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格外炎热的星期三,艳阳一点不余地撒在巴伐利亚北部城市维尔兹堡大街小巷。晚七点钟,市中心大小店铺早都打烊,本地人坐在街边遮阳伞下大口喝冰镇啤酒。新敏斯特教堂(Neumünster)旁的大钟不紧不慢地敲响,老人、少年、警察、牧师三三两两走入这座砖红色的巴洛克教堂。
管风琴的声音从教堂楼上悠悠传下来,本就寂静的教堂更加肃穆。几十排椅子上每个人都低著头,念过《圣经》选段后,牧师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来自香港的家庭不幸承受苦难,我们为他们祈祷,也为每一个在这次暴力事件中站在前线的警察、铁路、医护人员祈祷,希望和平永在。”
紧接著,几个台下的教众一个一个走上台,分享自己的心得,其中有警察、有学生,有神职人员,还有从法国来的游客。
一名个子不高的中年妇女说:“我是一个平凡的妈妈,这场悲剧里有两个17岁的孩子,一个是凶徒,一个险些被伤,作为母亲,我觉得特别难过,这些事情不应该发生在孩子身上。”
她口中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居住在维尔兹堡附近小镇的阿富汗难民Riaz Khan Ahmadzai,一个是同家人一齐赴欧洲旅游的香港少年邱泽铭。7月18日晚上9点,两人同时坐在从特罗伊赫特林根(Treuchtlingen)开往维尔兹堡的区间列车上。列车尚未到站,Ahmadzai 忽然起身用阿拉伯语高呼“Allahu akbar”(真主至大),掏出随身携带的斧头与刀子,砍向邱泽铭的母亲和姊姊;邱父和女儿的男友挺身保护女伴,被利刃刺中头部和腹部。凶徒之后下车逃向河边,并在逃亡路上又刺伤一个当地女子,但不久后被在附近巡逻缉拿毒贩的特警射杀身亡。
这场袭击造成五人受伤,其中四名来自同一个香港家庭。因此,这个港人家庭的命运,成为维尔兹堡当地教堂祈祷活动的中心。
袭击发生后,邱泽铭的家人被赶来的救护人员分别送往三家分别位于维尔兹堡和纽伦堡的医院。其中伤势最严重的父亲邱树平和其女儿男友欧阳志坚被送往维尔兹堡大学医院,至发稿时(当地时间20日晚11点)仍未脱离危险,继续接受深切治疗。两名女性亲属伤势较轻,被安排在另两家医院。
邱家亲属均已飞赴维尔兹堡,探望照顾亲人。香港入境处官员亦陪同他们来到当地,但出于可以理解的心情,亲属及伤者拒见在医院守候的传媒。
这一晚,邱家亲属并没有出现在新敏斯特教堂的活动中,但很多在场的当地居民特别表示对他们的祝福。在大学医院就职的护士Faiza Hettich不停抹眼泪,这名28岁的母亲既为医院重症室的伤者难过,也焦虑这次暴力事件会让人们痛恨伊斯兰教徒。
裹著紫色头巾的她,本身正是一名穆斯林:“我特别来参加这个活动,因为Ahmadzai的行为会让无辜的人认为伊斯兰就是这样的,他大喊‘真主至大’,可是真主不会让一个孩子去杀另一个孩子、另一个家庭;我希望来这里看看大家怎么想的,也想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伊斯兰不是那样的。”
牧师结束祷告的时候,鼓励大家和身边人握手拥抱,互道“愿和平常在”。Hettich身旁的几位德国中年人特别拥抱了她,站在我旁边的是一对夫妇,丈夫是美国人,因结婚来到德国。
他握住我的手说:“我相信他不是针对华人,只是那些香港人不幸坐在他附近。所以,其实躺在医院里的也可能是我。”
德国铁路还安全吗?
本地媒体的语调远比我在维尔兹堡访问过的路人、警察、医护人员焦虑和夸张。报纸 Mainpost 用整整六版篇幅报导、评论这次“血腥暴行”(Bluttat),其他报纸的头版也都是 Ahmadzai 的照片或警方站在事发车厢外的图片。
“维尔兹堡从来没有这么出名,今天我们又上了《纽约时报》。”联邦警察发言人 Sven-Eric Franz 指著桌角一叠简报,他解释说德国至少有17只警察队伍,每个联邦州各有一只,另就是他供职的联邦警察。火车安全属于联邦警察事务,不过由于凶案被定性为“political crime”(政治犯罪),即并非出于个人利益而是由政治、意识形态驱使的犯罪行为,已经交由巴伐利亚州立警察侦查处理。
他坦言,这并非第一起在德国铁路(Deutsche Bahn)发生的暴力袭击,就在今年五月,一名27岁的德国青年在慕尼黑附近一个德铁车站刺杀旅客,造成一死三伤。目击者称这个凶手行刺之前也曾高呼“真主至大”,并称受害者为“异端”(infidel)。
不过,德国警方和政府一直强调并没有找到他和ISIS或其他极端组织的联系,将案件归因为“精神异常”。
虽然和饱受恐怖袭击的法国、比利时相比,在德国的个案并没有显示出有组织、有统筹的作案特点,不少在德国的留学生表示越来越害怕出行时遇到恐怖袭击。在德国长居多年的香港留学生 Echo Wong 直言:“之前就有德铁袭击事件,但基于人权等理由没有安检,现在又来一发,感觉都不敢坐车了。”在德国乘坐火车确实非常方便简单,买票不需要实名认证,上下车也不会通过特别检查通道。
Franz 警官解释,联邦警察每天都会在车站和车厢巡逻,有时他们虽然带有枪械但不会著制服作业,容易给人造成错觉好像没有警察;不过他也承认,德国铁路线路颇多,车次频繁,仅仅维尔兹堡一个车站如果要做到每人必检,起码要增加上百警力。
德国铁路工联(German Raiway Union)发言人 Uwe Reitz 近年来一直批评铁路安全问题,他认为铁路旅行常有攻击性行为发生,意味著必须要增加安保力量及时阻断暴力发生。目前,除联邦警察外,德国铁路自己也聘有安保人员,但是他们的教育程度和薪资水平都不高,也没有受到足够培训,不足以应付“当下这个时代”。
我追问 Reitz 什么是他口中“当下的时代”,和我设想的“恐怖主义盛行的时代”不同,他解释那是指欧洲乃至全球经济不景气,人们普遍情绪低沉,容易倾向用暴力解决问题。
他并不赞同出于防范、消灭恐怖主义的目的,增多铁路安检环节,设置机器硬件、身分检查:
“这是我们德国人的生活方式,铁路是常用交通工具,我们习惯坐火车就去车站直接上车,如果像机场那样添加重重设置,那容易变成‘police state’,我不会赞成这样的计划。”
这种思维方式并非警方和工会人员独有,我乘坐计程车时,30岁的司机 Markus 一面称 Ahmadzai “混球”,一面解释:“我并不是说穆斯林或者难民是混球,我经常接送穆斯林和难民,我们之间没问题。我说的是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混球。我希望接收难民时,边检可以更加严格,不要让这些人混在需要帮助的叙利亚难民、阿富汗难民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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