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志] 玩物丧志还是养志,真不是一句了得!
整整两个月, NIKEiD 将我包围。我一对,她一对,他又一对,都已经第三对了。而最难堪的事,我还是不能自已,打算再造一对给那位自称 impact factor 比陈文敏高出二百倍的港大教育学院副教授李辉。
NIKEiD 是一条关于专属定制的运动鞋生产缐,只要客人在网上左㩒右㩒,完成七八个步骤之后,一经确实丶付钞,大约四星期后,你自己设计的 limited edition 便会乖乖送到指定地址,以供阁下享用、炫燿,或「自疗」。
爱上自己,无疑是最严重的惩罚,因为注定无法令他的爱变得圆满。
Self made 算是在「 i am not perfect but I am limited edition 」的狂飙下的时代恩物。可以自制的,都在自制,连不可自制的,例如性别,也在自制。《自制男人》是 Norah Vincent 的作品。她为了撰写《自制男人》,放下《洛杉矶时报》专栏作家一职,为的不是满足变性和易服的情趣,而是想亲身体验「男人之所以是男人」、「男人是如何成为男人」、「男人为何如此男人」等性别经验。 Norah Vincent 遂进行一个「变装塑身」的实验:自制男人:(1) 由名字开始,由 Norah 变成 Ned ;(2) 面上加胡须。用羊毛辫加特制胶水,涂在脸上想长胡子的地方;(3) 剪头发,剪成平头装;(4) 戴眼镜;(5) 加一顶棒球帽;(6) 脸部、头部搞定了,就找个拘束乳房的良方;(7) 健身,让身体看起来男性化,先要锻炼肩部、上臂两处的肌肉;(8) 弄条随身配挂的人工阴茎;(9) 买大堆圆领白汗衫,任何场合,里面一定都有件白内衣;(10) 练习声线、用男人的方式说话。女性说话时,倾向打断自己的呼吸节奏,像机关枪扫射,吐完嘴里的话就算;男性说话简洁,缓慢从容地吐完说话,还可保持低沉的音调。原来,学习男人的最后一步,是说话,是呼吸。
显然 NIKEiD 就简单得多。它没有 self made man 的麻烦,却享尽了 self made 的滋味。什么是 self made 滋味?我想这是种属于水仙花的味道。希腊神话中的 Narcissus ,是个容貌俊美的男孩,但他从来不会爱上任何人,就算拥有美妙嗓子的女神 Echo 的求爱,也被他狠心拒绝。他注定要爱上湖中倒影内的自己。爱上自己,无疑是最严重的惩罚,因为注定无法令他的爱变得圆满。他终日抑郁,日益消瘦,最后变成一朵以他命名的花── Narcissus ,即水仙花。
每人都或多或少爱上自己,但病态的自恋与基本的自恋最大的分别是,他们极为自恨。
佛洛伊德借用了这个神话,比喻人的自恋现象。自恋现象有两种:一是基本的自恋。这是每个婴儿正常发展的阶段。儿童必须先经过自我中心的阶段,才慢慢辨识到别人的存在,后来才学会爱上别人。不过,有些人因身心发展受阻,终其一生都没有超越这范畴。第二种是病态的自恋。每人都或多或少爱上自己,但病态的自恋与基本的自恋最大的分别是,他们极为自恨──他们的自我评价很低,只能靠别人的赞许才能存活。他们的人际关系是依附性的,也是共生性的。为了博取他人的赞许,他们的外表总是特别吸引。可是,因为缺乏情绪的深度,会突然爆发愤怒和憎恨,不管人家对他们有多好,他们总是还觉不够。因此,终其一生,他们的心灵总有个不可愈合的缺口。
Jean M. Twenge 与 W. Keith Campbell 合著的《自恋时代:现代人,你为何这么爱自己?( The Narcissism Epidemic )》 算是为「心灵总有个不可愈合的缺口」的人背书,由「自恋行为」变为「自恋人格」再变为「自恋时代」──「自恋」恐怕不只是大城市生活的人普遍的心理问题,它更是我们时代的体温。《自恋时代》记载着自恋者骇人听闻的生活实录,例如有的将自己与耶稣相提并论;有的疯狂消费、恶性竞争、盲目冒险、自私自利、攻击谩骂,甚至令婚姻破碎;有的只懂在工作中「自我聚焦」(self-focused),为工作伙伴带来羞辱、指责和恶性竞争等问题。最极端的,自恋者出现极强反社会人格的暴力倾向。它举引了不少枪杀案例子。例如 2007 年 12月, Robert Hawkins 在购物中心开枪射杀九人后自杀,遗书写道:「可是想一想,我他妈的就要出名了。」
手只有 impact factor 这一把尺子的人所爱的,基本上是某种狭隘的既得利益。这把尺,恐怕只余用作专门来打击可能威胁其私利的人的工具。
《自恋时代》配上了一对悲观的眼睛,看到自恋者的乖癖,也看到了那些终日谂着自己的 impact factor 的大学教授(们)的浅薄。弃守社会公义,只在论文出版上张罗,已是知识分子的庸俗和堕落,如今竟大剌剌的招摇,以为是见缝插针,其实是贻笑大方。读书再多仍不免两眼忘然,博览群书终究一肚浅薄。 Impact factor 只是尺子之一,而且是一把较小的尺子,比它大的尺子,有仁爱、公义、真理。大尺子管小尺子,大道理管小道理,唯有从人类真理和世界文明的全局出发,知道长远和根本利益所在,方可论为 impact 。因此,伟大的知识分子往往是历史和现状的深刻批判者。手只有 impact factor 这一把尺子的人所爱的,基本上是某种狭隘的既得利益。这把尺,恐怕只余用作专门来打击可能威胁其私利的人的工具。
电视上出现过三次以上的,叫名人;报纸上写个五篇文或以上的,叫作家;想了一连串外国理论概念而面不及改容的,叫学者;说话口若悬河,抑扬顿挫仍神态自若的,叫名嘴。如果我没有用弄错,就在你我附近的街头巷尾,应该至少有七个名人、五个学者、九个作家和十多个名嘴。以此看来,将用来「旁身」的 impact factor 变成沾沾自喜,甚至打压人家的人,在今日香港,不是多而是太多了。见惯司空,不如一反常态,送对 NIKEiD 给「可是想一想,我他妈的就要出名了」的李辉,让他酷一点,爽一下,不更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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