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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仁硕:望之不似人君——日本皇室婚姻如何被右翼焦虑箝制?

“日本之所以为日本”的本质,建立在“Y1染色体”之上?

2021年10月26日,真子公主和小室圭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他们的婚礼。

2021年10月26日,真子公主和小室圭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他们的婚礼。摄:Nicolas Datiche - Pool/Getty Images

刊登于 2021-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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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皇室的真子公主,日前正式与大学同学小室圭登记结婚,预计前往纽约生活。这段皇室婚姻走来相当坎坷,在2017年宣布婚事后,小室被媒体爆料其母尚有约400万日币的债务纠纷,婚事被迫延后,小室则赴美留学。今年小室从纽约的福坦莫法学院(Fordham Law School)毕业,并于纽约的律师事务所找到工作后,方返日结婚。

几年来这对准夫妻在媒体与网路上受到各式攻击,先是就债务一事,怀疑小室与公主交往是别有所图,而留学也被认为是“逃避”。而最近从小室的头发长度、西装颜色、学校排名、就职的事务所等等,都成为媒体批判材料,认为他“无礼”、“走后门”。近日小室在纽约律师考试落榜,又引来嘲笑。日本主要新闻网站Yahoo新闻的该则报导底下,瞬间涌进上万则留言,而后Yahoo以“恶意诽谤留言过多”为由,暂时关闭了留言区。

而真子公主为了反驳“小室为钱高攀”的说法,先是表示会婉拒失去皇籍时的补助金(约一亿日币),但此举又被批评作秀、破坏制度。近日真子透过宫内厅表示,几年来的批判令其罹患了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仍被批评是“装病”、“拿疾病当挡箭牌”。而在宣布婚事的记者会上,真子表示是她拜托小室解决母亲债务,并提早前往美国留学、就业,并非如外传是小室的逃避与独断。这番澄清仍被反对者解读为“皇室违宪介入平民纠纷”、“怠忽皇室职守”,记者会后甚至有民众走上街头抗议。可说是父子骑驴,动辄得咎。

除了关心名人八卦的大众心理,以及日本性别不平等的长年沉疴之外,日本右翼政治势力将自身政治议程的焦虑,投射至日本皇室成员身上,应也是带起这股批判潮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平心而论,批评者认为美国法学院与律师事务所为小室开后门的说法,并无任何根据,留学生未能在纽约律师考试一次及格,也并非罕见。日本一桥大学法学硕士,同时也是小室硕士班同窗的吴采模律师对笔者表示:“我还记得在一堂全英文的企业并购专题上,小室所展现的流畅英语与敏锐思路,都令人印象非常深刻。就算第一次没考上,我认为他依旧前程无量”、“当时没人知道他与公主交往,所以我想课堂上看到的,应该就是真实的小室。”

而根据十月的读卖新闻民调,“愿意祝福”小室夫妻的比例为53%,“无法祝福”的则为33%,而ANN类似的民调结果,支持与反对则为61%对24%。显然大部分的日本民众,仍旧愿意祝福这对新人。那为何仍旧有如此浩大的批判声浪?除了关心名人八卦的大众心理,以及日本性别不平等的长年沉疴之外,日本右翼政治势力将自身政治议程的焦虑,投射至日本皇室成员身上,应也是带起这股批判潮的重要原因之一。

战后日本天皇与右翼政治

战后仍深植日本人心中的“天皇”,是右翼重塑战后政治认同,发展政治动员的重要基础。

日本在二战后经历了民主化改革,昭和天皇发表了“凡人宣言”,从此走下神坛,仅具象征性的元首地位,严禁实质参与政治。而当时与战前天皇制一起落幕的,还有被称为“宫家”的皇族们。除了属于昭和天皇直系的三宫家之外,旁系的十一宫家共五十一人,一夕失去了皇族地位。虽然有支付一定的补助金,但皇族因缺乏社会经验与专业技能,大多只好靠变卖财产维生,就此淹没于滚滚红尘之中,至今仅有极少数后裔仍为公众所知。

二战期间,日本裕仁天皇在部队检阅期间接受了部队领导人的鞠躬。
二战期间,日本裕仁天皇在部队检阅期间接受了部队领导人的鞠躬。

但即便天皇不再亲政,皇族势力大减,也并不代表日本政治就此与皇室无涉。日本的右翼势力,在战后面对主张民主人权、左翼思想的革新派时,也不得不自问,在甘为美国附庸或是迈向社会主义改革之外,作为右翼,究竟能提出什么样的国家愿景,作为“日本”,该“保守”的对象又是什么。特别当日本的左翼学运抗争在70年代转向衰微后,右翼亟须确立“反共”以外的政治议程。对此,在战后仍深植日本人心中的“天皇”,就成为右翼重塑战后政治认同,发展政治动员的重要基础。

