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美國內政最重要的大事就是11月將舉行的中期選舉。美國現代歷史上,政黨贏得總統後,輸掉中期選舉的次數比贏的次數更多。這是因為美國選民不少抱着平衡的心態,不太願意看見一黨獨大。在總統選舉年,總統花落誰家尚未定,選民很難有意識地把總統選舉與國會選舉分開,但到了中期選舉,選民有意識地這樣做的機會更大。其次,總統當了兩年之後,必然會有爭議的事出現,這也會拖累總統所屬政黨。
現在參議院100席,共和黨以51比49領先民主黨。中期選舉中需要重選35席,其中,現任是共和黨人的有9席,現任為民主黨的有26席。共和黨只要贏得35席位中的8個就可以保持優勢。
相較參議院,共和黨在眾議院方面的挑戰可能更大。眾議院共有435席,需要贏得218席才能控制。共和黨現時以237比193領先(五席空缺)。但眾議院所有席位每兩年都會重選(參議院只有三分一重選),每次都可能大洗牌,所以目前來看,眾議院情況尚混亂。
如筆者此前觀察 ,截止到四月中,共和黨仍然形勢堪憂。然而,隨著全球貿易戰的開打,它為美國中期選舉添加上了重要變量。
精準反擊或變精準助選
中國的所謂「精準打擊」,不但沒有能打擊到川普,反而加固了川普在基本盤的支持度。貿易戰開打以來,川普的民調支持度節節上升,正體現出這種效果。
中美貿易戰開打之後,中國準備用「精準反擊」,意思是通過對美國農產品徵收關税,打擊美國農民,讓他們反對川普。這種策略不能說毫無道理,但現在看來,效果適得其反。
第一,貿易戰對美國農業長遠影響有限。雖然中國減少進口美國農產品(如大豆),但中國從另外生產地買到美國大豆的替代品後,這些生產地就沒有足夠產能供應給原先的買家,於是這些買家又只能向美國買。只要整個大豆國際市場需求放在那裏,只要中國和其他地方還需要大豆,美國大豆都能找到買家,無非就只是市場再分配的問題。而且美國在北半球,另一個產大豆地區南美在南半球,互相之間有半年的收成季節差異,可替代性低。此外,還不排除第三國倒賣美國大豆到中國的可能。現在的情況正是如此,中國減少進口美國大豆,但歐洲進口美國大豆增加三倍。當然這個重新分配的過程需要時間,有農民因此蒙受損失也正常,但重新回到平衡並不需要太久。
第二,美國農業人口本來就不多,加上相關行業人口會多一些,但總人數都很有限。不過考慮到眾議員選區比較小,如果這些農民與相關行業從業員均強烈反川,民主黨倒是有一定翻盤的可能。但問題是,共和黨一般在農業集中的中西部地區,競選優勢都極大,即便真的損失一些選民,也可以穩勝。更何況,大部分這類選民,世世代代不管怎樣都投共和黨,最多是不投票,不可能反轉投民主黨。經濟政策經濟利益對他們影響很小,遠不如宗教、反墮胎、持槍權等對他們重要。
第三,這些選民是最堅定的「愛國者」,是「國難當頭」的時候最能指望為國捐軀的一群人,而他們大多數後來又當了川普的粉絲。當川普一宣傳「國難當頭」,打愛國牌,他們湧出來支持川普還來不及。
最好的例子就是美式足球下跪事件。當川普指責那些奏國歌時單腳下跪的球員「不愛國」,呼籲如果NFL不採取措施,大家就罷看。這些平時最喜歡看美式足球以致狂熱的人,居然都紛紛響應,導致NFL上座率和收視率節節下降。最後,原先不理會川普的NFL各球隊老闆,也之後修訂規則,要求球員不得下跪了。可以想像,川普+愛國,兩張大牌一旦打出來,一些經濟損失豈能讓這些農民反水?
