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日本参议员莲舫当选最大在野党民进党党主席,并被媒体视为未来首相的热门人选。选前,对手一度攻击她拥有台、日双重国籍,质疑其对日本的国家忠诚,也让她的台裔身份再度成为讨论焦点。但除了国籍争议之外,莲舫出身的家族,还是输日香蕉的重要代理商。
香蕉输日在台湾已经有百年历史,这条外销通路重要性直到今天都没有丝毫降低。可以这么说,莲舫的身世里,藏着台湾香蕉出口日本的百年历史,这一段历史,如今还在向前延伸,甚或因为2020年的东京奥运,而将有新的篇章。
明治维新时期的经典洋食
台蕉输日的事业,起于20世纪初,全盛于60年代,当时台湾每年平均有七成的香蕉外销日本,年外销金额高达5千至6千万美元,在日本市占率达八成,可谓独占市场,也是老一辈所熟知、台湾等于“香蕉王国”的年代。
台湾香蕉,全年皆可生产,嘉义、台南、高雄、屏东生产春夏蕉,口感松软;南投、台中生产秋冬蕉,吃来Q弹扎实。在日本市场一度称霸的“台湾バナナ”(banana的拼音,指香蕉),是台湾知名的品种“北蕉”,肉质细致、口感香甜,甜度约在20-23度之间,占台湾香蕉生产总量的四成五。
农委会企划处处长胡忠一,说起台湾香蕉特别骄傲:有次他招待日本贵宾时,曾拿菲律宾、厄瓜多(厄瓜多尔)产出的香蕉,与台湾北蕉一同“盲测”,事先并不告诉对方香蕉产地,“先开菲律宾、厄瓜多香蕉,大家就吃,也没特别反应。最后打开台湾香蕉的盒子,办公室马上充满好浓的香蕉味,全部日本人都‘哇’一声,直说这才是香蕉的味道!”
芬芳逼人的北蕉,造就日本消费者对台蕉的喜爱,据说知名的甜点“东京バナナ”都是以台湾北蕉为原型发想设计。
日本人吃香蕉,可以上推到明治维新时期,那时香蕉是日本经典洋食之一,也是向西方学习饮食文化的滥觞。政大历史系助理教授蓝适齐发现,1909年的《台湾日日新报》,曾刊登一篇名为〈圣上の御日常〉报导,介绍明治天皇喜好的“洋食”,果物第一名即是“バナナ”,虽然这批天皇喜爱的香蕉是种植在新宿御苑,而非台湾。但同年7月,台湾总督佐久间左马太即“上京”将数篓“台湾バナナ”进贡给两陛下,台湾香蕉开始被端上明治维新运动的洋食餐桌上。
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台湾主权移交中华民国。此时的台、日签订了《台日贸易协定》,此协定以记帐贸易(O/A)方式进行,具有以物易物的色彩……这是战后台蕉输日的时代背景,也让台日香蕉贸易可以外于国际贸易体系而运作。
除了进贡外,台蕉输进日本市场的历史起于1903年。基隆商人赖成发与日本邮船株式会社都岛金次郎合作,以竹篓包装台湾香蕉,运至日本神户贩售。初始,并无特定团体经营香蕉业务,香蕉也无一定的行情、价格,各地商贩各凭本事收购香蕉,常有削价竞争情事,卖到亏损者大有人在。
1914年,台中的蕉商成立“中部台湾果物输出仲买商组合”(次年扩大改组为“中部台湾青果物输出同业组合”),以同业公会组织,避免恶性竞争;但在1917年,员林、北斗与台中等地的蕉农之间出现“反(蕉商)垄断”声浪,相继组成“香蕉生产贩卖组合”,主张农民自产自销。
为了与蕉农组织抗衡,蕉商联合日本下关、门司、大阪等地的水果批发商,拒绝与蕉农组织交易;蕉农组织也非省油的灯,与东京的水果批发商组成“香蕉荷受(收货之意)组合”抗衡蕉商。之后几十年,从日治延续到中华民国时期的“蕉农”、“蕉商”龙虎斗争的惨烈历史从此开启。
