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台湾陆委会副主委邱垂正9月22日傍晚证实作家胡晴舫即将在“9月底”接任台湾文化部驻香港机构“光华文化中心”主任。对于早先传出胡晴舫被定性为“港独”使得此一人事案遭到北京关切、抵制的传闻,邱垂正回答:“对相关传闻毫无所悉”。
胡晴舫在台湾出生,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后,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获得戏剧硕士,1999年第一次移居香港。她毕业后致力写作,不曾参与政治。她受访时说自己和文化部长郑丽君之前完全不认识,遑论私交。郑丽君是通过看她的书认识她,进而邀请接任新职。
胡晴舫作品包括《忧郁的城市》、《她》、《我这一代人》等等,做为1960年代尾出生的小说家,胡晴舫认为“现代性会是我们的巨大翅膀,帮助我们飞高,看清楚整个世界的景色,而不祇是从我们所站立的地面角度。”
《我这一代人》
作者: 胡晴舫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10/06/25
到港上任之前,胡晴舫接受端传媒的专访,以下为内容纪要:
端传媒(以下简称“端”):你接任光华文化中心主任的消息刚一传出,就引发了一阵讨论。有些评论者把你总结为“港独”,你怎么看待这个标签?你觉得你是吗?
胡晴舫(以下简称“胡”):我们是台湾人,从小对于有人拿政治标签四处去贴别人、论断人这件事,已经很习惯了,懂得要淡然处之。
我是一个写文章的人,从一开始写文章我就知道“误读”这件事是避免不了的;但我同时也知道,当旁观者“误读”时,其实和写作者没有关系。就像文学理论说“(作品产生之后)作者已死”,文本出去之后,我其实不能控制别人怎么读这份文本。也就是说,读者如何总结,很大程度是反应他自己的意识型态。
所以这个问题应该拿去反问认为我是“港独”的人,贴我标签的人,他为什么要讲出这样的讯息。我一直相信读者的评价反应了他自己的结论和态度。所以我没办法代他们回答,因为那是他们的反应。
端:虽说如此,但你仍然有一些比较浅白的文字,例如你对雨伞运动的支持?这似乎就不太存在误读的可能。
胡:我可以再说一次,如果有人要单单关注这一点,我无法控制。但如果有机会读过我所有相关的文章,我一直强调的是:人民和政府的关系是一体的,利益是共同的。政治清明,人民就幸福;人民好,政府就好,反之亦然。我相信所有的社会对话,无论当时看起来多么紧绷,也可能产生不愉快的暂时震荡,但有对话肯定是好事。彼此沟通,互相聆听,因此凝聚共识。出自于我对香港盲目的爱,我相信香港社会集体有足够智慧找出一个正面的方向,继续前进。
端:香港接下来会进入政治的热季,你在香港尽管做的是文化工作,但恐怕也无法避免被问到香港政治的问题,你会怎么看待这个情况?
胡:我其实说不上“看待”,因为我个人一直没有参与政治活动,我写作会触及文化、政治和社会观察,但这是我做为小说家的责任,我不可能不关注这些现实议题而能写好小说,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不容逃避。
但我在台湾长大,我习惯政治,也知道政治活动的目标,是谋众人的利益。我个人没有特定政治立场,但会继续关注政治这样的议题,这是为了把我笔下每一个人物写得鲜活立体。文学、戏剧是我的专业,听清楚每一个角色的声音,为他们发言,是我的责任。
不过我当然相信普世价值,这也就是民主社会的特质:每一个角色、每一个位置、每一个阶级,都应该有自己发言的权利和管道,我所做的就是聆听、写作。
端:谈一下你的作品吧。你毕业于台大外文系,是当年毕业公演的导演。当时你选了“蝴蝶君”(M. Butterfly)这部剧本。再反映到你后来的作品,似乎里头有两个特别突出的主题:“性别”和“跨界”。
胡:我是生长在亚洲的女性, 生命中意识到“性别”这件事是自然而然的。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女性所受到的束缚还不少。束缚是文化加诸的,“性别”某种程度也是社会建构出来的,它会连带带来一连串“规矩”,要求你做为一个女性,应该这样,应该那样。
所以对我而言思考“性别”这件事就等思考“我”:我是谁?我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对探索“性别”这件事的兴趣起于这里。
从性别,连带你提到了“蝴蝶君” ,就会指向你说的第二个议题:跨界。种族、文化、国籍、语言等领域都有界线,界线两边的互动关系是深深吸引我的议题。
从这里就可以连系到我即将开始的工作。作家木心说过,文化是风,而风不知边界。我的个性也比较像这样,“风的性格”。人和人之间可以有不同,有冲突、有隔阂,但不必因此生出仇恨。这是我为什么对“交流”这件事很有兴趣;同时我也相信文化的力量是最大的,文化会唤醒人性好的一面,人类社会的文明和有序运行、前进都由它组成,或者直白地说:它能让每一个人活得好一点。
端:你在台湾出生,在美国求学,在纽约、巴黎、东京、北京、上海和香港都生活过。如果集中谈“华文文化”的区域,你觉得香港在“华文文化圈” 里被安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胡:我第一次到香港是12岁,不过那时什么都不懂。后来意识到了,做为一个台湾出生的小孩,香港最初教育我的是“国际化”、“现代化”和“都市化”,这是我二十几岁就得到的感受。我非常感谢香港给我的启发,我在香港第一次看到一个如此开阔的海港,来自五湖四海,说着不同语言的人可以一起生活。
这就是国际大都市,香港,就像伦敦、纽约一样,刚到的时候很多人都骂骂咧咧地,但到了要走的时候,人人都舍不得走。因为在这些地方你才真的可以知道,人和人总是会有办法找到方式相处得好。特别在这个时代:极端政治主张兴起,难民潮四起,川普(杜林普)搞不好就要当美国总统的时候,你会觉得人类被鼓励流动、互相接触、互相好奇、互相说对方的语言……这些事特别珍贵。我们能坐下来,真正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跨过边界,体认到对方和我一样是个人,脱离了动物性的本能,感受到其他人的感受,我认为这就是文化的起点。
端:落实到未来具体的工作上,你的工作是推进台、港两地文化交流,你会把开展重点放在哪里?侧重的方式是什么?