第四,更重要的是,川普在這個過程中,處處表現出關心農民利益。他冒著違反「自由經濟原則」的指責,搞了一個短期的農業補貼,幫農民「渡過難關」,搞不好這些農民還有賺。他抨擊中國針對美國農民的「邪惡」,在中美談判中,把農產品出口當成頭等大事。在第一輪北京談判時開出的條件,以及在第二輪華盛頓談判時的聯合聲明,他都在顯要位置寫上要中國增加進口美國農產品。不少農民受訪時,雖然說自己有損失,但都說川普為他們的長遠利益著想。
這樣看來,中國的所謂「精準打擊」,不但沒有能打擊到川普,反而加固了川普在基本盤的支持度。貿易戰開打以來,川普的民調支持度節節上升,正體現出這種效果。這樣的「精準反擊」,到最後很可能成為「精準助選」。
共和黨依然陷苦戰
無論從左翼還是中間派的勝利看,藍營民主黨在中期選舉的前奏中,表現出強大的動員力。紅營共和黨形勢則岌岌可危。
然而比較諷刺的是,共和黨的中期選舉形勢,並沒有因為「精準助選」而輕鬆。相反,在多個選區,共和黨都陷入苦戰。
筆者以前提到過幾次值得注意的補選,這些特別選舉,通常被看作中期選舉的指南針。
賓夕法尼亞州在3月13日進行了第18選區的補選。在這個被共和黨連續壟斷14年,2016年川普大勝20多個百分點的選區,卻被民主黨人蘭博(Conor Lamb)翻盤,以一個百分點左右的優勢勝出。要知道,連川普、他的兒子小唐納(Donald Trump Jr.)及女兒伊凡卡(Ivanka Trump)、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也都親自到場幫忙拉票,投下資金是民主黨候選人的兩倍。
亞利桑那州在4月24日進行了第8選區的補選 。這個選區也是一個「深紅」選區,川普在2016年也以20多點大勝。共和黨人萊斯科(Debbie Lesko)得到川普的支持在黨內初選輕鬆勝出,但在補選中,她僅以不到5個百分點的比例勝出民主黨的提皮門尼(Hiral Tipirneni)。這是該選區自1976年以來差距最小的一次。
剛剛進行的俄亥俄州第12選區補選 ,投票結束後三天還沒有出結果。原因是雙方差距太小,直到筆者寫稿的時候,還大概是共和黨候選人(Troy Balderson)以五十點幾比四十九點幾的微弱優勢領先民主黨人奧康尼(Danny O'Connor),這非常接近定自動重點票的門檻(0.5%)。民主黨候選人堅拒認輸,形勢僵持。
俄亥俄州第12選區補選屬於共和黨的時閒更長,從1938年開始,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共和黨人勝出(除了1980年一屆由民主黨勝出)。參加2016年總統初選的俄亥俄州長凱西克(John Kasich),就曾是這個選區多屆眾議員。2016年川普在該區以11個百分點勝出。在川普的全力助選下,共和黨人面臨苦戰。這在事先很少人估計得到。
這三次選舉有一個共同點,即「共和黨人披著民主黨外衣參選」。蘭博立場保守,甚至支持「反墮胎」。提皮門尼則支持持槍權。至於奧康尼,則明確反對「進步派」提出的社會主義口號(包括全民醫保、廢除移民局、免費大學等),高呼「為資本主義而奮鬥」(fight for capitalism)。顯而易見,這些都是被川普「逼入民主黨陣營」的中間派。這類人將會在共和黨的紅區挑戰共和黨人。
而另一方面,在民主黨的優勢選區,「進步派」則取得節節勝利。原先默默無聞的二十多嵗的女性社區主任奧卡西奧柯提士(Alexandria Ocasio-Cortez)居然在民主黨老巢紐約14選區,擊敗爭取連任的民主黨豪強 、在任的眾議院民主黨黨團會議主席克勞利(Joe Crowley),爆出驚天大冷門,她也因此成為超級大紅人。
奧卡西奧是打正旗號的「民主社會主義者」(democratic socialist)。她獲得「進步派」桑德斯的支持,但口號比桑德斯更加大膽直白。隨著民主社會主義派的崛起,民主黨左翼很可能在民主黨傳統地區大獲全勝。
因此,無論從左翼還是中間派的勝利看,藍營民主黨在中期選舉的前奏中,表現出強大的動員力。紅營共和黨形勢則岌岌可危。
美國的「七傷拳」影響更大
中國想要「精準打擊」,可能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反而是美國「自傷八百」的七傷拳,成為民主黨在中期選舉翻盤的利器。
美國國內局勢的這種演變,看上去與通俄案、metoo、平權運動、移民政策等通通關係重大(誰叫川普這麼「惹火」呢?),似乎和中國貿易戰關係反而不大,但其實不然。中國一直宣傳,美國發動貿易戰「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現在看來,自傷八百的七傷拳,最有可能成為中期選舉結果的決定因素。
這裏有兩個因素。第一,美國國內還有強大的反關税勢力。他們反一般意義的貿易戰,當然也反對與中國的貿易戰。不但很多偏向民主黨的科技公司和全球企業反關税,很多共和黨人其實都支持自由貿易。比如6月,傳統的共和黨金主科赫兄弟(Koch Brother)就揚言,要大力資助支持自由貿易的候選人,為此不惜轉而支持民主黨候選人。他口中說的民主黨候選人,當然不會是「民主社會主義者」,只可能是前文所提到的「披著民主黨外衣參選的共和黨人」。他們將會在傳統紅區挑戰共和黨。
第二,川普在2016年大選勝出,原因在於傳統工業區的支持,而他們是反全球化的。但與此相同,「進步派」和民主社會主義派,也都反全球化。這和上次希拉蕊支持全球化的情況非常不同。因此,在那些選區,兩股「反全球化」會正面對撞,鹿死誰手還難以預計。
川普打貿易戰,暫時看來,產業工人損失最大。這倒不是中國「精準反擊」的後果,而是川普對大批中國零件加税,導致製造業成本增加、競爭力下降的後果,算是美國「自傷」。比如美國唯一的本土電視機製造商Element就大幅裁員,準備隨時關閉。這些製造業工人沒有像農民一樣得到川普的青睞,在貿易戰中未見其利,先見其弊。
兩相比較,川普大幅削減福利,民主社會主義派則提倡大福利,對他們的吸引力可能更多。而且很多產業工人本來就是民主黨的支持者,一貫支持民主黨的大工會政策。因此,在中期選舉中,由於貿易戰之故,他們要是重投民主黨,實在不必感到驚訝。
很諷刺的是,中國想要「精準打擊」,可能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反而是美國「自傷八百」的七傷拳,成為民主黨在中期選舉翻盤的利器。而中期選舉會如何發展,仍需持續觀察。
(黎蝸藤,旅美歷史學者,哲學博士,關注美國政治、領土領海爭議、東海與南海史等)
看黎先生的文章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