由于每个国家有不同的历史脉络,因此“右翼”的政治主张,亦即主张应“保守”的对象,也会随著国家或时代不同而转变。本文所指的日本右翼,采用安田浩一“‘右翼’的战后史”一书中的定义,为以“天皇绝对不可侵”、“反对大幅改革”、“重视国家与民族尊严”以及“守护日本固有传统风俗”作为主要政治主张的势力。

在右翼的主张当中,日本天皇的“万世一系”继承体系,既是日本作为单一民族的基础,也是日本独步全球的骄傲。日本人的心中必有天皇,反之心中无天皇者,如反对天皇制的左翼势力,则不配称为日本人。凡是日本人,均应力抗“反日”份子,进而支持右翼政治势力。

被视为重要里程碑的,就是1979年通过的“元号法”。目前当新天皇即位就要制定新的元号,现任德仁天皇的元号则为“令和”,但这并非理所当然。战后“元号”被视为战前天皇权威的遗绪,相当有争议,而持续使用“昭和”元号,只是政府与民间的“惯例”,并无法源依据。到了70年代,因昭和天皇年事已高,日本社会开始讨论若昭和天皇过世,日本究竟应否订定下一个元号。当时的主要在野党日本社会党,就主张在昭和后应废止元号。

为了对抗革新势力,进而在广义的保守势力中,扩大右翼的政治影响力,许多右翼政治团体以“反废元号”、“制定元号法”为主轴集结。当时自民党政府,担心立法过程中产生冲突,原本打算采取内阁公告的形式处理。但在右翼积极运作下,最后仍通过了元号法,自此制定元号成为了法定义务,使用元号也有了法律依据。对右翼而言,则是以“保卫元号”为名捍卫了“日本传统”,成功说服保守政党,击退革新政党,最终扩大了自身政治影响力的重大胜利。

日本的右翼政治势力反复操作上述动员策略,不断寻找新的目标,在设定对立主轴后,展开绵密的草根动员、政治游说与宣传,激发一般民众对“日本崩坏”的焦虑,以维持右翼的政治影响力。

此后,日本的右翼政治势力反复操作上述动员策略,不断寻找新的目标,在设定对立主轴后,展开绵密的草根动员、政治游说与宣传,激发一般民众对“日本崩坏”的焦虑,以维持右翼的政治影响力。例如“新历史教科书运动”、“反男女平等法运动”等等。其虽然并未全面性地就国防、外交、经济等主流政治议题提出主张,也并非社会多数。但透过主打特定议题,持续扮演保守政党的侧翼与后援会的角色,得以拥有高于其群众基础的政治影响力。

2020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德仁和皇后雅子在东京的武道馆参加纪念二战日本投降 75 周年的追悼会时鞠躬。
2020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德仁和皇后雅子在东京的武道馆参加纪念二战日本投降 75 周年的追悼会时鞠躬。

例如在1996年的“新历史教科书”运动中,右翼并未成功令其主导的“新教科书”,实际上普及至教育现场。但有数本相关著作成为畅销书,成功将右翼的历史主张推向舆论市场。而主流的出版社在编篡教科书时,也确实开始顾虑来自右翼的批判,而更加谨慎。就在今年的教科书审定上,各出版社应日本政府要求,再次修改了关于慰安妇的相关内容,也可视为该运动在多年后的成果之一。

而在2000年后,传统右翼政治团体的规模开始缩小,但同时网路右翼社群兴起,并从网路走向实体,甚至在近年开始组党。例如在2010年以“反外国人特权”为名的“反在日韩侨”运动,进而组成“日本第一党”,就是其中著例。

2000年后,传统右翼政治团体的规模开始缩小,但同时网路右翼社群兴起,并从网路走向实体,甚至在近年开始组党。

根据2019年“何谓网路右翼”(ネット右翼とは何か)一书的实证研究,若以“外交上反对中国、韩国”、“内政上保守”与“积极发表政治意见”三个要件定义网路右翼,其实际仅占网路使用者中的1.5%,即便加上光谱相近者,广义而言也仅有5%左右。但其网路声量则远远超过了人口比例。例如积极批判小室夫妻的杂志“女性自身”,其网路民调结果为支持25.2%、反对74.8%,前述Yahoo新闻留言区也是一面倒向批判。网路舆论与传统民调的落差,也可以说是体现出了前述网路右翼“人数少,声量大”的特性。

