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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九个国家喂过母乳

王薇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半年来旅游到欧亚九个国家、十个城市,羡煞旁人的浪游生活背后,也有在东西方不同文化下,坚持喂哺母乳的挑战。

端传媒记者 邓子盈 实习记者 何郁慧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6-12-14

我在九个国家喂过母乳
我在九个国家喂过母乳。

早上10时多,天后往金钟的港铁车厢中挤满了人,王薇的宝宝却哭闹起来。这名妈妈没有多想﹐从背包中拿出哺乳巾,在车厢中喂哺母乳。“周遭气氛突然变得怪怪的,没人出声制止,但你看我,我看你的。”列车到站,她一股脑儿冲下车,这才逃离别人的目光。

王薇来自北京,婚前是驻东南亚的国际记者,2014年与德籍丈夫结婚后,定居德国科隆,当上自由工作者。半年前,夫妇迎来他们的爱情结晶,一个男孩。

周遭气氛突然变得怪怪的,没人出声制止,但你看我,我看你的。

王薇

在德国政策下,员工初为父母,能领取最多14个月的有薪“育儿假”,期间最高可获65%的工资。为了不缺席儿子的成长,王薇和丈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假期,更趁机四处游历:“德国冬天很冷,我们就想跟宝宝到一个心旷神怡的地方。”

王薇坐月一个月后,三口子举家起行,走过欧洲的丹麦、瑞典、波兰、赛普勒斯、土耳其,来到亚洲后,他们先回到故乡北京,再旅游至香港、菲律宾和汶莱,现时暂居马来西亚,先后踏足10个城市。

带宝宝出远门,要兼顾不少琐事,王薇不但在五个月内游遍欧亚,更坚持全程直接喂哺母乳。“在德国文化中,妈妈不喂母乳,是需要很正当的理由。”她坚定地说。然而,她在旅游期间很快就发现,不是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价值观,特别在香港,喂哺母乳似乎需要更大的决心和勇气。

在德国文化中,妈妈不喂母乳,是需要很正当的理由。

王薇

为何香港奶瓶选择特别多?

王薇一家10月来港,逗留了五天。对香港最深刻的印象却来自超级市场——货架上放满各种口味的奶粉,还有不同设计的奶瓶。她好奇地翻看奶瓶的包装纸盒,竟然发现不少都写着“德国制造”。

“即使我在德国的时候,也没见过有这么花多眼乱的选择!这样的情况说明到,这里婴儿对奶瓶的需求极高,可能是香港妈妈都是先挤奶、再以奶瓶喂,不然就是以奶粉喂了。”

香港卫生署由2006起,在公立及私家医院进行调查。最新数字显示,在2014年,86%妈妈在婴儿出生时会以母乳喂哺,较2006年时的66%多;但到了产后4个月,已只剩下27%妈妈仍然会以全母乳喂哺。有研究指出,妈妈不能持续喂哺母乳,与在职妈妈只有10周有薪产假有关。

香港妈妈有多少喂母乳?

反观在德国以至不少西方国家,妈妈都会选择直接喂哺母乳,根本不需要奶瓶。王薇强调,她在怀孕期间,医护人员已经会灌输直接喂哺的好处,因为在产后初期,妈妈的供奶量跟婴儿食量未必一样,直接喂哺的过程,可以令母婴适应对方,调节步伐。

公园、餐厅、公共交通工具,欧洲妈妈常常在公共场所直接喂哺母乳。王薇说,她在欧洲时,在餐厅解开衫扣喂哺母乳,周遭的人根本不当一回事。但她唯一一次在香港的港铁上喂哺母乳,却碰上了尴尬场面。

人们多多少少明白,喂哺母乳是什么一回事,基于修养也不会出声,但似乎他们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王薇

她强调,明白到亚洲母乳喂哺风气,没有欧洲那样盛行,所以到亚洲城市前,已特意找亲戚在日本买来哺乳巾。但这次在港铁车厢的经验,却让她发觉在公共场所喂哺母乳,妈妈即使以哺乳巾遮掩整个上半身,还是会引来奇异目光,就如触碰了禁忌。

“人们多多少少明白,喂哺母乳是什么一回事,基于修养也不会出声,但似乎他们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王薇这样理解,香港人对喂哺母乳的感受。

于是,王薇跟丈夫唯有匆匆下车。离开港铁站后,二人在金钟到处找“不会招惹太多目光”的落脚点,却来到一座商业大厦底层的商场,不但没有育婴室,就连一个好好坐下来的角落也没有。焦急之际,她看到对面马路刚好有一个小公园,就干脆跑到公园的长椅坐下。

喂哺母乳是权利?还是为他人添麻烦?

从车厢逃到商场,再从商场逃到小公园,王薇在大马路边的公园长椅,终于安下心来,打算让宝宝吃饱。这时,一名园丁走来,客气地说:“我要打农药,不如你们到别处去,以免农药影响宝宝。”

东奔西跑了好一阵子,王薇不知道还可以去哪里,唯有请求园丁再给她五分钟。园丁最终一直在旁等候,她也就只好在这情况下,赶忙应付宝宝一餐温饱。

为什么不去找母乳喂哺室呢?王薇说,她在港短暂停留数日,发觉很多香港商场都没有设置清晰的指示牌,一时三刻很难找到喂哺室。

欧洲人的思维是觉得“这些都是我的权利”;但东方人的思维是,“我是不是为别人添麻烦了?”

