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台湾辅仁大学心理系去年6月发生一起王姓学生涉嫌性侵同系学姐的事件。台湾新北地方法院检察署检察官调查后,今年1月以“乘机性交罪”起诉涉案的王姓学生。
在台湾,类似的校园性侵案并不是史无前例,但这起发生在辅大心理系的案件,由于该系师生自恃专业,特别是心理系教授兼社会科学院院长夏林清面对社会舆论的强势作风,引发了一起社运界和知识界的大论战。
然而在这起事件中,除了“拥夏(林清)”和“反夏”阵营的笔战,或者沉陷于讨论加害人、受害人之间的人际网络、知识背景之外,另一个可能更值得公众关注的角度,恐怕是辅仁大学校方处理这起案件时犯下了哪些错误?如何“漏接”了受害人,让她被抛进了舆论的修罗场,遭到反覆辗压。
从辅大校方到心理系,处理这起性侵案件时出了什么问题?这些风风雨雨,有没有可能其实可以不发生?
★
“我只能讲,如果时光重来的话,我们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处理。”
林泽康(化名)谈到这起性侵疑案,满是悔不当初。他在辅仁大学工作,熟悉《性别平等教育法》、也曾担任全校“性别平等教育委员”。 林泽康的悔恨从何而来?恐怕必须从15个月前开始:
这起性侵案发生的当下,事实上整个台湾社会的目光完全集中在另一件更加震撼人心的事件上:八仙乐园尘爆案,近500人在这起意外中伤亡,其中包括7名辅大在校生和2名校友。辅大校方投入相当的人力照护、协助尘暴伤者。一位受访者形容:当时分身乏术,“的确没有把这件事(性侵案)列为优先。”
即使八仙尘爆是第一时间校方没有积极介入的原因,但仍有人质疑校方是从本案开始就怠忽职守。
辅大校长江汉声今年9月曾经为本案发出一封公开信,信里提到:学校在案件发生后,确实依规定在24小时内通报,“惟当时学校亦多次透过心理系都无法直接联络到受害人,(无法)确认其是否愿意启动性平程序。”
江汉声这一段话备受质疑:学校怎么可能联络不上自己的学生?
对这一点,辅大法律学院副院长、性平会顾问吴志光还原了当时的情况:“我们在确认当事人意愿的过程中有困难,因为当时她身心受创,心理系给我们的讯息是她不愿意谈、不愿意申请调查、不愿意跟学校接触,只能透过系上传话, 我们无从确认本人真实意愿是否如此。”
但吴志光说:“其实我们无论无何都要跟本人确认才对。”
林泽康也同意“无论如何要跟(受害人)本人确认”的说法。他说依《性平法》规定,除了当事人得以主动申请调查,也可采用检举方式开启性平程序,若遇上案情情节重大或行为人身份敏感等前提,校方更可以直接指定老师、教官任一人作为检举人,主动启动性平会调查机制。
“从个案来看,如果案情重大或行为人身份敏感,‘理论上’校方应该先启动检举程序,让案子发动,再跟当事人好好沟通,对他晓以大义。……不过若当事人实在不愿意,实务上动不了,这种案子也还是有的。”林泽康补充。
对照江汉声和林泽康的说法可以发现,在启动性平调查程序的第一步,校方就自动弃守退场,并非联系不上学生,而是未尽到亲自联系上学生的责任。当校方把联系学生的职责,完全地交付给心理系,就造成了第一次严重“漏接”。
但对于遭校方暗指隐匿性平资讯,有误导学生延误提报之嫌的前心理系主任何东洪,则“坚决不认!”何东洪表示,学校第一时间就依照《性平法》规定,在24小时内完成通报程序,案发隔天,校方也召集相关人员开会,由时任系主任的他代表心理系出席。
何东洪反驳校方,指会议中心理系表达主动承接辅导学生情绪的任务,校方知情、也同意,“学校一开始基于相信心理系的专业,所以交给我们处理。但不能因为一年后的po文风波,就认定心理系工作小组运作失败,而把所有责任都推过来。”
吴志光说,校方在去年9月30日接获女学生申调,10月初即展开调查,中间仅对关系人进行过一次访谈,10月底作出结案报告,认定行为人乘机猥亵,对行为人作出留校察看的惩处。但性平会当时加注了但书,因当时司法程序仍未起诉,倘若起诉后罪名加重,将再改为退学处分。
吴志光回忆,10月底结案,作出乘机猥亵的决议,移送学生奖惩会讨论,乃至3月底行为人改为退学处分,这段期间本案“再无声响”,没有任何人对此案调查结果提出异议,也未再接获当事人或心理系上任何讯息,在性平会的纪录上,此案早已划下句点。
为什么性平会要加注但书?为什么一开始对涉案学生的处分是较轻的“留校察看”,之后才又改为“退学”?答案在于性平会所属的行政程序与检调所属的司法程序的“时间落差”。
“时间落差”的意思是:当性平会于9月底启动调查时,首要的任务当然是厘清事实,但问题在于性平会的调查能力很有限,但检调却坚守“侦查不公开”的原则,无法向性平会提供事实认定结果,在缺乏强而有力的科学证据(如DNA检测)下,性平会仅能就口述、书面资料、监视器画面等现有证据做判断,做出了“乘机猥亵”而不是“性侵”的认定。
性平、司法两轨调查的不同步,导致性平会原本做出的乘机猥亵结论被推翻,学校才转而加重王生惩处,显见行政与司法调查的扞格,期间的转折,让原本已对心理系工作小组失望的受害学生,再一次感受到行政力量的局限性,二度期待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