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生死观

病房笔记:咬的艺术

我好不容易打发走这位病人,对著空白的诊断栏苦恼了一阵子,最后填下:“Human Bite.”

图:Alice Tse / 端传媒

Muk Lam

刊登于 2018-05-19

#病房笔记#生死观

病人走进诊症室,一言不发地坐下,将病历递给我。我望向主诉(注一):昨晚接受口交后,发现阴茎上有伤口,询问是否需要服用事后预防性投药。所谓“事后预防性投药”是抗病毒药物,疑似接触艾滋病病毒的病人于接触发生的72小时内服用的话,可有效减低其感染风险。

相比在自身没有伤口的情况下接触到艾滋病患血液,或是解剖老鼠时不慎弄伤手指者,他确实更有理由担心感染。我询问他伴侣性别、是否熟人、有否使用安全套、口交过后有没有性交后,便著他脱裤子检查伤势。

伤口在包皮处,离龟头约一厘米左右,与阴茎中线垂直,浅浅横切出一道约长半厘米的平整伤口,宛如裂缝般浅窄,底处不见骨。周边平滑,切口两端边沿被周边健康的组织推挤到一起,并无外翻迹象,显然不曾经历多余的外力拖拽。观伤口之窄,应该是以犬齿尖端轻轻擦过造成的,要是换成门牙、臼齿,伤口会粗糙得多。人家少女都是一口银牙,这位倒是刀子嘴。

这道伤口外观轻微,看似不怀恶意,其位置却令我在内心倒抽一口凉气:正所谓打蛇打三寸,对方故意侧著头,刻意挑中这个此处,明明要害已尽入囊中,却在最后关头点到即止,留下一道如此细微的伤口后全身而退,发力之精准令人惊叹。伤人并不难,这位女士能够举轻若重,是真正的高手风范,功夫深不可测。要是她愿意,这位男士受到的伤绝对不只如此。

我怀著敬畏之心著男子穿好裤子,与他讨论一开始的问题:有没有需要服用事后预防性投药?

这个问题得从几方面看。首先我们得考虑他的伴侣;临床医学时常在“赌大小”,透过人群猜度其患病机率。他的伴侣是一位萍水相逢的女性,据他所相信大概不是性工作者(虽然他的猜测不能作实,而只能证明他没付钱,但就权当此点为真吧),那么这位女士就属于低风险群组了。

再谈行为方式本身的风险。纯以口交而言,他承受的风险是微乎其微的。这是因为唾液中只含无传染性的艾滋病病毒元件。我可以理解阴茎上的伤口令他焦虑,然而老实说,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位女士;如上述,这位女士的口水不会令他染上艾滋病,他的血液却能传染艾滋病。“因遭艾滋病人咬而患上爱滋”是医学界的都市传说,一直有些零零星星的报告,却始终没有“捉奸在床”。

“可是我前几年看过新闻,一位艾滋病患者持刀攻击他人,事后受害者都得吃事后预防性投药。”

“没错,他们之间显然有血液接触嘛。”我知道他这样问,是担心自己不服药会吃亏,便提醒他:“我们给药给得谨慎,因为事后预防性投药本身也有副作用,例如影响肝功能。我认为你没必要承受不必要的风险。”我的同学曾于为艾滋病病人缝合伤口时不慎刺伤自己,需要服用事后预防性投药,过程中也得定期抽血,监测肝功能指数。

“所以我真的不用吃药吗?”

“我给你抗生素吧。”我在内心默默向袁国勇忏悔。(注二)

最后病人问:“如果我真的患上艾滋病,那得要多久才检测得出来?”

新患者最快得一个礼拜后,血液中的艾滋病病毒才检测得出来,抗体则得等更久。如今医管局提倡员工遭针刺伤后尽快抽血测爱滋,只为了确保当事人不是事前就患有爱滋,让他不能委过于人罢了,哈哈。

我好不容易打发走这位病人,对著空白的诊断栏苦恼了一阵子,最后填下:“Human Bite.”

注一:主诉,病人自述自己的症状、体征、性质等内容。

注二:袁国勇,香港大学微生物学讲座教授。他曾表示香港抗药性问题严重,呼吁市民勿滥用抗生素。

(病房笔记之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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