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深度逃犯条例

韩丽珠:看见他者

如果我们早已失去了感同身受的余裕,以至陷入了无休止的分裂,只有重新建立连结才可以活下去。

2019年8月25日,荃湾警民冲突现场,警方施放催泪弹驱散示威者。

2019年8月25日,荃湾警民冲突现场,警方施放催泪弹驱散示威者。摄:林振东/端传媒

特约作者 韩丽珠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9-08-31

#韩丽珠#逃犯条例#香港

现在,城巿就像一副已患上恶性肿瘤的身躯,可是大脑不愿意承认肿瘤的存在,只是想要清除每天都出现的令人烦恼的表面症状,心却如实地呈现各种不适。疾病是一场在身体上进行的抗争,只有健康状况良好的人才有足够的能量让好细胞和坏细胞在体内交战。无论是一个人或一个城巿,生病原是为了让深层的问题得到治愈的机会。那些从不生病的身躯,虽然每一刻都如常地运作,可是当毒素积聚而无法顺利地排出,便随时都有猝死的风险。

下笔的时候,荃湾的游行人士和警方对峙中。游行已得到不反对通知书,至晚上七时。可是这天的中午开始,地铁已封闭了荃湾和附近的几个站,巴士停驶。执法者在五时半开始掷出催泪弹,水炮车也出动,又以非法集结的罪名拘捕游行的人,然后,两个月以来第一枚真正的子弹就射出了。我们都知道,因为抗争而被捕的人,将又被带到某个无法见律师和致电家人的拘留所,孤单而无助地面对精神和身体上的凌辱。我们眼睁睁地看著但无从救助。两个月以来,所谓的日常状况,每天都在改变,城巿的面貌似乎仍然繁荣,然而,内在的崩坏已逐一浮现。我们失去了可以过活的安稳,因而更明白,现代的战争,并没有传统战争的可以用眼睛看见的满目苍夷。相反,它一直在暗处进行,地铁被收编、航空公司被收编、传媒被收编、电视台被收编。政权不断在制造各种类型的恐惧,然后躲在恐惧的背后,让每个人都感到恐惧,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自身的恐惧之上。在恶性肿瘤不断转移到全身之前,城巿的身躯看来无恙,使人们生出只要不去面对问题的㿂结,就可回到正常生活的幻想。

我们失去了可以过活的安稳,因而更明白,现代的战争,并没有传统战争的可以用眼睛看见的满目苍夷。相反,它一直在暗处进行。

站在当权者和执法者的对面,人们唯一的武器和最后的装备,其实只有自己的肉身。毕竟,头盔无法阻挡子弹,铁枝和砖头也无法和步枪比拚。而且,在强权之下,道理早已变了形状,人们抛掷水瓶是暴力的袭击,而执法者开枪射向无辜者的头颅是执行职务。

我感到这里失去了可以安居的空间,所指的是,仇恨和愤怒,像过期催泪弹留下的粒子,一直附在空气、衣服和物件的表面,甚至人的身体之内,每个人的心都变得愈来愈狭窄。无论是支持或反对修例的人,缠绕在心头的只有社会目前的乱况,大部份的人都无法专注在自己原来的工作或生活之上,于是,对这件事的立场就成了人和人之间,互相衡量的先决条件。在学校里、在办公室里、在朋友之间、在情人之间、在家人之间,甚至,在茶餐厅里、在巴士上,在城巿的每个角落。当每个场所,每个人都需要表明立场,并在说出每句话,写下每个句子,都在防备那双隐藏在暗处又无所不在的监视的眼睛,这里已失去了可以存活的空间。无论表明立场是因为他人的要求,或自己对他人的要求,归根结柢,都是因为在混乱的状况中,对一切的莫名恐惧。社会失去了原来的秩序,人们也失去了对制度的信任,变得非常脆弱而无助。每个人都急于证明,自己是对的,而且,必须是对的,这种不可被质疑的正确,是如此危险。香港的面积虽然一直狭小,而且人满为患,但曾经,它是个异常广阔的城巿,可以包纳不同的声音和意见,让充满各种差异的人可以并存,让流亡者可以暂时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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