这是台湾的蕉农与蕉商组织第一次争取输日主导权,其后,农、商双方(有时也有国家)的过招未曾停歇。
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台湾主权移交中华民国。此时的台、日签订了《台日贸易协定》,此协定以记帐贸易(O/A)方式进行,具有以物易物的色彩,台湾提供香蕉、凤梨、红糖、桧木等货品,交换日本的纺织品、农具、五金、杉木等物资。这是战后台蕉输日的时代背景,也让台日香蕉贸易可以外于国际贸易体系而运作。
莲舫家族也在此时登台,莲舫祖母陈杏村是台南白河人,她担任理事长的青果输出业同业公会,即是蕉商组织。1951年成立,由后来被称为“党外祖师爷”、当时担任临时省议员的郭雨新担任首任理事长。但陈杏村在日治时代从事其他事业,战后才加入香蕉战局。
莲舫的父亲谢哲信也从事香蕉贸易。莲舫接受媒体访问时,曾称香蕉是“我们家的家业”。胡忠一回忆,一直到2002年,莲舫的父母还与其他蕉商组团来游说,希望农委会暂缓台湾香蕉自由化相关计划,延续过往由少数蕉商承办出口业务的办法,“他们当时说,如果打破(台日蕉贸)一家对一家的制度,以后秩序会变得很混乱。”
金碗案至今扑朔迷离
台湾的蕉农、蕉商之争,到1960年代以“金碗案”轰动一时。事件的主角是青果合作社理事长吴振瑞,吴家自日治时期开始即是香蕉世家。
“金碗案”至今仍然是一起历史公案。它又称为“高雄青果社舞弊案”。事件起于1969年,高雄青果合作社召开社员大会,因当年度获利良好,决定打造金盘、金碗,赠送给理事会成员、政府官员与来往厂商。同年3月7日,检方因此以贪污、背信、图利等罪起诉高雄青果运销合作社理事长吴振瑞等人。当时报纸多认定吴振瑞剥削蕉农、打造金碗,因此又称“剥蕉案”。
2016年初,屏东县政府出版《金蕉传奇》一书,直指当时的吴振瑞是“太子”蒋经国与“夫人”蒋宋美龄斗争的牺牲品。书中指出,因吴振瑞与当时的央行总裁兼外贸协会主席徐柏园友好,而徐柏园被认为是“夫人派”,查办吴振瑞、实是项庄舞剑,意在徐柏园,金碗案爆发后,徐柏园也确实因此辞去央行总裁。同书中也认为,时任经济部长的李国鼎,力主将包装香蕉的竹笼换成美国律顿公司出品的纸箱,与吴振瑞起了争执,种下祸因。
不过,李国鼎坚持将外销香蕉的包装由竹笼换成纸箱,并非全无来由。根据1967年联合国农粮组织香蕉研究小组报告,纸箱包装是60年代中期世界香蕉贸易量增加的主要原因,推动纸箱包装,是当时李国鼎力图对抗中南美洲香蕉进攻日本市场的战略之一。金碗案爆发前夕,李国鼎向蒋介石报告:“台湾香蕉的日本市场被少数人把持,竹笼装运有回扣,所以不愿意改用纸箱,”暗示吴振瑞阻碍台湾香蕉产业改革。
当然,关于李国鼎收取回扣指控,吴振瑞本人在生前即严正否认。
金碗案后,台蕉输日的数量开始急速下滑,有蕉农归因于吴振瑞垮台。但台蕉势力垮台,恐怕还是必须归因于1960年代一连串的国际蕉贸情势变化。
但若暂且放下扑朔迷离的金碗案情,这批引起政坛风暴的“金碗”从何而来?自1950年开始,政府开始介入台蕉出口业务,希望青果合作社、省农会与青果公会三团体合资成立联委会,做台蕉输日的单一窗口。但香蕉利润丰厚,能量岂是政府做东可以摆平,蕉农、蕉商竞争再起,青果合作社、青果公会斗争不已。
代表青果合作社的吴振瑞,力争台湾输出日本配额由青果公会回到青果合作社手中,双方僵持不下。同年,吴振瑞的努力有了成果,台蕉输日开始采五五制,意即香蕉输出配额由青果社和青果公会各占五成,“五五制可以视为当时蕉农、蕉商势力的一个平衡。”胡忠一评论。