婚姻自由、夫妻同姓与皇室

近年在日本自民党的修宪倡议中,虽然宪法九条的非战条文一直都是注目的焦点,但宪法二十四条的“婚姻”,其实也是修宪的重点之一。现行日本宪法第二十四条,明定了婚姻自由与夫妻权利平等(第一项),以及择偶、财产、继承、选定住居与离婚等事务之立法,须遵守人性尊严与两性平等原则(第二项)。这是战后为了扭转过往家父长制的改革产物。

而在自民党的修宪草案中,加了第一项“家庭为社会自然且基础之构成单位,须尊重之。家人间有互助义务”,而在原本的第二项,删除了“择偶”与“选定住居”,改为“家庭、扶养与监护”。

新旧条文乍看之下,似乎变化不大,但实际上蕴含著将战后宪法二十四条在婚姻上采取的“个人自由”立场,向战前“家庭主义”靠拢的思维。战前日本民法有“家”制度,“户主”对家族成员有扶养义务,同时也拥有对家族成员的婚姻、收养、住居、入/除户籍的同意权。在日本右翼的论述当中,战后民主化所带来的“个人自由”,提倡婚姻自由与两性平等,是破坏了日本传统的“家”制度,亟待拨乱反正。

在日本右翼的论述当中,战后民主化所带来的“个人自由”,提倡婚姻自由与两性平等,是破坏了日本传统的“家”制度,亟待拨乱反正。

例如以右翼立场闻名的自民党众议院议员杉田水脉,在2017年的“我为何与左翼奋战”一书中,即主张在日本倡导尊重个人自由、男女平等的婚姻制度,是导致“日本崩坏”的根源,也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日本在传统上,男主外,女主内,遵守这样的传统,各有其分际而不逾矩,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若盲目地倡导女性在政治、社会与经济上也要向男性看齐,反而会导致了“家庭崩坏”,进而导致“日本崩坏”。

除了第二十四条的修宪案之外,关于“传统家庭制度”的论争,还体现在“夫妻强制同姓”制度上。目前日本民法规定,夫妻婚后必须改为同一姓氏,是主要民主国家中仅存的强制同姓制度。根据日本内阁府在2017年的调查,实际上97.1%都是妻子改为丈夫的姓氏。近年相关案件以违反平等原则为由,两度叩关日本最高法院,但都以合宪作收。

2020年1月2日,日本德仁天皇与皇室人员在东京皇居致以传统新年问候后,祝福者挥舞旗帜。
2020年1月2日,日本德仁天皇与皇室人员在东京皇居致以传统新年问候后,祝福者挥舞旗帜。

日本主流民意其实是支持修改为不须强制同姓的,在前述2017年的内阁府调查中,支持修法的比例为42.5%,反对则为29.3%。而在刚落幕的众议院大选中,除了自民党之外,其他八个主要政党,包括执政联盟的公明党,都支持不须强制同姓。

就连自民党内亦非一致。在九月的总裁选举时,野田圣子与河野太郎都支持修法,后来当选的岸田文雄则持保留态度。而代表党内右翼势力,也在网路右翼间享有高人气的高市早苗则坚决反对。而后岸田得高市之助,击败了原本呼声最高的河野太郎,高市在选后则接任自民党政务调查会长,亦即主导政策路线的要职。这次选举结果也显示出自民党内的右翼势力,在与民意有一定距离,也非党内主流之下,仍能透过制造议题声量,扮演关键少数,进而发挥人数以上的影响力。

这也让众议院选举时,自民党为顾及党内右翼,在夫妻姓氏议题上,仍秉持夫妻若不同姓,则会因争执子女姓氏、导致子女认同错乱等问题,令家庭失去凝聚力,进而导致日本社会崩解的右翼论述。不惜违反主流民意,也要反对。

在右翼将婚姻相关的修宪与坚持夫妻强制同姓,作为主要政治议程之一,并设定了“个人自由VS. 家庭价值”以及“西方民主 VS. 日本传统”的对立轴线之下,小室夫妻的举动就显得相当刺眼。

然而,在右翼将婚姻相关的修宪与坚持夫妻强制同姓,作为主要政治议程之一,并设定了“个人自由VS. 家庭价值”以及“西方民主 VS. 日本传统”的对立轴线之下,小室夫妻的举动就显得相当刺眼。两人在男方家庭传出财务纠纷,“门不当户不对”之下,仍执意结褵,显然是将婚姻视为个人自由选择,而非两“家”之事。而在面对批判时,真子声明拒领补助金,小室则将留学提前,摆出不惜一切远走海外的态度,显然是在“西方民主 VS. 日本传统”中选择了前者。而海外媒体在相关报导中,纷纷批判日本的守旧风气,更是让“西方民主 VS. 日本传统”的对立更加明显。

