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歡迎來到端傳媒Podcast——在這裏,端傳媒的深度報導擁有聲音。你會聽到跨文化、跨地域、跨語境的故事、經驗和觀點,打開一個又另一個世界。除了端的原創節目,端傳媒還會不定期與來自世界各地的聲音創作者合作,共同推出特別系列節目。
這次與端傳媒合作推出的華語離散播客「行星酒館」,來自旅美媒體人林東尼。東尼曾任美國著名晚間新聞欄目VICE News Tonight的東亞區製片人,也是Netflix亞裔社交媒體平台Golden的發起人之一。去年,他辭掉了美國的工作,搬離了定居多年的紐約。在亞洲與世界各地走出來的新老離散者相聚之後,他決定在泰國清邁租一塊地和一個果園,並成立了創作空間「此處」。
播客「行星酒館」是東尼與端的一次合作嘗試,用聲音記錄離開家園的異鄉人們所遇到的人、經歷的事、以及深刻的體驗。第五期行星酒館,東尼和兩個精通於食物的好友,隔著太平洋,聊起了在異鄉開餐館和找食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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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星酒館,上菜了。
對離散世界的人們而言,「他鄉」與「故土」的關係說起來也許抽象空泛。可放到生活裡,日常真正要面對的難題,往往都是那一個:
「吃啥?」
我們與食物的關係,凝結著彼此截然不同的人生經驗,也無可避免地記錄了我們的離散旅途:家從何來、曾在哪裡,又去到何處——落實到一日三餐,也就是一道一道菜、一頓一頓飯。在他鄉真要實現心安,首先就要安撫自己的胃。
行星酒館這期吃貨局,請到了兩個在不同地方品嚐美食、創造美食的朋友。H是四處考察食物的美食家小夥伴;來自雲南的Iris,則在疫情後離開上海時尚行業,在墨西哥城開了一家賣餃子的特色Bistro。我好奇的是,旅途迥異的我們,如今挑選自己喜歡吃的東西?而在世界各地的旅居和探索,怎麼改變了我們的飲食習慣和對美食的看法?「地道」對美食來說,真有那麼重要嗎?
時間軸
03:03 從上海逃離,落腳墨西哥城
06:54 在市集,與家鄉洋絲瓜的異鄉重逢
11:27 從pop-up開到小酒館
15:46 為什麼要做餃子?
20:19 靈感與口感、「我」與故鄉
22:41 「地道」,有那麼重要嗎?
30:18 口味在異鄉的「顆粒度」
35:26 國內餐飲業的bistro化
39:32 新派亞洲菜在歐美的突破
45:20 透過菜市場,了解墨西哥
48:40 高能美食店搜索指南
54:54 用食物與世界建立連接
播客精華節選
大家好,歡迎來到行星酒館。其實這一期節目想和大家聊一聊美食,一方面我是自己特別想聊吃的,另一方面我也很好奇:在世界各地生活,怎樣改變了我們跟食物的關係。今天組了一個好玩的局,兩個朋友現在的生活和美食非常相關——一位在異鄉做菜的朋友,一位在異鄉品菜的朋友。大廚 vs. 美食家。大家來介紹一下自己?
H:
我是H,我的職業雖然跟美食有關,但好像沒有一個特別固定的身份。我給餐廳寫文案,給品牌做策劃,給紀錄片寫詞兒,然後我到處吃飯。
Iris:我是Iris,目前我做飯和喝很多酒。
H:今天組這局是這樣的, Tony 說有個朋友經常生活在墨西哥,然後這位經常生活在墨西哥的朋友又說,有個朋友在墨西哥餐飲跟誰都熟。因為我要去墨西哥旅遊,就說,誒,那認識一下。結果發現,這個誰都熟的朋友居然是個在墨西哥開了一家餃子 bistro 的雲南人。在某天飯前下午茶的時間,我們一群五個人就坐在街上開始炫餃子配葡萄酒,炫得七暈八暈的,然後再去吃晚飯。墨西哥像是一個挺悠閒度假的地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被我們搞得很特種兵,所以那五六天我們也沒能再見面,所以正好有這一集的機會,可以讓大家再在線上再碰個面。
Iris:那天真的是太神奇了。大概是我開店到現在出現的第二次一桌子中國人的場面,我都驚呆了。我們的店開了半年就大概只發生過兩次。
Tony:所以平時你店一般客戶群是什麼樣?