金碗案后,台蕉输日的数量开始急速下滑,有蕉农归因于吴振瑞垮台。但台蕉势力垮台,恐怕还是必须归因于1960年代一连串的国际蕉贸情势变化。首先,自1961年开始,因IMF(国际货币基金)开始主张自由贸易,要求台日停止记帐办法。1962年,台蕉因为霍乱而短暂禁止输日,日本各通路开始采购中南美洲香蕉。
组合(指类似合作社组织)成立后,台日蕉贸由卖方市场转向买方市场,许多日商对台蕉的不满也开始台面化。日本贸易商即多次强烈反映,台湾香蕉因为集货、水洗、秤重装箱等过程动作过于粗暴,导致香蕉外观擦伤,出现黑青色斑点,甚至被日本消费者戏谑为老人皮。
日本香蕉市场自由化后的四年之间,香蕉进口商增加近千家。中南美洲与菲律宾的香蕉则先后在1968、1970年大量输入日本,台蕉因而在日本市场受到威胁,成为1968年台湾十大经济大事榜首。
一路维持小农制度的台湾,在战后特殊的“独占”优势消失后,渐渐淡出日本市场,外销量一路下滑。近五年来,台湾香蕉出口日本数量自2011年的8535公吨,到2015年仅剩3248公吨,与1967年的38.2万公吨相比,相差了118倍。台蕉输日荣景早已成往事,如今已在谷底。
2020年东京奥运,新契机
但在今年,台湾香蕉有一次重新出发的机会,契机是2020年东京奥运,战场是日本小学生的营养午餐盘。为因应2020年东京奥运,内阁府指定静冈县为东京奥运的台湾选手村,静冈县辖下23个市、12町,无一不极力争取台湾进驻,以提升地方知名度、带动周边观光。其中,静冈县御殿场市长若林洋平,来向胡忠一询问,该如何争取台湾选手村入驻当地?
“我当时回答他,这问题必须联系教育部,我无法向你保证什么。”胡忠一回忆,“不过,我跟他说,如果你希望提高御殿场市在台湾的知名度、争取选手村入驻,推广台湾农产品是一个好方法。如果只看价格,台湾农产品的竞争力是比不上其他地区,但它令人安心、也有特色,譬如台湾香蕉,这么好吃!你们日本国民所得高,值得吃更好的东西!”
若林洋平当场点头称是,双方展开长达三个月的洽谈,“这其实不容易,日本营养午餐有规定,80%要国产,我们能卡进去的空间不多。”最终达成让当地小学营养午餐“一周吃一次台湾香蕉”的珍贵协议。
从营养午餐起步,可以避开台湾香蕉外销的两大致命伤:一是价格比菲律宾或中南美洲香蕉略高,二是小农制所造成的蕉体外观不佳。
“因为台湾香蕉是小农,搬运过程容易用丢的,载到集货场也是一路一直震动,集货场搬下来又搬上船,绿色的时候看不出来,催熟之后放三天,全部都跑出黑色斑点,卖相不好看。”反观来自跨国企业的菲律宾香蕉,工人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采收全机械化,外观黄亮平滑,找不到一个斑点,卖相极佳。胡忠一感叹,“光看外表,台湾香蕉确实是处于下风。”
这两大致命缺陷,可以藉由营养午餐的特性,一一破解。
首先,营养午餐食材可以省下中盘、零售成本,使台湾香蕉与菲律宾蕉的成本拉近,“香蕉在日本,假设一根是100日圆(约31台币/7.6港币/0.9美元/6.5人民币)的话,我算过他的成本结构是这样子:台湾农民、出口商、包材、保险、运费,到日本港口是40块日币,60块是他们的进口商从船上把货吊下来、放进仓库,然后再从仓库拉出来催熟,再送到零售业。所以剩下40块是中盘商跟零售业的部份,你只要把这部份价格减下来,价格马上可以降下来。成本一降下来之后,成本马上跟菲律宾、厄瓜多的价钱一样!”胡忠一分析。
