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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许倬云:在2015年,谈论现代中国

历史学家许倬云在2015年光怪陆离的现状中,从历史到现实,谈论一个更加复杂和矛盾的“中国”。他说,“我对中国爱之深,所以责之切。讲得很痛彻,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端传媒记者 邹思聪

刊登于 2015-12-24

 2015年10月1日,北京,中国66周年国庆日,一名在 脸上画​​上国旗的男子在天安门广场等候观看升旗礼。攝:Kevin Frayer/GETTY
2015年10月1日,北京,中国66周年国庆日,一名在 脸上画​​上国旗的男子在天安门广场等候观看升旗礼。

历史学家许倬云2015年新著《说中国: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繁体版书名为《华夏论述:一个复杂共同体的变化》),是继《万古江河》、《我者与他者》之后的又一部谈论“中国”的力作。

说中国: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

出版时间:2015年5月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许倬云

仅仅二十万字的篇幅,却讲述了“中国”、“我们”从新石器时代走来,到结束帝制的近万年历史──许倬云认为,“中国”这一概念在历史上的形成与演进,是不断演变、多元复杂的,而非靠单一的国家、族群或文化的认同。“中国”独特的“天下”体制,“能容纳”、也“能调适”。汉唐时期,华夏气象恢弘,包容各种文化,知识阶层对皇权有严正批判的精神。而至元明清三代,政权则开始完全依仗暴力。

这部著作备受好评的同时,也有书评家认为这是在“历史中想像华夏”,而并非谈论一个当代中国,所以对当代中国启示并不直接。也因此,端传媒专访了许倬云教授。他在2015年光怪陆离的现状中,从历史到现实,谈论一个更加复杂和矛盾的“中国”。                

“中国”、“中华民族”是什么?它们有什么问题?

端传媒(以下简称端):您在书中谈到,历史上的“中国”并非一个民族,而是“天下”格局的共同体,这种天下格局的共同体,就是唐代。

唐代有庞大的疆域,有本部核心,有四周广大的边远地区。唐代的天下没有边界;整个唐代,在北方西方都没有长城,也没有边塞,那是一个开放的领土。任何族群愿意归属,其领袖都可以取得中国的官称,列入大唐天下之内。这个开放的天下秩序有极大的包容和弹性。

然而,现代的国家格局不可能产生“天下”,这种“包容性”和“弹性”是否不再有可能产生于当今中国呢?即在民族国家的体制之下,中国还有可能成为一个“开放性的秩序”吗?

许倬云(以下简称许):中国这种天下格局的共同体,在历史上,不但中国是如此,欧洲历史上的罗马帝国也是如此。罗马帝国的各个部分,和中央政府之间的关系,都是个别的,特定的。到近代,大英国协(中港称“英联邦”),在英国大的殖民地系统解散之后,大英国协一直维持到今天,实质上也是这样的格局。

那么,中华民国自从1911年建国以后,国内有三个自治单位,再有许多小型的土司这一类。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有许多自治区、自治州、自治县,所以,这种格局并不是不可延续下去,是可以延续下去的。

这样其中的成员,都有相当程度的自治性,不必完全在一统天下之下,受同样的法律管理。这个开放秩序的将来,世界全球化进行的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区域性的组织会比欧盟这样的组织更加密切,那个时候会有更多这样的形态出现。

端:现代中国是一个“民族国家”,这样一个民族国家,和历史上的华夏有怎么样的关系?

许:现代的中华民国体制,是从满清帝国遗留下来的,所有的疆土和人民,都是继承下来的,一百年了。

端:按照中国大陆官方的说法,中港台都属于“中华民族”,但目前这一说法受到各方的质疑,“中华民族”一词,是在何时被建构的,原因是什么?

许:这是在1911年,中华人民国民革命成功以后,继承了满清帝国的疆土和人民。但是因为当时从17世纪以来,世界上第一次有民族国家,nation-state这个观念,因此中国也在这个浪潮之下,不得不说自己是“中华民族”,但中华民族的含义是“五族共和”,意思就是说,国家是共同体,里头的族群至少包含五个。

今天来看,五个种族在相当大程度上已经同化。举例来说,满洲几乎已经不再有人存在了,只有非常少的人在新疆存在,在东北本区已经没有什么满洲人存在。

内蒙古的蒙古人跟汉人已经混合在一起。新疆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互相犬牙相错,没有办法真正分割。西藏是个大问题,但西藏藏边,西藏与汉人交集的地方,已经交界相当模糊。所以,这个1911年,经过建构以后的中华民国的内部,本身不能叫nation-state,它是多种族,多族群的一个国家。

