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编读手记

为什么二十多年过去,纪实摄影我们还在说《人间》?

端尝试用“距离”体察影像:尽量接近新闻的人和事,听他们说故事,然后轻轻走远一点,去观察,或许加一点想法,或许像根本不存在于现场,然后拍摄。

端传媒摄影记者 林亦非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6-08-06

#编读手记

一名青年半夜赤脚在公园里玩最新的手机游戏。
一名青年半夜赤脚在公园里玩最新的手机游戏。

早前有传媒把八十年代《新报》的“社会实录”版面栏目,结集复刻再版:二十多年前香港大城小事,文字配以大量照片作报导,影像的力量,至今仍然震撼;在台湾谈报导摄影,总有人回味沉醉当年《人间》杂志的影响,他们说那是影像的黄金年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往后的二十多年,我们说的还是“社会实录”和《人间》杂志,新闻摄影在港台媒体之中,缺席了吗?

如果说香港处于漩涡,那中国大陆的传媒人必定身处激流,一不小心则粉身碎骨。

在大陆采访,经常听到“有你们香港记者就好了,我们的媒体都不报。”铜锣湾书店事件之前,我们还相信那张香港身份证,只要进退有度,在大陆采访还算是一件救生衣,安全采访,平安回来。6月乌坎事件,我们的摄影师在路上被阻,虽然之后千辛万苦回到现场,但采访不到一天,政府宣传部门便发表强硬赶客令,香港所有媒体在第二天被逼撤退。这决定不容易,也欠了乌坎的村民。“境外媒体”、“香港记者”,这些身份已经失去了以往那丁点比较自由的优势。

7月23日晚上,我们在社交媒体上进行了一次直播,地点是德国慕尼黑一个商场外,那里刚发生恐怖袭击,枪手向路人开枪,多人死伤。

当时摄影部的后台是这样:总编刚决定派人到河北邢台采访洪灾,摄影师还在思考应该从北京南下去还是郑州北上?第二天早上第一班飞机是甚么时候?连接的火车班次赶得及吗......一大堆问题还未解决时,同一时间又传来德国恐袭消息,我们又需为社交媒体找最新的现场照片,准备更多的影像给国际新闻备用。通讯社的照片来了没有?现场群众拍的短片可以拿到授权使用吗?同事找到一名抵达现场的特约摄影师,是请他拍照?短片?还是直播?最重要是,现场安全吗......众多事项一齐袭来。

之前摄影师还分为电视台摄影师、杂志摄影师、报章摄影师和通讯社摄影师,现在这种分工已经被互联网打破。作为网媒,或者连网媒这名称也都过时的时候,我们在这一年的实验中,最经常的状态就是在这种忙碌而不实在中度过,影像早就不再局限于一种媒介,到底使用哪一种最能把故事说好?没有天书可依。图片编辑或多媒体编辑,对媒体影像质素的影响,愈来愈重要。

曾来过香港采访历年七一或雨伞运动的外国摄影师,都惊讶于数以十万计市民参与的游行示威,可以和平收场。而年初的一场冲突,又改写了香港的示威采访“惯例”。

年初一当晚,在电视上看到旺角示威者和防暴警察对峙,摄影组安排了人手前往采访。开枪,纵火,我们的同事和大部分香港记者一样,一时之间要立即适应武力大升级:示威者从举起双手变成手执砖头,警方从胡椒喷剂变成实弹......两边的最大共识是,他们都不太喜欢记者的存在。一名电视台摄影师被玻璃割伤了,更多被砖头和警棍所伤的还没有去追究。但新闻影像,只在现场。

端传媒的影像努力追求的是“距离”的拿捏:尽量接近新闻的人和事,听他们说故事,然后轻轻走远一点,去观察他们,或许加上一点想法,就像根本不存在于现场,然后拍摄。我们希望这距离,能看见更多,也希望,这距离在前线能为同事保平安。

说起距离,更“痛苦”的发生在年中,当时香港接连有二十多名学生选择用自杀结束生命,引起新闻界和教育界对媒体如何报导自杀新闻展开了讨论。

我们在学生自杀的地点拍的一辑图片报导,就引起了编辑部内部和读者的大讨论:到底如何把这自杀潮报导出来,才能呈现社会的真实状态,能让政府和有关部门去认真思考处理问题,又能给家长一个提醒,不要在太迟的时候才去关心子女;但另一方面,又怎样去处理报导的尺度,不会因为报导而激发下一个学生去自杀……讨论很难有完美结果,中间一条细细的平衡线,细若游丝,而且会跟着社会的情绪、舆论的温度而颤动。图片说明中对自杀者死法的描述,或观看者当时的主观感受,也可以把报道推到这条平衡线以外。这次报导令我们上了一课,影像与道德的距离。

时势维艰,所有媒体的摄影部都在减预算。上月在台湾和一位摄影大哥吃过饭喝过酒后,他坐计程车送我回饭店。在车上我跟他说这些日子辛苦了,大个子的他突然说话变轻:“这不是我辛苦的问题,是二十多个家庭吃饭的问题……”我们静了,计程车到了饭店对面停下来,“勿忘初衷”,他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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