在右翼眼中,在相关民调显示“世风日下”之中,作为理应以身作则,亲身实践日本传统家庭价值的皇族,竟然仗恃著“个人自由”与“西方民主”,与(右翼理想中的)“日本传统”为敌。皇族如此离经叛道,更是不可原谅,自是必须鸣鼓而攻之。

性别平等与皇室继承论争

除了前述右翼对皇室并未作为日本传统表率的反弹之外,还与日本皇位继承的问题有关。

其实真子并非唯一被右翼砲轰的皇族。其妹佳子原本就读于被认为是皇族御用学校的学习院大学,但后来转学至国际基督教大学,被认为其实是不满学习院的传统校风。而后无论是烫发、露腿、露手臂等日常打扮、参加热舞表演、或是表明支持姊姊真子的婚事,都引来“有失皇族格调”、“任性妄为”的抨击。今年十月在日本女童军一百周年纪念仪式上,佳子一席支持性别平等的致词,也被批评“皇族不应干政”。

但佳子之所以动见观瞻,除了前述右翼对皇室并未作为日本传统表率的反弹之外,还与日本皇位继承的问题有关。如前面所介绍的,日本皇室在战后仅剩下昭和天皇的直系宫家,但皇室在近几十年来,却苦于男丁单薄。现任天皇德仁只有一个女儿爱子,第一顺位继承人秋筿宫文仁亲王则育有真子与佳子两女,以及今年十五岁的悠仁王子。目前的皇室继承顺位,依序是①秋筿宫(天皇之弟)、②悠仁(秋筿宫长子、天皇之侄子)、③常陆宫(天皇之叔)。

在2006年悠仁出生前,第三代皇族全数为女性的日本皇室,一直面临著绝嗣危机。日本政府曾在2005年,提出过让女性皇族在婚后保留皇族身份,进而承认“女性天皇”与“女系天皇”的解决方案。“女性天皇”即是由女性皇族继任皇位,在日本历史上曾经出过八位女性天皇,主要是因为政争或没有适龄男性皇族而继位,嗣后都再传位给男性皇族。

而“女系天皇”则是指天皇的皇室血统仅来自于母亲,父亲并非皇族,这在日本历史上并未出现过。但这是因为根据西元757年颁布的“继嗣令”,女性皇族须与男性皇族结婚,因此不会出现仅有母方有皇室血统的皇族。再加上“继嗣令”中规定“女帝之子”亦有皇位继承权,因此传统日本法上是否有明确否定“女系天皇”,并未有定论。

举例来说,现任天皇的女儿爱子如果继位,则成为“女性天皇”,但并非“女系天皇”,因为其皇室血统仍来自父亲。但若天皇爱子与平民结婚后,再由其子女继位,无论性别为何,就成为了史无前例的“女系天皇”。

如果按照2005年的专家会议报告书,承认“女性天皇”与“女系天皇”,并以长子女优先,则在真子结婚脱离皇籍之后的天皇继承顺位,则会变成①爱子(天皇之女)、②秋筿宫(天皇之弟)、③佳子(秋筿宫次女、天皇之侄女)、④悠仁(秋筿宫长子、天皇之侄子)、⑤常陆宫(天皇之叔)。

虽然当时的会议结论,因隔年悠仁的出生而被暂时束之高阁,但并不代表皇室继承就此高枕无忧。秋筿宫与今年61岁的天皇只差五岁,常陆宫更已高龄86岁,未来可以想见只剩悠仁能继承皇位。但若悠仁没有儿子,日本皇嗣就此绝后了。

因此当公主们纷纷成年,可能因为婚姻而脱离皇室时,2011年的民主党政府就曾重启修法。据传秋筿宫也希望两个女儿就算不继位,至少能以皇族身份辅佐幼弟悠仁。但因政党轮替后,自民党安倍晋三首相坚决反对,而胎死腹中。一直到去年菅义伟首相上台,又重启了修改皇室继承法规的专家会议,接下来岸田首相的态度如何,将会非常关键。

站在右翼的立场,向来是反对“女性天皇”与“女系天皇”的。虽然与史实不符,但部分右翼仍坚持“男性天皇”与“男系天皇”,是万世一系,神圣不可侵的“皇室传统”。甚至有论者认为“女性”与“女系”,是所谓“左翼”引进西方性别平等观念,意图破坏日本皇室传统的阴谋。