Iris :大概 70% 都還是算墨西哥人吧,所以我每天就是用我的爛調子墨西哥西班牙語跟大家介紹我們中華美食。那天真的是特別有緣。
Tony:我很好奇,Iris你一個雲南人在上海,最後是怎麼跑去墨西哥城做這樣一件事的?
Iris:我的故事也有點cliche,比較Eat, Pray, Love. 我之前在上海其實也是做辦公室工作。以前我是做 fashion 的,在一個奢侈品牌做零售和買手,後來我到了一個運動品牌做 marketing 和partnership. 但是我自己也是一個coach,從教大家健身開始,相當於 part time hustle,上班之外的時間教大家健身。後來去了印度,學了瑜伽,越學越深。後來在上海我就基本上在教課。這個事情幫我了解到什麼東西對我來講是重要的。生活在國內,我相信 h 你可能也有感覺,節奏非常快,大家一直在拼命地奔跑。
我當時的感覺就是,跑了半天,我也不知道我在跑啥,一開始為什麼要跑呢?我不知道。因為在上海,你的節奏很快。你的日程表每天都是滿滿當當一萬件事情要做。你也很怕,有種FOMO,就是我如果不跑的話我就會落下,但是跟誰比呢?我當時的狀態是我沒有自己的方向盤,所以我想給自己一點空間。我突然就覺得現在我不做這件事情的話,那什麼時候要做?那時候我27歲。
我在上海的生活其實挺舒服的,但如果我留下來,那我可能就是這樣了。
H:要等就等得沒完了。
Iris:對。後來我就離開上海到處旅行,那會還在疫情期間,旅行起來比較艱難,也沒有特別多國家可以去,你也沒簽證什麼的。當時因為有美國的10年簽,我就來到中美洲這邊,就在哥斯達利加,然後危地馬拉、薩爾瓦多這些地方。當時我的想法就是我想衝浪,然後想在大自然裏多待一待,給自己一些時間去想想這件事兒。後來那些地方我待了幾個月,就是大自然也很美,衝浪衝的也很開心,但就覺得吃的真是不好吃。
H:就天天豆子燉飯、飯燉豆子,哎呀太慘了。
Iris:對,還有芭蕉。
H:大香蕉、大木薯,吃了直放屁。
Iris:後來不停地有人跟我提到墨西哥城,說是他們最喜歡的城市,這個地方真的很棒,可能就種下一個種子。有一天我真的來到摩西的城,第一個感覺,哇,好像昆明!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因為它也是高海拔,也很綠,有太陽的時候很熱,沒太陽的時候稍微有一點涼,天氣就跟昆明一模一樣。後來我在這邊就開始旅遊,去當地的一些市場,每天吃吃喝喝,結果就在這個菜市場發現了一個我們昆明叫洋絲瓜。不知道你們見過嗎?綠色的一個瓜,在昆明非常常見。也叫豐收瓜,因為它特別好種,一個藤可以爬得很高,上面結巨多果子。
我小時候樓下的鄰居,他們家花園裏就有一顆這個洋絲瓜,你把它摘了之後兩三天馬上又找出來,非常嚇人。我們在家就吃這個瓜,把它簡單煮一煮湯,或者加點乾辣椒炒一下,就這樣。我就在墨西哥城看到了這個瓜,我當時整個人都驚呆了,覺得宇宙又發射了一些信號。這個瓜在墨西哥城也非常的常見,叫做chayote,就是很漂亮,綠色的那個一個瓜。
H:我們福建那邊叫佛手瓜。
Iris:就是它!我感覺這個瓜在上海也沒那麼常見,在國內就只有我回家才覺得非常常見。結果在墨西哥城,是到處都。我當時驚呆了,說天哪,這個地方在calling me。
Tony:他能讓你找到家的味道,在一個很神奇的場合你就跟它對上了。
Iris:沒錯,講真,其實就是這一個點,讓我當時覺得有種回家的感覺。
Tony:我住的 Sunset park 那邊,其實在中國城和 Hispanic neighborhood 之間。五大道那邊都是墨西哥菜和墨西哥超市。我在那個地方看到了一個東西,學名叫涼薯,福建那邊叫洋地瓜。脆脆的,像土豆一樣根莖的東西,但可以切了當水果吃,非常清爽。嗯,我也是看到那個東西的時候就覺得,怎麼在這裏相逢了?
