行改革。又以美国财长身分与中国官员在人民币汇率、能源、环保等议题上展开角力和合作。

1997年2月，保尔森在春寒料峭的北京，与时任副总理的朱镕基见面。他碰巧扫了一眼朱穿著黑鞋的脚，看到他外裤管下露出一截秋裤沿。“我说过他是个很务实的人，那时候北京的老办公室有穿堂风，常常很冷。”

2007年与薄熙来在中国商务部的会面。薄自信、沟通能力强，但也“傲慢和好斗”，“蛮横打断翻译”，纠正翻译的译法，给保尔森留下深刻印象。 

保尔森第一次见周永康时，他正执掌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保尔森带领高盛为中石油的IPO做准备，期间周突然被调去担任国土资源部部长。他自己显然对这个职位不满意。周永康对保尔森说：“汉克，你认识我们政府里的大人物。用你的影响力把我从这儿调出去吧。”

这本400多页回忆录涉及的中国高层人数和它的趣闻轶事一样丰富，而在长长的名单中，既有像薄熙来、周永康、蒋洁敏这样的明日黄花，也有如刘鹤等继续向顶层上升的当红人物。

美国与俄罗斯之间的中国？

保尔森相信，中国领导人将中美关系视作对中国最重要的关系。不过，他也注意到中国和俄罗斯的关系不断加强，两国不时会采取统一的、与美国外交政策对立的立场和行动。

“中国人足够聪明，他们知道美国和俄罗斯所在的阵营有多么不同。”在保尔森看来，中国人善于从长计议，不会卷入与美国不必要的纷争，“更不会为了一个江河日下的俄罗斯而这么干”。

近来俄罗斯与美国、欧洲的关系日趋紧张化，保尔森认为，俄罗斯的冒险主义行径反而是给中国人的机会，“我认为中国对此处理地非常聪明。”

保尔森对区域性问题也发表了看法。关于香港的未来，他表示自己作为一个美国人自然“相信普选制度”，但他也相信北京政府和香港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角力还将维持一段时期。

保尔森非凡的经历固然能为我们打开一道独特的观察窗口，但中国变化之快今非昔比，他自己都感叹“今天的中国与十年前、五年前，乃至两年前都不同了。”面对飞速变化的中国，保尔森的回忆录提供了许多借鉴和思考。然而，是否能从中提炼出与中国相处的行动指南，或《圣经》般的指引，就要看各人领悟的深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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