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阿端问林佳,你有想念他们吗……?
他在暗的这一边,而二人就在有亮光的那一边,并不知道林佳正看着。
像一种默示的超能力,林佳透过阿端的声音,仿佛看见了他们,小灰和小津。林佳就像置身在装了反光透视玻璃的房间,他在暗的这一边,而二人就在有亮光的那一边,并不知道林佳正看着。又像巨大的投影,二人的动静展现在林佳的眼前,可望不可即。
小灰和小津在通道似的地方不知道在等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就有救护人员从入口(或出口)推出一位病人,朝小灰小津走来。林佳知道这不是出于想像与幻觉,他真的看见他们,就像他有水晶球,直击小灰和小津现实的存在。
这是奇异的所在。林佳想,自己是否也被别人这样注视着?
他认出那是机场,香港国际机场。一行人连医护轮床继续前行,救护车早已在门外等候。各人匆匆上车,林佳看清楚,病人是个女的,不知道是熟睡了还是昏迷,那闭目的样子看着眼熟,但她是谁?
林佳就是无法记得。
林佳想哭,哭不出来。
眼前景物还原,林佳没再看见小灰、小津和那位病人(或伤者)。
一切消失,就像从未被目击过一样。
2 救护车驶出有盖车通,密集雨点打在车身上,那雨声大得甚至盖过了救护车的响号。大雨滂沱。一如其他有事发生的日子。
小灰打给连城,声音平静,说,我们接到腾芳了,但她伤得很重。连城问,有多重?小津取过电话,接续答,手脚和颜面无损,不过,肝和脾都裂了,肋骨插进肺里,就这样。连城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小津也不敢挂断,良久,连城说,你们好好陪着她。
小津将电话还给小灰,小灰的手仍在抖。小津回想连城在电话里的嗓音,他发现原来自己从未跟连城通过电话,忽然觉得连城很老,很遥远。
小灰一直看着小津,小津问,怎么啦?小灰说,你的样子,像想哭,却哭不出来。
3 救护车停在医院前庭,有盖的,但各人仍被横风横雨打湿,轮床上的腾芳却依旧睡得平静安稳。
医生向小灰、小津解释,镇静剂的份量很重,否则腾芳会无法忍受路途上的折腾。
腾芳睡得很沉,梦中日月长。大概就像林佳之前所预期的,她终于掉进黑洞的最底,就会找到方法穿越过去……。
4 那张连地址都没写清楚、背面以蓝色墨水笔写上“我想念你们”的明信片,在腾芳遇上交通意外后十日邮递到连宅。
小灰和小津凝视蓝色笔迹与阿根廷的邮戳,这些圆圆胖胖像小孩子写的字,很容易就让他们想起腾芳。
一如林佳预期,腾芳的墨水笔迹,很快就化开,不过不是由于某人的手汗,而是林佳的泪水。林佳一直随身带着明信片,放在外衣的内袋中,直至他在某个黄昏喝醉。
好心的男孩在火车狭窄的过道间发现了这张有污迹的明信片,异国的文字令他心生向往,他发现其上贴了足额的邮票,却没有邮戳,带着善良的祝愿,他毫不犹疑将它投放到邮筒之中。
在蓝色墨水完全化掉之前,明信片又遇上另一位好心的邮政人员;他用原子笔将无法看懂的汉字、地图,重新涂画完整。于是,明信片平安寄抵连宅。
小灰和小津凝视蓝色笔迹与阿根廷的邮戳,这些圆圆胖胖像小孩子写的字,很容易就让他们想起腾芳。不过他们要到翌年十月,才知道腾芳出了事。
——那是印上原驼的明信片在圣萨尔瓦多火车站寄出的一年之后。
5 腾芳给送到医院去的时候一直昏迷,抢救过程中换上手术袍,旅行社张经理的名片从衣服的口袋掉到地上,然后不知道被踢到那个角落。
腾芳在清晨时份醒来,一如每个寻常日子在床上睁眼,那已经是手术之后的第三天,她以认识有限的西班牙语与医生沟通,知道自己曾经出现脑震荡与积血,手术后都清理了,医生说得最多的一个单字是“afortunado”。腾芳知道,那是幸运的意思。
腾芳同时知道,林佳离弃了她。
6 腾芳决定找萨巴多,在文化部工作的年轻参赞。
秘密总能换得信任。
她记得他注视她的眼神。还有就是,她失去了手提电话,同时失去所有人的联络方法,但只要在办公时间拨电话到文化部,就能够跟萨巴多直接对话。
萨巴多带着满腹疑团来到腾芳床前,腾芳说了一个故事,关于来自巴西的华人黑帮,为操纵黑市古董市场,如何陷害她和林佳……。
腾芳向萨巴多坦承了秘密和恶行,是的,我和我哥哥从事黑市古玩陶瓷买卖……。秘密总能换得信任。于是,社交圈在这两周所传出一切关于这对日裔兄妹的谣言,都变成揑造及可以解释的了。腾芳无法清楚交代的部份,萨巴多都愿意自行想像及作出合符腾芳现状的推理。无论萨巴多说什么,腾芳只要点头配合就可以。
——起码萨巴多能为腾芳结付医院的费用,及暂时解决了她的生活所需。
7 腾芳以安全理由,远离了之前的社交圈子。萨巴多很温柔,不止一次提出陪腾芳回日本去,腾芳说,我们家三代都在巴西,日本已没有亲人……。语调里渗着一股异乡人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令萨巴多愿意付出更多去保护腾芳。
腾芳镇日在一种慵懒的状态中,受惊之后或休养都是借口,她早知道自己已完全复元,只是当萨巴多的女友太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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