2015年10月30日,藏传佛教教徒在山坡上诵经祈祷。摄:Kevin Frayer/Getty
2015年10月30日,藏传佛教教徒在山坡上诵经祈祷。

端:“中华民族”这个概念,发展到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许:遭到的问题是,种族不一样的,西藏,新疆维吾尔族都有不同的意见。而种族一样的,像是台湾、香港,因为政治体制的不同,也有不同的想法。这是困难最大的地方。

但放眼全世界,族群国家的定义已经慢慢在改变。因为一个国家内,比如说美国,都有许多的少数民族。

端:在涉及到领土争端时,诸如南海、东海,官方往往用“自古以来”论证自己的正当性。当局为什么会用这一理由来论证,是否意味着官方自身在面对中国的疆土时,也面对很多难以证明的模糊地带?

许:中国的海疆一向被其他国家挑战。尤其是东海,南海。可并不是那些地方没有人住,菲律宾是由美国统治,越南由法国统治,马来西亚是由英国统治,是最近一百年左右的事情。在那以前,南海根本没有问题,一直等于中国内海一样。那么,等到1911以后,实际上,中华民国对于南海的主权是一直相当注意的。

我父亲是一个海军,在清朝的水师毕业,在民国的海军服务,他在做学生时候,一直到做海军军官的时候,他们每一年都有两三次要去巡航南海,在南海的岛屿上立碑。

到1942年,不平等条约取消,国家快要面临战争结束的问题。中华民国曾经向海牙的国际组织,当时的国联,有关于九段线的划分。所以当时不是没有记录,而是有记录公开于世,并没有任何的挑战。菲律宾在美国手里,菲律宾没挑战;越南在法国手里,越南没有挑战;英国具有马来西亚,也没有挑战——所以法理的成文是有的。

但“自古以来”的说法,说的糊糊涂涂,是不应该的。应该清清楚楚把1942的事情讲出来。

从华夏历史上的政权,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性

端:您在书中谈到蒙元和满清两个王朝的“双重统治”, 其中谈到这种建立在暴力基础上的政权,并不依赖传统中国皇权的“合法性”,也不在乎中国传统对于“天命”的解释 。君主权威性的来源从“民心”与“天命”变成“暴力”,士大夫通过言论和廷议制衡皇权的可能被暴力所扼杀,造成人民无尊严、民族有等差,社会精英消沉,“君主权力无人可以挑战,也无人可以矫正”。

读来颇有现代的启示意义,目前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否也同样存在这样的双重统治?

许:你说对现在有启示意义,这是对的。

为什么台湾对于回归中国那么质疑,那么反抗?为什么香港一直都心不甘情不愿?就是因为中国在一党专政之下,一个特定的集团垄断据有政权。以革命正义取得的政权,正如你所说的,是经过暴力的成分。统治一直是在一党专制的统治之下,民间的怨愤众所共知。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肃贪最近雷厉风行,确实得到了大家的拥护。但大规模的,如此程度的贪腐,不是塞贿赂,这是特权集团的存在,才可能有这种大规模贪污的现象。这等于是满清时代,满清的王爷圈地一样。这是因为特定的集团据有最高权力以后,不可避免的现象。

所以像台湾和香港,对于回归祖国,有非常大的质疑。我们爱屋及乌,反过来的话,便是因为讨厌乌鸦,所以讨厌房子。

端:您谈到,“中国”从宋明开始从“天下帝国”成为汉族国家,而到它重新成为容纳广袤四裔、统治各个族群的大帝国,却是在蒙元与满清两个所谓“征服王朝”的二元帝国结构之下。

就是到了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华夏/中国”仍不得不承袭大清王朝疆域、族群、文化方面的遗产。所以,两元的帝国结构,引发了中国疆土究竟该如何界定的困难。对当今的影响是什么呢?

许:中国两元帝国的历史很长,唐朝本身也是两元帝国。元代的两元帝国是非常清楚的。但是蒙古的两元帝国没法维持,因为它的统治者的部分,自己的文化力量太弱,最后瓦解,他的各个部分,在瓦解之后,统统融化在原来的各个疆土之内。在中国的部分,被中国文化同化。在印度的部分,被印度文化同化。在中东的部分,被回教文化同化。这是蒙古两元帝国的最大困难。

今天,我们应该面临这个问题。因为从满清帝国转移到中华民国这个过程中间,长期都没有人质疑,但外蒙古的独立是经过联合国公认的,这一部分不能继承。其他部分已经是到现在没有人挑战。