Iris:啊,人生何處不相逢。
H:我在紐約的時候住那同學家,他也是雲南人,他非常喜歡去南美人墨西哥人開的雜貨店買東西,他們那邊有樹番茄,非常輕鬆的買到。
Iris:樹番茄,一種番茄和百香果的結合。
H:雲南人做南咪,或者熬湯的酸味來源都是它,在南美也是滿天滿地的。我朋友他就天天都泡在那些超市。墨西哥人或南美人的超市名字都很統一,比如我們東亞人都是 H Mart, J Mart, K Mart 超市,墨西哥人他們的超市就是 Miss Cherry, Miss Pineapple, Miss Banana,全是水果。他老在那邊能買很多東西,甚至好像還買過那種大的香菜。
Iris:對。(雲南生活)大延續。
H:大芫荽他們都有, 加勒比跟中南美也都吃,咱們就永遠一家人,就是那種感覺。 Iris 說墨西哥城就是昆明,哈卡就是大理,坎昆就是麗江——完美,就是這個道理。
Iris:對,我現在跟人家解說什麼是雲南,雲南就是中國Oaxaca.
H:找到這種異鄉的這種突然的映照,可能會在異鄉找到故鄉完全的複製來得更刺激。我還有一個好奇, Iris 你在這邊落地創業,還有很多執照證件 paperwork 政府流程有的沒的。畢竟開店不只是研發菜嘛,有這種很本地化的事情要處理。你有當地朋友幫助指導嗎?
Iris:我也沒一開始就開。我是做了一年半的pop up活動。Pop up 這件事非常好,可以讓你在這個城市落腳,可以有你的community、你的朋友圈。其實墨西哥有個非常開放的環境,我遇到的很好的人都很願意幫你。有什麼問題,他們如果有相應的資源就會介紹給你。這個還幫了我蠻多的。你來這個城市你啥也不知道,就最好不要幹這件事。墨西哥其實也像中國,是個人情社會,不是說官僚的部分,而是你跟人的關係,真的會幫你省很多的麻煩。
Tony:你剛去到那裏的時候從pop-up開始做起。這個雪球的第一片雪花從哪裏來?
Iris:我當時在薩爾瓦多衝浪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德國女孩,以前是做金融的。她也是 quit her life,然後 旅行這樣。我們有一個類似path,連接非常的深刻。後來我們都來到墨西哥城,都很喜歡。那會兒我問她,我想開一個小酒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們才認識三天。她說好啊,然後我們就一起搬到墨西哥城,我們變成了室友。
真的很有緣分,當時我們一起做室友,第一片雪花就是我在家給大家做飯,做一些我腦子裏面想要創作的一些菜,請別人來吃。大家都覺得很好吃,然後我們就開始跟別人收錢,就是這樣做起來,哈哈哈。一開始不敢收錢。
H:怕不夠好吃嗎?
Iris:對。一開始會覺得我在幹嘛?有沒有臉跟別人收錢?
Tony:收多少錢?
Iris:我們做那種 family style,可能有六道菜,大家一起 share 的那種。一開始是 800 比索,大概人民幣 300 塊。
墨西哥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現在那個 MBTI 測試,我真的是一個i人,哈哈,但那時就是要天天出去social,認識人,請他們來我們的活動,有點像 supper club.
H:你那時候頻率大概一週幾次飯局?
