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德國社會民主黨(SPD)正式選出舒爾茨(Martin Schulz)為新任黨主席,聯邦副總理加布里爾(Sigmar Gabriel)卸任黨主席一職,並再次表示將全力支持舒爾茨於今年九月的德國議會大選中以社民黨候選人身份角逐聯邦總理一職。
今年,歐洲政壇面臨數場舉足輕重的選舉,其中將於九月舉行的德國議會大選可謂重中之重。聯邦現任總理默克爾(梅克爾)去年已表態將作為基民盟(CDU/CSU)總理候選人追求連任,其民調支持率,在經歷倍具爭議的難民危機之後,仍舊領先其它政黨。至今年1月29日社民黨黨內提名總理候選人之前,一般預測對默克爾連任較為樂觀。
同時,由於近年新興的右翼民粹政黨另類選擇黨(AfD)在此前幾個州的議會選舉中都獲得了空前的成功,其在聯邦層面獲得議會席位的態勢已趨不可擋,也使得默克爾所在的基民盟即使獲得最高票數贏得選舉,也不太可能獲得絕對多數的席位從而單獨執政。又由於各黨派皆無與另類選擇黨聯合執政的意願,此前的未知數,在於基民盟是否會繼續與社民黨組成執政大聯盟。
但自從舒爾茨被提名為社民黨總理候選人以來,本次大選的局勢又多了些新元素。舒爾茨去年底剛剛卸任歐洲議會議長一職,宣布將離開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布魯塞爾,回歸德國政壇。此前坊間普遍猜測:聯邦現任副總理兼前社民黨主席加布里爾會參選,而他這次卻最終讓賢。這表明,社民黨黨內及他本人都明白,以他這些年的政績,恐怕不能在面對默克爾時有足夠的勝算。
舒爾茨旋風從何而來?
社民黨自從公佈總理候選人以來,在民調中的支持率就一路飆升,至今已與基民盟不相上下,更有民調顯示:在兩黨候選人的個人支持率中,舒爾茨比默克爾高出十六個百分點。
尤其是在原本對社民黨早已失去耐心的年輕選民當中,舒爾茨簡直是颳起了一股旋風:在他宣布競選後僅一週內,社民黨就在聯邦境內吸納了兩千八百名新黨員,其中半數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下;在 Reddit 上,舒爾茨的粉絲們成立了一個支持他當選總理的名為「The Schulz」的專頁;Youtube 上流傳着粉絲為他而作的歌曲「Make Europe Great Again」;粉絲稱他為「上帝總理」(Gottkanzler)……舒爾茨在短短幾周內成為了一個現象,一個被媒體評論稱為「桑德斯效應」、「德國奧巴馬」的現象,大有讓社民黨時隔十二年之後重新成為德國政壇主角之勢。
這種現象,簡直是任何一個競選團隊都夢寐以求的效果,而社民黨本身的競選戰甚至還沒有全面打響。那麼,這樣一輪「舒爾茨熱」究竟從何而來?他為社民黨帶來的支持率,會對今年大選結果造成什麼影響?他的受歡迎在當今歐洲右翼民粹抬頭的背景下,應當如何解讀?
自從一九九四年以來,舒爾茨一直代表德國社民黨在歐洲議會中持席,歷任議員、「社會主義者和民主人士進步聯盟」主席、歐洲議會議長等職。他的「爆紅」,除了來源於一批社民黨青年組織的網民在社交媒體上運作之外,外界評論還認為他長年的歐盟履歷也是重要原因。在當前懷疑主義橫行、屢遭挫折的歐盟,舒爾茨的參選,對於許多堅守歐洲理想的德國年輕人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他們成長於歐盟一體化向縱深發展的年代,習慣於開放的國境和交融的文化,一個重新隔閡離散的歐洲,是他們的噩夢;而舒爾茨任歐洲議會議長期間,也確實曾致力於加強歐盟機構的權力和實際運作能力。此外,他此前在德國聯邦層面的內政領域沒有任何政治遺產,於是也就幾乎沒有任何負面評價,還可以在批評對手時不留情面,不必擔心牽涉到自己的過去。再加上他本人出身平凡,沒有德國政客普遍的高學歷和精英背景,甚至不曾上過大學,還公開坦白自己年輕時曾經酗酒、後又成功戒除的經歷,使得一般年輕人覺得他相比其他政客而言更「接地氣」。這些因素都使得舒爾茨在德國聯邦政壇以一種充滿希望的「新人」形象出現,與選民多年來所熟悉的幾個「舊人」截然不同。
舒爾茨的可能政綱
從舒爾茨目前公開的政見和立場來看,他着重於提高對資產獲利的徵税、打擊逃税避税、支持從幼兒園到大學的免費教育、限定雇主隨意簽訂短期工作合同、推動同性婚姻合法化,同時在難民問題上保持堅定的立場,認為包括德國在內的歐洲國家有義務接收並安置逃離「伊斯蘭國」的難民,並且要求歐盟對拒絕配合完成接收安置義務的國家,處以經濟懲罰,即停止提供資助。