王薇

在港铁坐升降机、在铜锣湾街头,王薇发现即使推着婴儿车,香港人也少有让路,每个人都似乎有事要忙。“香港事事讲求效率,不太baby friendly(对婴儿友善),可能是无形地视宝宝为效率的障碍吧。”

于是,在香港短短五日,王薇变得小心翼翼——不希望因为婴儿哭闹而吵着别人,也不希望因为要喂哺母乳而招惹目光。相反,其德籍丈夫则一点也不介怀:“欧洲人的思维是觉得‘这些都是我的权利’;但东方人的思维是,‘我是不是为别人添麻烦了?’”

在香港难找母乳喂哺室,在欧洲,王薇却说根本不用找母乳喂哺室,因为在公共场所直接喂哺母乳才是常态,她甚至连哺乳巾也没有用。“欧洲人对母乳喂哺处之泰然,反而会质疑你受不了,就自己不要看。”王薇说。

离开香港后,王薇下一站到了菲律宾,宝宝已经差不多半岁,开始进食流质至固体食物。一次,她请餐厅帮忙将生果打成糊状,让宝宝进食,对方不但乐意帮忙,更主动提出加水的比例,对制作婴儿食品显得很熟悉。王薇笑言:“如果在香港的餐厅,我可真不敢提出!”

在王薇眼中,东南亚虽然不及香港先进繁荣,硬件设施不够完善,但她的经验反而比在香港好:“当地人对婴儿热情友善,有浓烈的人文关怀,会主动为妈妈提供协助,大大减低妈妈面对外间眼光的压力。”

欧洲人对母乳喂哺处之泰然,反而会质疑你受不了,就自己不要看。

王薇

在这五个月的旅程中,王薇从来没因为母乳喂哺,受过任何陌生人当面指责,反而曾受到朋友的质疑。当时身在北京的她,跟长年在美国生活的内地朋友吃饭,她没多加思索,索性在餐厅喂奶。虽然她已经系上了哺乳巾,但没有了陌生人的隔阂,朋友反倒直接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老公还在这。”

王薇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半年来旅游到欧亚九个国家、十个城市,一路坚持喂哺母乳。图为香港。
王薇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半年来旅游到欧亚九个国家、十个城市,一路坚持喂哺母乳。图为香港。
图为丹麦。
图为丹麦。
图为菲律宾。
图为菲律宾。

香港政策能确保妈妈有权选择吗?

“其实社会抗拒母乳,隐隐然与女性身体有关。”香港的妇女动力基金干事郭家齐解释,社会大众对在公共场所母乳喂哺的看法,受到中国传统观念的影响:“对于身体如何的展露才算decent(符合体统),什么为之‘正当’或‘不正当’,有很强烈的划分。”其中,女性胸部跟“性”有密切关系,母乳喂哺的画面,往往被看成掀起衣服露出乳房,成为不端庄的表现。

“我曾经接触过一个妈妈,她习惯在午膳时间,到公司的会客室揼奶(吸奶),平时也没人用那间房间。有一天,她老板严厉地跟她说,不可以再这样做,甚至命令她要拿走全部放在雪柜里的人奶。”郭家齐说。

社会对于身体如何的展露才算decent,什么为之‘正当’或‘不正当’,有很强烈的划分。

妇女动力基金干事郭家齐

卫生署在2016年发表报告,探讨香港妈妈在公共场所喂哺母乳的经验。在1079位受访者中,51.4%妈妈表示由于没有育婴室,迫不得已在公共场所喂哺母乳;只有8.2%说这是习惯。其中,360位妈妈说在公共场所喂哺母乳时,曾遭遇不愉快经历,60.3%表示曾经被投以奇异眼光;30%被要求转到洗手间或其他地方;11.1%更曾受到阻止。

为什么香港妈妈选择在公共场所直接喂哺?
香港妈妈在公共场所喂母乳,遇过什么不愉快经验?

而根据香港中文大学香港亚太研究所2015年的调查,722位的受访者中,超过67.7%认为现时港人对女性于公众地方喂哺母乳的接纳程度,属“低” 或“非常低”;认为接纳程度是“高”或“非常高”,只有17.8%。85.5%受访者赞成雇主实施“母乳喂哺友善工作间政策”,但却只有33%认为,政策长远对雇主是利多于弊。

旅途上纵有不便,王薇回想起来,却从未后悔喂哺母乳:“母乳能为婴儿提供的营养和免疫力,都是最好的。任何一个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客观条件允许的话,都会选择为宝宝喂哺母乳,这也是最必要的选择。”

半年来一家三口周游列国,留下不少美好回忆,王薇说,这一切,全都受惠于德国的育儿政策:“丈夫能够有14个月完全放假,才成就得了我。”

任何一个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客观条件允许的话,都会选择为宝宝喂哺母乳,这也是最必要的选择。

王薇

因此,她认为各地的育儿政策,应该创造更多外在因素,鼓励和支持父母经营家庭,尤其是育儿假——因为假期政策往往影响到妈妈能否喂哺母乳,也会影响到父母投放在家庭的时间。

见尽欧亚国家文化大不同,除了政策配套有助提倡母乳喂哺,王薇说,要减低妈妈在公共场合喂哺母乳的压力,更关乎到人们对家庭的关注,以及能否抱有一颗将心比己的同理心:“即使你未来不会当上父母,但你总也曾经是一个小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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