Iris:每個月兩次這樣。那時真的就什麼都不知道,連去哪買原料我都不知道,所以我要一個一個市場自己去看,跟vendor 聊他們有什麼,然後去哪裏要買什麼東西,像一個尋寶遊戲。
一開始發現餃子是因為我在做 pop up 時–在墨西哥城做了一年半的 pop up,有一次就想做四川的鍾水餃,因為之前在四川生活過一年,對春熙路背向裏的一個鐘水餃記憶猶新。而且墨西哥城這邊,食物的那個原材料和中國南部、四川都還有一定相似性。所以就做這個餃子試試,它需要複製醬油嘛,還有辣椒油。兩個主要的醬料這邊我都找到了墨西哥的替代。墨西哥本來就有很多辣椒,也很容易找到不同的辣椒風味。
結果這個醬做出來還蠻好吃的。自從那一次 pop up 之後,所有人都瘋了,說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非常的好吃。每次做event都還挺成功的,算是一個契機,發現好像這一個菜可以作為一個切入點。
H:我有個問題,對於我們這波當時去吃你店的人,我們可能習慣於一些奇形怪狀的菜,因為講真雖然是有鍾水餃,自制紅油這些大家熟悉的味型,但你的呈現和搭配,比如說芒果和花生醬配合的餃子,它其實不是一個中國人任何的傳統餃子世界裏能看見的東西。那除了我們這波人以外,他們對這個東西的接受度是什麼樣的?
Iris:我還是從我本人想做的東西出發,我也不是想做正兒八經的中餐,我不是一個中餐館。所以如果跟一些對中餐有比較傳統概念的中國人來解釋,其實也蠻難解釋的,因為它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中餐」。
H:可能比跟墨西人解釋還難。
Iris
墨西哥人就,反正他也不知道,但是對中國人解釋稍微有一點難度。比如說這次我回國我都懶得跟大家解釋我在幹嘛。我的菜,我的理解來可能是:中國南方的味道,紮根在墨西哥,Chinese flavor roots in Mexico,這些味道是我熟悉的味道,通過墨西哥當地的原料來呈現。
所以你要說它有多authentic,我覺得它也不authentic,因為它肯定在跟你在中國吃到的中餐是不一樣的,它也跟在美國的中餐不一樣。它是因地制宜的中餐。我在墨西哥生活,被這邊的cuisine影響,或者發現了這邊的一種什麼當地原料,給我什麼樣的新靈感,又可以和腦子裏面的關於味道的記憶串起來,呈現出一個新的菜。它非常的personal,
我回國之後,我做了一個 tasting dinner,六道菜品的一個品嚐菜單,展示了一些新的靈感和想法。兩個小夥伴他們就來,吃完他們說,「好吃,好現代」就沒了。
Tony:你有什麼創新菜餚嗎?
Iris:我們店裏有三個餃子,一個叫山東,一個叫四川,一個叫雲南。雲南的這個餃子其實它跟雲南沒什麼關係,因為雲南也不怎麼吃餃子,我們餛飩吃的比較多。這個餃子叫雲南是因為它的醬,是花生 base 的沙茶醬,因為雲南離東南亞很近,我們小時候常常去,離越南河內很近,可能飛兩個小時你就到泰國了。所以在雲南的話,東南亞食物的影響是很深的。你在東南亞很容易看到,比如咖喱,比如花生 base 的醬。你到河內,那邊就有那種小卷粉,有花生作為基底的醬。其實靈感是來源於那裏。
Tony:在相當長的一段的時間,我在海外吃中餐的時候,會用一個地道不地道、authentic不 authentic 去衡量一個食物好不好,但是吃的越多,就越來越覺得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多的變量了。 H老師全世界都吃遍了,你是怎麼看這個問題的?
H:這一趟特別好玩,我這趟出來一個月只去四個城市,紐約、墨西哥城、洛杉磯和溫哥華,都是大量移民的大城市。說到authentic,曾經前幾年如果你要提 Fusion 這個詞,你就覺得哎呦,老土了,一聽就感覺你亂做——在皮鞋上面刷花生醬那種。就非常的過時的一個詞,因為大家都要說自己做的是「contemporary」。
但今天我再回到這四個城市,回到以前去的店以及去探索新店,我就特別想找這種真的fusion. 有點像Iris的這種私人的店,把自己的生涯濃縮在了一個菜裏面。同樣的,我這次找店我自己也都沒去訂那種 20 道菜吃 5 個小時的東西。我特別想找意外的fusion——我們就不要避諱這個詞,什麼菜都是Fusion.