2006年9月15日,纪子王妃怀抱出生一周的悠仁亲王,与他的父亲文仁亲王离开医院。
2006年9月15日,纪子王妃怀抱出生一周的悠仁亲王,与他的父亲文仁亲王离开医院。

对于迫在眉睫的继承问题,因此部分右翼团体与政治人物开始鼓吹“恢复旧宫家”。亦即寻访在战后成为平民的旧宫家,令其“男性、男系”成员成为皇族养子,或是与女性皇族结婚,生下更多“男性、男系”的皇族。

但若强迫与女性皇族婚配,显然违反婚姻自由。至于养子,NHK曾对相关人士进行问卷调查,是否有意愿恢复皇族身份,所有人均表示没有意愿或拒答。因此至今的政府会议,均未将此一选项列入,但这仍成为右翼运动的主张。而“守护皇室传统”运动的大老,前自民党众议员平沼赳夫,在NHK告知问卷结果时,仍坚持修法不可行,并表示:“最好还是希望悠仁殿下多生几个儿子”、“谁都不知道会如何,但我们惟有相信与等待。”

基于严峻的现实问题,台面上的保守派政治人物,例如前述的高市早苗,则表示不反对“女性天皇”,但反对“女系天皇”,因为“承继了125代的初代天皇Y1染色体,正是‘万世一系’皇室传统的本质,也是‘天皇权威’的前提。”

但实际上,以日本皇族的现有人数与家庭状况,若不承认女性皇族的子嗣有继承权,那么在无法强迫女性皇族与男性皇族婚配产子之下,就算承认“女性天皇”,恐怕也不过是延后一代绝嗣罢了。因此高市同时也主张应该收养旧宫家子嗣,以维系皇族的“男系”血统。

在皇室继承议题上,日本右翼设定了“男性、男系 VS.女性、女系”做为主要对决轴线,并从2005年起就持续展开相关政治运动,也成功让安倍首相在任内冻结修法。

在皇室继承议题上,日本右翼设定了“男性、男系 VS.女性、女系”做为主要对决轴线,并从2005年起就持续展开相关政治运动,也成功让安倍首相在任内冻结修法。而当去年菅首相重启审议,而真子与小室的婚事仍悬而未决时,“修法会让离经叛道的真子、佳子拥有皇位继承权!”、“怎么能容忍小室这种男人,在婚后成为皇室成员!”就成为了右翼反修法的宣传说词之一。透过引发民众对相关皇室成员的反感,进而激起对“皇室传统”的危机感,无论结果为何,右翼在保守派内都站稳了“坚持守护传统”的道德高地。

民主、自由与皇室

在本次风波中,许多批评者都很“民主”地声称:“以税金生活的皇族,公私均应受公众监督,不应违逆民意”。确实在民主体制下的皇族,除了在制度上不干政外,实际上也须随时体察并适度回应民意,以维系皇室的正当性。但既然领税金的公务员有婚姻自由,那皇族亦不例外。更何况,若主张应根本解决“皇族花费税金却不受民意监督”的问题,那应该是要废除皇室,而非以民意之名,干预皇室成员的婚事。

虽然受到媒体瞩目与放大检视,几乎是各国皇族的宿命,但比起其他公主,真子与小室的婚事之所以如此坎坷,也应是受到近年日本政治环境的影响。对正透过主打修宪、坚持夫妻同姓等“反性平”议题来扩大势力的右翼而言,两人虽然没有明确的政治发言,但可说是以行动肯定了与右翼所谓“日本传统”相对立的“婚姻自由”、“两性平等”与“西方民主”,自然成为投射不满的最佳箭靶。

2021年10月26日,日本有人在东京举行示威,反对真子公主与大学同学小室圭结婚。
2021年10月26日,日本有人在东京举行示威,反对真子公主与大学同学小室圭结婚。

而悬置多年的皇室继承问题,眼看已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但右翼所主张的“恢复旧宫家”,在现实上又无可行性,眼看“女性”、“女系”天皇,说不定就要成真。此时真子与小室所承受的剧烈人身攻击,也应与右翼“守护皇室传统”的政治动员,以及面对继承问题的广泛焦虑有关。

因门第、身份、政治等外在因素而无法结褵的恋人,如何突破万难永结同心,在无论在任何文化,都是历久不衰的创作题材。但在现实中,正因人类社会中已经累积了太多的苦难与悲剧,婚姻自由才会被写进宪法当中。毕竟任何一份爱情,都没有义务成为供人观赏的悲喜剧。正如小室在记者会上所言:“人生不能重来,我只希望能与所爱之人共同度过。”

至于日本是否要将“日本之所以为日本”的本质,建立在“Y1染色体”之上,则是日本人要继续烦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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