在外交議題上,舒爾茨在日前的土耳其-歐盟外交危機上較為溫和。他表示:土耳其總統若對德國進行國事訪問,應當受到一切相應的禮遇,但埃爾多安不應該以國家總統的身份在土耳其境外為其所在政黨拉票,更不能期待德國政府對這一做法表示支持。同時,他也呼籲各方不要反應過激。德國於戰後重建期內引入大量土耳其勞工,至今境內居住有大批土耳其裔移民及其後代;鑑於舒爾茨目前尚未就其它外交議題表態,或許可以從土耳其問題一窺他作為長年歐盟政客,在外交議題上原則與技巧並存的特點。
有批評的聲音則認為舒爾茨有見風使舵的嫌疑,因其在任歐洲議長時期的一些做法,包括對各國勞工薪資談判的限制政策、對以保守著稱的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的支持和對一些小黨派的排擠,都與他現在的種種以「社會正義」為核心的競選口號和政策大相庭徑。在社民黨黨內,舒爾茨與加布里爾一樣,一向被歸為保守派陣營,許多批評者認為他在社會政策上遠不夠激進。
此外,舒爾茨在德國內政領域的空白歷史,雖說一方面是他競選期間的一項優勢,但另一方面卻也將為他作為總理執政德國的能力打上問號。
社民黨捲土重來,會帶來左翼執政?
根據目前的主流民調結果來看,社民黨(SPD)支持率在過去一個多月內大幅上升至31.3%,僅微弱落後於基民盟(Union)的33%(有少數民調結果顯示社民黨已經以微弱優勢領先於基民盟)。另類選擇黨(AfD)則由此前的超過10%的支持率回落至8.8%,但仍處於第三位;綠黨(Grüne)與左翼黨(Linke)不相上下,自民黨(FDP)緊隨其後。
與2013年的數據相比,社民黨和另類選擇黨是僅有的兩個支持率上升的政黨。如果舒爾茨帶領社民黨持續保持目前的勢頭,秋季的議會大選結果就有了一個除基民盟與社民黨再次聯合執政之外的明確可能性,即社民黨與另外兩個左派政黨(綠黨和左翼黨)組成執政聯盟(即所謂的紅-紅-綠執政聯盟)。
舒爾茨的大熱,使得社民黨在這個問題上有了較高的主動權,目前各方也公開表示:不排除社民黨、綠黨和左翼黨三方聯合執政的可能性;只要三方票數相加超過半數並達成協議,這將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可能;如果這一結果成真,也將會是德國歷史上三個左翼政黨首次在聯邦層面聯合執政。在當前極右翼勢力高漲不下的歐洲乃至全球背景下,這無疑能打開某種新局面。
剛剛結束的荷蘭議會大選被認為是今年歐洲政壇變動的「預演」,也在德國國內引起討論。舒爾茨本人及聯邦總理辦公室負責人 Peter Altmaier 稱荷蘭的選舉結果為「一場勝利」,意指極右翼黨派並沒有如此前民調預測一般獲得高票;但實際上,選舉結果對社民黨在荷蘭的姐妹黨工黨(PvdA)來說是一場慘敗,工黨在議會中的席位由選前的29席掉至9席。
如果荷蘭議會選舉真是整個歐洲政治走向「預演」的話,對歐洲傳統左派來說,這顯然不是一場大團圓的喜劇;而從舒爾茨的表態來看,社民黨傳統左派的身份認同,總體來說正在持續弱化,與基民盟愈加趨向同質化;又或者,經歷了英國脱歐和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之後的歐洲政客與民眾,只要情況沒有糟糕到極右翼上台,就已經滿足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帶有苦澀意味的妥協。德國綠黨和左翼黨近年的疲軟,目前尚無改善之勢,但如果他們能從荷蘭綠黨的勝利經驗中學習,或許也還有足夠的時間扭轉態勢,因為選民對左翼政策的需求,還是存在的。
目前來看,極右翼政黨在德國上台執政的可能性並不如選前的荷蘭或當下的法國那麼大——另類選擇黨如無意外將獲得超過5%的選票進入聯邦議會,但進入執政聯盟的可能性較小。不過,此次德國大選,能否向極右翼崛起的歐洲和世界發出更明確的信號,就有待社民黨保持上升的勢頭,並與左翼黨及綠黨進行選前磨合了。
(蒙頁,德國蒂賓根大學助教╱政治學博士生,歐洲時事政治觀察平台「歐羅萬象」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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