墨西哥今天菜單上的菜是 17 世紀西班牙跟瑪雅人的Fusion. 我們今天在紐約和溫哥華的街頭,那是八九十年代中國移民、日本移民韓國移民留下的fusion,所以我們才吃 sushi rolls. Fusion 是永恆的,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在紐約最令人震驚的,我看到有一個猶太菜和日料的Fusion,我看那菜單我都不知道這是個啥,我感覺他拿貝果做大阪燒還是什麼,我當時就瞳孔地震了。/在溫哥華曾經有個我很喜歡的 Fusion 店,北美日料的風格,當年特別的嘻哈,疫情也過了,前兩個月店還被燒了,再重新裝修到現在感覺洗盡鉛華,成為一種非常自然的狀態,不用再跟別人用很酷的菜單和大詞去和人解釋,「我這個菜真TMD不一樣」。
所以我覺得 Fusion有個好處:你需要從零開始去捏合一個東西,你不可能捏合一個你完全不懂的東西。剛才我們提到的那些餐廳——當然那個日本跟猶太菜也不知道怎麼捏合,也許是一個猶太人在日本瞳孔地震以後還就捏合了。哈哈,那這些東西就變成了你今天吃到的菜單,移民的菜也好,或者是這種離散者也好,從離散變成的定居者也好,他們的這些菜單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像個人日記一樣的東西。
Iris:Fusion 這個詞,我一開始特別的抗拒,可能 5 年前、 10 年前,你看到很多所謂國外中餐,可能一個西蘭花炒牛肉,一個菠蘿雞塊把它裹起來。人家說這個是中餐,剛來墨西哥的時候,我也非常的氣憤,這邊中餐的代表可能就是Panda Express,非常不唐人街的唐人街,大概有三個街口這麼長,賣一些顏色非常誇張的一些「包」,就跟中國沒有半毛錢關係,把那個包做的五顏六色的,
我剛來的時候想說,中餐這個概念很大,但至少我長大的味覺的記憶不應該只是通過這種東西來呈現。可後來做着做着,我覺得就像你說的,可能在世界各地吃了很多餐廳,經歷過很多主廚之後,做的食物就像是一個人的日記一樣。這個東西才幫助我更好的發現我是誰,我想做什麼,以及這個故事我想怎麼講。那其實也是對一個人整個價值觀和個人敘事的一個重塑。
Tony:你的顧客對你食物的理解是什麼樣的?
Iris:對我的顧客來說,我每個菜我給他兩到三個point,就可以了。讓人家吃一個菜就了解你的人生故事,也不太可能。尤其是墨西哥的市場,大家對中餐是不怎麼了解的。就會說東南亞的風味,因為有堅果,有咖喱,再加上一些墨西哥芒果。比如說四川,我會說四川是一個比較愛吃辣的省份。那比如說山東,只是有一個醬料,是黑醋 base 的。那我就會說那在中國的北方,其實吃餃子的習慣是去蘸醋。我會說用黑醋的蘸醬靈感來源於中國北方。
Tony:挺好玩的。我發現要把中餐的細節傳達給沒有中餐背景人群,其實是挺複雜的一件事,有時候你要把它顆粒度做得很大。我記得有一次在一個分享會上,聊到喝的,說到中文世界裏喝的東西,那肯定提到珍珠奶茶。那時候喜茶剛火,我在場解釋了奶蓋「cheese foam」,台下紛紛「oh my god cheese foam」,各種竊竊私語。有時候就覺得還真挺難的,一點新的信息這樣了,要是再聽到多幾個不同的品類,豈不是要爆炸。
Iris :驚呆了?哈哈,對,我覺得是這樣,而且從吃飯這個事情上吧,你很能看出來你作為一個人的一個preference,以及你怎麼展現你的價值觀。可能有一些比較傳統的中國人,出國三四天就受不了了,就一定要吃中餐。對於一些美國人來說,中餐就一定要左宗棠雞這種。作為一個人,你的眼界和你的心態是多麼開放,我覺得從吃上還蠻能看出來的。