胡:就我这一阵子的体会,以往的工作,集中在节目展演和介绍台湾文化,除了现有基础上继续推动,我也想推动和香港本地社会的交流与合作。
这是全球化的时代,各个版图快速变化、重组。你看欧洲就知道,各国之间人才、资金和文化的交流愈来愈紧密。文化需要最好的人才,再通过随机组合,才能碰撞出最好的作品。
台、港之间有许多共通点:都读写繁体字、近似的艺文品味,也向往共同的生活品味。因而两地不只是可以对望、相互了解,且可彼此合作,发展出感染力强大的文化产品。处在这个时代,不能只是消耗、消费强势欧美文化产品。我们现在也变得比较强势了、富裕了,我们有深具创意和爆发力的新生代,可以担当起文化产品生产者的角色,而不只是个被动的文化消费者。我年轻时已进行这类思考与反省,如今人已中年,更渴望朝原创性文化这个方向努力。
端:最后一组问题中的第一个:在你未来的工作领域里,你期待香港朋友看见台湾的什么?
胡:台湾文化部给我的工作,以及我自己期许的角色,就是一名“文化大使”。台湾在包括香港在内的世界各地,都有文化中心。文化部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台湾送给世界的礼物带出去。台湾这么小,但我们渴望和世界联结。我们用尽善意告诉全世界的朋友:我们要送给你们一个最好的东西, 我是带着“台湾的礼物”来到香港。
这个礼物是什么?我想大家都知道,台湾在过去几十年来,创造的是一种无形的价值:我们或许没有最美丽的城市街道,或许没有世上最古老的建筑或最尖端的前卫时尚,但我们学会了人性的价值。对我来说,“当台湾人”这件事是实践一种信念;当台湾人最好的事是“混乱”,这里的“混乱”是正面的意思,就是我们相信多元,我们相信混乱能刺激创造性和爆发力。只有台湾这样不同群体彼此共存的社会才能成就这种多元。
端:第二个:你期待台湾人看见香港朋友的什么?
胡:我期望台湾人要看到香港人的法治观念,对专业的尊重,这就是“共存”的实践。你想想,八百万人口集中生活在这么小一块地方,每一天每一天能够有序地运行,而且成为世界得以运转的心脏之一。他们怎么做到这一点?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文明成就。
台湾可能和香港太接近、太熟悉,有时会忘记我们这个邻居是拥有国际地位的全球大城市之一,和纽约、东京、伦敦平起平坐的。它是亚洲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它们如何在全世界发光发热,和全世界其他地方沟通,同时保留他们的在地性格,这是台湾人能够学习的地方。
謝謝。很有幫助。
對不起,前文漏了一個字:「光華文化中心」的地位是台灣文化「部」派駐香港的機構....
回覆 hker :
多謝提問,「光華文化中心」的地位是台灣文化派駐香港的機構,首長,就是胡晴舫現在接任的位置,稱作「文化中心主任」,這是對外的職稱。但是對內,也就是在政府體系裡,光華中心主任是整個台灣駐港機構「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內部的一級單位。
如果要用外交事務的概念來類比,能夠類比「領事館」或「大使館」的是「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胡晴舫是館內的「文化參事」,只是這位參事還主理一個在駐在地設置行之有年的法人團體,就是「光華文化中心」。
不過再次強調,台港關係絕對不是一般的「外交關係」,它有自己運行的客觀邏輯;北京、台灣和香港三地政府更不會承認這是「外交關係」。上述比喻,純為說明概念。多謝您提問,我會把這一段說明補進「編按」,讓它明確一些。
端傳媒台灣新聞主編 李志德 敬覆
請問、光華文化機構是不是就是台灣駐香港的代表處(相當于有外交關係的領事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