西藏是一个很成问题的大疙瘩,但西藏不足以自存,如果不在中国疆域之内,一定会变成在印度的疆域之内。新疆最大的困难是族群太多,犬牙相错,没有办法说谁是一个主宰者,他们现在的经济,西藏的经济与中国本土的经济紧密结合在一起,很难分得开了。

端:在面对华夏庞大而繁杂的历史时,中国如何对待自身历史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中国共产党在对待历史有绝对的话语权,往往带有“革命史观”,“统治者史观”,目前中共有两种论述的话语:一种话语是大国复兴式的,曾经文明、近百年受害者形象的灌输;一种话语是列宁主义式的,世界秩序不公、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秩序的灌输。

造成的结果是,如今中国国内民族主义情绪的急剧增长。这会给中国人如何界定自身造成怎样的影响?这样的中国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

许:这其实是特权独占的状况,没有办法一直持续下去。如果不改变,老百姓永远服你。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后来终于改变体制,回归到俄国。这个问题不是中国人对自己的界定,而是对政权的界定。任何反对政权独占状态的人,没有反这个“中国”的。

香港,你往何处去?

端:香港目前遭遇到很大的管制危机,去年的占中是一个集中爆发的结果,但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愈加陷入难以好转的地步——香港年轻一代人,已经不止于对“共产党”的反感,而是对于“中国”的反感,造成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许:我上面已经说过了,是恨屋及乌,这根本性不在香港青年一代。

端:在香港本土主义的主张中,包括“香港城邦论”、“香港独立”等主张,他们认为香港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中国大陆的“香港民族”,其理论支撑来自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那么,如今的香港,可以算是一个“民族”吗?这种政治的人为建构可否成功?

许: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今天的香港,无论是地理情况,经济条件,和文化状况,都没办法和中国分开了。

地理情况,不说别的,香港饮水也要饮西江水。经济条件,香港和深圳省城之间构成一个大的三角体,这个三角体无法离开中国的经济圈之外,无法独立。

而香港和新加坡不一样。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不同种族。新加坡80%以上是华人,马来西亚不容他们。所以马来西亚与新加坡不能融合在一起。新加坡独立的特定情况是一个过路站,必经之地,经济是全球型的,不受任何区域影响。

至于香港今天能不能成为一个民族呢?我认为不可能,民族的任何界定上,香港在人种也罢,文化也罢,没法成为一个民族,I mean Nation,不能成为一个Nation。

端:那么,面对日益强大的中国,香港是否有自己的出路,能保持住自己的独特性(自由市场、法治社会),逐渐实现自身的民主化,缓解社会矛盾、贫富不均、世代不公……等现象?

许:关于香港自己的出路,我有一个想法,我们不必争夺特首本身了,由谁来选举他。 在过去大英国协,以及现在大英国协的情况下,加拿大和澳洲,很长久很长久时间,由英国做它们的虚君。他们本身的内阁制,是由议会来统治的。议会行使治权。

对于香港的特首,可以拿特首代表中国象征的主权。而议会是民选,议会里面产生一个执行治权的政府,独立于议会与行政,有独立的司法权作为监督——这样子双方各让一步,治权上让香港本身的市民行使,主权上由特首来象征和代表中国。特首的权力就是在议会改选决定方向不同的时候,由特首来解散议会,由特首来任命新的内阁,根据议会里的大多数,或者其他的办法。

这个的好处是,因为香港本身有很大的缺陷。

香港本身的财富分配,非常不均匀。我曾经把它分为五个等级,越到上面的,西方越深,财富越多;越到下面的,本土越浓,财富越少。这五个层次之间,几乎没有彼此的沟通。

不要说最高与最低了,中间每个层次之间沟通都非常有限。香港今天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中产阶级和中等阶层作为一个核心。这个核心不存在,也没有一个可以公开让大家对谈的forum(论坛),使得意见可以集中。或者说今天,今天有机会在香港发表言论的人,对上面两层,对下面两层,都不见得有代表性,所以他们的意见得不到较大的支持,这是对香港本身一个很致命的伤害。

这个伤害不是给它言论自由就能解决的,也不是给它行政权力的自主性就可以解决的。香港社会的integration(整合),整合没有做到。这个是造成社会矛盾,也造成行政权实际上无法推行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不能怪中国,这个是香港本身的问题。所以我是很坦白的这么说。

至于中国本身的改革,势在必行。如果中国不往改革的方向走,习近平今天推行的反贪,绝对会虎头蛇尾,无法支持下去。这个是大陆必须警戒的问题。

我已经离开大陆,离开中国很久,我对中国何尝不关心。我午夜梦回,哪天不想到中国。我的父母,从台湾迁葬,迁回无锡故家。我们哪一天不想中国好,我们就想中国好了以后,我们的老百姓能够过一个好的生活。我们并不是反对哪一个人,而是希望政权能够更安定,更长治久安,不要因为独占权力而导致内部的不安。这是我们海外华人最大的盼望。

没有人为了反对共产党而反对共产党,如果共产党能够开放权力,能够舆论、思想给大家自由,我们都会拥护的。这是我们海外华人的想法。

摄:林亦非/端传媒

端:香港本身的integration(整合)没有做到,那你的建议是什么呢?