H:我們當時在吃完Iris那個店,我們群有一大老闆嘛,他們之前已經在西班牙和英國吃了好久了,米其林暴吃團,這真嚇人,每天至少一頓fine dining. 反正就特別嚇人,我聽着都消化不了。他們發現,很多的 fine dining 餐廳的 wine pairing 都出現了清酒,很多日餐韓餐泰餐都有了很好玩的發展。大哥就在問說,中餐在哪裏呢?昨天還有一個國內非常大的連鎖的快餐品牌在想着出海這個事情,在問啊說有沒有認識什麼正在做中餐出海的人。其實國內一些小酒館做已經很飛了。Iris 之前在上海,那邊什麼中國地方菜系都被Bistro化了。我的天吶。
Tony: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能不能給我形容一下什麼叫bistro化。
H:菜量變小了,它不是中餐的那種盤兒炒的,三兩個人過來下酒,那東西變小變精緻,也跟一些傳統的 bistro 的菜式有了一定的結合。舉個例子,可能風乾的肉,但風乾的是犛牛對。你切片的可能那個腸,是二道肉,不再是意大利的火腿了。也許你炸的薯條,它現在換成了地瓜,山芋,雌菇。很多地方食材就重新被bistro小分量下酒菜的載體裏面重新演繹了。
其實我們雖然天天嘲笑上海,哎呀傻逼小資之都,天天割韭菜,貴的要死,這個 bistro 小份菜、人均吃了 800 塊。但實際上它一直在以一種內循環的方式自己那邊瞎搗鼓,但是講真我們這種顆粒都已經磨成這個樣子了,隨便拿兩粒出去對吧?其實特別有趣,很適合拿來跟大家交流,怪有意思的其實。
Iris:回到國內看了一圈就覺得上海所謂的小酒館真的是捲到不行。我大概 3 年前離開上海,小酒館這個概念可能是五年前在國內開始。五六年前上海剛開始有第一批開始做自然酒館,到現在已經你每走兩個路口就有一家小酒館,大家的裝修都差不多的那種工業風,一定要把牆留着,水泥和磚頭,這種在上海現在非常的如火如荼。
但是國內我覺得有一個問題,大家就一火就所有人都去做那個東西了,並不代表你對他有多麼深刻的理解。確實有些非常年輕的主廚,在國外學了西廚,他們的那個 technique非常精細,有很深的功底在裏面。但是其他那個你淘寶上買點burrata,切點番茄就賣 98 塊,那就不一樣。。
Tony:Iris,你在墨西哥城這個地方,你見到這麼多熟悉的食材,但是它也有很多不熟悉的食材,你是怎麼樣把它們搞到一起去的?
Iris:我非常喜歡逛菜市場,所以到哪裏我都會去逛市場。在市場,你就覺得什麼東西都很鮮活。我要是有一個 bad day ,就會去市場看看,那裏有很多顏色,很多的氣味,大家都熙熙攘攘的,很努力在生活的樣子。
Iris:那通過逛菜市場,可能就會有些熟識的攤主,慢慢他們就會教你很多:這個東西怎麼做,這個東西嚐起來是什麼樣,會給你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讓你嘗。你一嘗之後,我通常會在我記憶裏找這個東西的參照物,比如樹番茄,那它可能是百香果或者番茄這個酸度。
比如說有種沒有怎麼嘗過見過的食物,我可能會給它在我腦海裏找一個味覺座標。我辦很多美食活動,所以就也認識了很多的廚師、食材供應商、還有些專門搞吃喝的人。每次跟他們見面,或者參與大家的 project,還會學到蠻多的。你會看到,不同的人處理這個食材,它們的後面的邏輯是什麼?
Tony:你們平時都在吃什麼?
Iris:我其實在家亂吃,你要問我吃的最多的什麼,大概是番茄炒蛋,哈哈哈。
H:我在外面的時間多。出來吃的話,可能來到一個地方之前會先簡單的看一下當地到底吃啥,做點功課。
Tony:H 謙虛了,我平時找店就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她的社交媒體,她太會挑了。我在清邁待了大半年,她來了是她在清邁帶着我吃。她總是可以挑到特別神奇的店,要不然 Google map 上找不着,要不然Google map 上全都是泰文根本看不懂。你怎麼找的?