再者,价格降下后,营养午餐亦能解决台湾香蕉长出“老人斑”的问题。“台湾香蕉催熟后三天会长斑点,这没关系。营养午餐本来固定是某一天要吃、可以计算哪一天去催熟、哪一条船可以到,三天之内,小朋友就会把它吃掉,还没机会看到香蕉外伤出来!”胡忠一严肃地说,“这些小细节没想到的话,就算你很香,人家也不会想吃。”
选择以营养午餐做为台湾香蕉重返日本市场,实在是对日本的年轻世代展开十年养成计划,从小认识台湾香蕉、成为“台蕉铁粉”,替未来二、三十年的台湾香蕉准备一批忠实的日本客户。
第一炮打响后,吸引静冈县的滨松、富士宫等市加入,甚至连邻近的青森、秋田县也感到兴趣,说起营养午餐香蕉市场,胡忠一脑中的小算盘打得飞快:“御殿场市师生大概一万人左右,一个礼拜吃一根,一次就吃掉两吨。现在全日本中小学人数是两千万。假设所有人都吃,吃一次就吃掉四千吨。比起我们去年、前年输出日本,一年也只有三千多吨。”
眼见每年都卖三万吨苹果来台的青森县,也来询问“吃香蕉”事宜,胡忠一马上有新主意:“我跟青森县的人说,你们把苹果送到台湾来,都是用最好的船、最好的冷藏设备,但从台湾回日本这趟船却是空的,这样浪费,不如我们帮你付返程的钱,只要你们营养午餐也来吃一次台湾香蕉!”
胡忠一回忆,他曾遇过一位日本欧吉桑(老先生),太平洋战争期间驻扎台湾,为躲避美军轰炸到高雄县避难,一度断粮,幸而遇上农民拿香蕉充饥,才免于饥饿致死,“他说,我的命是台湾香蕉救的,不管它卖得再贵,我都会固定买来吃。”如今年轻一代却早已忘却台蕉滋味,“他们认知的香蕉,就是菲律宾跟厄瓜多那种,很可惜,那是粮食,根本不是水果!”
是故,选择以营养午餐做为台湾香蕉重返日本市场,实在是对日本的年轻世代展开十年养成计划,从小认识台湾香蕉、成为“台蕉铁粉”,替未来二、三十年的台湾香蕉准备一批忠实的日本客户。
“香蕉可以外销日本,当然不错啊。毕竟台湾香蕉常常供过于求,会有问题,多一个管道卖出去很好。”出身香蕉世家的青年蕉农李世统说,“但像我爸就会认为台湾香蕉输出日本,已经没有什么市场。”李世统的父亲李成地,曾经获神农奖,眼见台蕉输日自荣景转衰的惨况,对现状已经难以乐观。
“因为台湾还是小农制,大家必须有共识,一起提高栽培水准,不然大家香蕉混在一起卖,只要有一个人种不好,台湾香蕉的品牌就会受影响。”李世统举例,香蕉栽种期间,施肥方式会影响口感,而肥料三元素氮、磷、钾当中,“氮肥加太多会让香蕉口感变差,但因为价格便宜,有些人还是会加太多。”
李世统说,台湾香蕉生产期长,所以口感很好。让日本小学生认识台湾香蕉很好,“但也要给人家留下美好的印象,万一不够好吃,让大家长大以后想到台湾香蕉,都觉得也不一定比别的国家好吃,那就更惨了。”
一度风光、近年沉寂的香蕉,今年可说在各个领域都与“香蕉孙女”莲舫一样,“志在攻顶”,试图写下新的产业篇章。期待在营养午餐的餐桌上,重新在日本年轻一代味蕾里,再次植入台湾香蕉的滋味。
二戰的時候他祖母是日本人耶
她祖母在二戰時,送了兩架戰鬥機給日本打中國。這是不是漢奸?她是不是漢奸後人?
在日本买的香蕉都是菲律宾的…台湾香蕉倒是很少见啊 不过香算也是日本能买到的水果里最便宜的
農產列傳真好看,真該集結成專刊專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