许:要做到integration,最大的途径是教育方面。在公共教育与社会教育两方面。香港今天的教育,并不怎么普遍。中等教育程度,在关心公共事务方面,并不是特别强烈。但在社会教育方面更要紧,你们是媒体,除了尽报导的责任外,还要尽教育的责任,民间社会本身并不健全,也不强大,民间社会包含了若干强大的社群。假如工会,舆论,商业团体,专业团体,信仰团体等等,在香港的社会上,civil society(公民社会)没有做到integration(整合),这些不能靠官方来推动,要靠民间来推动。要有识之士,不要以群众运动来做这种事,要用组织来做这种事。

这是我对香港的规劝。我跟香港有很深的关系,我在中文大学访问过十年,我在港科大教过书,我得到过中大和科大的两个荣誉学位,那里有无数我的好朋友。我对香港的感情,使我必须要很坦白的说这些事情。香港的报纸没有尽到教育群众的责任,认真的讨论部份太少,八卦,风花雪月太多。我觉得没有办法使得这个社会integrate(整合)。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香港,现在我们面临新的困难,像美国本来成熟的民间社会,也松弛下来了。社团慢慢在萎缩,这是不好的现象。几乎西方现代文明主流国家,在内部都有类似的问题,最大的原因,一个就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中等阶层越来越少,public culture(公共文化)里,娱乐的东西,没有深度的东西,对于社会的服务功能是很少的。这是现代文明的通病,香港一直在这个毛病之下,到现在无法超脱。

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是个强大的国家了吗?

端:大陆的反贪一方面很得民心,但是在官方的政策上,正在急速的“左转”,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呢?

许:我们把“左”视为社会主义来看的话,它并没有向左转,而激烈化是有的。

强烈的民族主义,民族情绪,尤其是因为在跟西方对抗,挑战美国霸权的情况之下。但强烈的民族主义孕育的过程,是列强欺负中国太长久。如果真是强烈的民族主义,宁可把自己的人权放开,使得国家可以强盛。

目前(中国大陆的)情绪并不好,二战的发生,就是德国与日本强烈的国家情绪。国家民族情感构成国家主义,国家主义使得德国与日本铤而走险。意大利亦复如此,三个轴心国家导致了战乱,死亡人数之多,是空前的。如果中国朝这个方向走,对中国不利,对世界不利。

而且它真要和美国决裂,双方谁也得不到好处,两败具伤,鱼死网破。假如双方都用核武器对付,整个世界那就只能一起爆炸。面对这种危险,我希望国内的有识之士能够直指问题,阻挡劝阻,社会上不要存在这种嚣张挑战的做法。

端:我刚刚说的“左”,是中国语境意义上的“左”, 您刚刚提到国内的有识之士直指问题,但最近中国又在大肆的抓捕、审判维权律师,而从十八大以来国家政权的整体行为,即向极权、列宁主义的极“左”——您如何看一边反贪,一边大幅度控制民间社会发育、控制舆论、控制司法的状况呢?

许:这是想权力集中,所以如此做,但这是扬汤止沸,火上加油,不可能得到效果的。

端:一方面,在今年,沈大伟前段时间写了即将到来的中国崩溃,另一方面,同样是今年,许多人鼓吹中国模式,如从去年到今年兴起的“一带一路”和“亚投行”,都感觉中国国力越来越强盛了,你如何看待?

许:我们如何理解国力强盛,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膨胀出来的部分?像前段时间股票市场的几乎崩溃,本身并没有因为政府强烈干预而解决。因为经济最大的空洞,就是房地产的空洞化,这个空洞非常大,怎么补下去,不知道。大量的各种建设,毁坏的是国土和环境。饮水、能源、空气、土地,这些问题无法补救。到那个时候,生产一定会降下来。

很大的架子撑得很大,里头的consolidation(巩固),坚实的程度,很需要注意,是不是足够坚实?不够坚实的话,一个很大的空的胖子,经不起折腾的。

我对中国爱之深,所以责之切。讲得很痛彻,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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