H:我還是蠻倚重互聯網搜索的,因為我覺得像清邁也好,墨西哥城也好,它本身其實去那邊的遊人其實蠻多的。好在互聯網 Web 1.0 時代,有很多人是願意寫長博客和寫長文章,即使到現在還有人保持了這個習慣。我特別喜歡看這種內容。比如說在我們大學時代,那時候要旅遊,什麼小紅書、點評這些都不能參考,甚至還沒出現。但其實很多人在寫blog,那些寫 blog 的人,是真正有很強烈內容意識的人和有很強烈內容整理能力的人。
H:所以其實我在墨西哥很多 taco 店也好,還有一些老字號也好,主要來源就是這種博客。雖然它可能是白人寫的,博客裏說我在墨西哥生活了 10 年,這是我覺得三家厲害的taco店。他們甚至細到每家店牛逼在哪:這家店是醬牛逼,那家店是烤爐牛逼,那家店是配菜牛逼。建一個 WordPress ,寫了一些萬字blog,也不知道給誰看,就是我好想講,但是可但是講就講了,沒有運營思路,就這些內容反而是特別好的。
還有一個,如果你在谷歌地圖上就這麼看的話,如果有更多來自非英語的本地語言評論,當然是一個非常好的參照系。千萬不能相信全是英語的好評點贊,因為就很可能這些人也沒咋懂,說不定就只是這家店服務特好。
Tony:要跟你 cross reference 一下這件事情。在美國你要吃到最好吃的中餐,越南菜、泰國菜什麼什麼的,去 Google map 上找,要去找那個 3.5 – 4 分之間的菜。那種有很多好評論,也有很多不好評論——一看那不好的評論都是白人顧客,「那個服務生對我好粗魯」,但有時候好店就是這樣,你有底氣可以髒,可以罵人,可以跟顧客吵架。
H:對,有一些元素就會讓你根據經驗判斷,這個店肯定可以。比如說 3.5 分泰國菜,比如說本地人喜歡的平價墨西哥菜,或者在選餐廳的時候,找一些風格跟你更契合,而不是看誰白桌布漿得更硬的飯館。
Iris:對。你吃着吃着可能就大概明白了,什麼樣的餐館適合你。
Tony:Iris,在海外吃飯和在海外開飯館兒,這可能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經歷,–我很好奇你在海外開飯館兒這件事情, whats it like?
Iris:創業都差不多,都是有一萬件屁事要做。
H:在國內開店,我周圍非常多的創業者,他們面臨的很多是比如說工商、街坊、社區、街道、衛生、消防這些很多政府部門的刁難和權力巡租等這方面的困擾。那在墨西哥城創業會有遇到類似的情況多嗎?
Iris:我覺得這邊的人至少不會說故意刁難,事出必有因,可能政府部門的人來了是因為有鄰居要投訴。因為可能我也沒在特別中心的地方開,我們這個街區我覺得還好,街坊鄰居,尊重互相照顧。
我認識了食物供應商,酒的進口商,現在我可以跟他們一起做活動,選我想要的酒。前兩天我做了一個tasting menu,有兩個女士來了。她們是姐妹,而且參加了我們兩年前的第一個聚餐。兩年後她們來了我的店吃這個tasting menu。真的是老淚縱橫。
Tony:真的。你用食物就和當地建立了一個深刻的聯繫——你有持續兩年的顧客了。
Iris:這個連接,你覺得就真的還蠻妙的,你也不在他們的生活裏,他們也不在你的生活裏,但是大家會遠遠地看着,有什麼新的東西就會出來支持你一下,幫襯你一下。她們跟我說 I’m so proud of you. 就這種感覺真的蠻特別的。
@NatMet 我Google了一下,应该是一家叫VIA SOL的餐厅
感覺很棒,不知未來有沒有機會去墨西哥旅遊。店的地址在哪裡呢?
我上个月刚离开呆了7年的美国去了其他国家 看这篇文章很有感触
云南人表示:“(云南生活)大延续。”这里的“延续”(音)是方言里香菜的意思。
因为这些蔬菜什么的,本来就是南美原产的啊……包括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