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中國大陸深度

「我身邊的位置都空了」,互聯網裁員潮中的「倖存者」

出海尋找新機會的中國互聯網企業,焦慮地賺錢、急切地裁員。「我們要使勁兒往前跑,才能停在原地。」

2023年6月9日,北京的招聘會上,一名女士伏在桌上休息。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2023年6月9日,北京的招聘會上,一名女士伏在桌上休息。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特約撰稿人 何煦 發自新加坡

刊登於 2023-06-28

#裁員#失業#裁員潮#互聯網產業

失業大潮在2023年持續席捲中國大陸。6月16日,中國統計局發布數字顯示,全國16至24歲青年失業率依舊高企,達至20.8%。曾經被資本和從業者視為「香餑餑」的互聯網行業,也在監管政策和經濟下行的夾擊下步向寒冬。有報導指,2022年三大互聯網巨頭百度、阿里和騰訊淨流失28000人;2023年第一季度互聯網行業裁員達1萬人。

中國境內的電商、遊戲、短視頻等核心互聯網產業規模於前幾年增速放緩,不少企業踏上出海之路,但海外賽道亦不平順。經歷過行業野蠻生長的紅海時刻、又熬過996工作模式的互聯網從業者,在出海業務中看到了行業與自身的異化。面對頻繁跳轉的業務、動輒裁員的辦公室和意義感喪失的工作內容,要如何走下去?端傳媒與裁員潮中的一位「倖存者」聊了聊,以下是他的口述:

「我們都是紙蝴蝶,誤以為自己有翅膀」

我今年快30歲,從事互聯網行業約5年。我所在的公司主要做海外業務,去年陸陸續續開始裁員,今年又集中裁了很大規模的一批人。

在國內的非中國籍員工最早被裁。他們日常要做針對(他們)本國的內容審核、用戶調研和推廣宣傳活動。對於一些非中國籍同事來說,這似乎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完美工作。有的同事在老家有一些小生意,做機械類的技能培訓,但當地生意一般,就業率也不高。他的家人都希望他留在外國工作。還有的同事原本在老家當公務員,他覺得中國很安全,他對安全的定義是「走在街頭沒人用槍指著你」。有一位同事還在讀書,夏天馬上要畢業了,如果沒有工簽就得回國。要是沒找到工作,他打算去上語言培訓班,這樣能保留學生身份。但大城市語言培訓班很貴,要六七千元。這個同事一直想留在中國,他覺得中國公司特別好,連上公司內網就能翻牆,公司管飯、有免費Wifi和咖啡,以前我們同事經常聚餐、買奶茶。這些非中國籍的同事,從家裡到公司要搭地鐵和換乘公交車,往返5小時。就算如此,週末也會來公司工作。他們覺得只要能賺到錢,寧願七天無休。

那次裁員,一開始HR交代我不能透露,我一直很緊張。通知的那天,HR把他們叫到會議室,我當天下班特別早,我不想面對這個情況。第二天,我找了個小酒吧,叫組員們吃飯。他們很認真對待這次聚會,打扮得特別正式,從家裡穿西裝過來。

聚會散場後,有位非中國籍同事發信息對我說,就算你每天看不到我在這個工位上,要相信我還是會默默關心你。我覺得很感動,但同事關係就這麼潦草結束了。

後來裁員裁到中方區,這個項目幾乎只剩我一人,身邊的位置都空了。

2023年6月7日,江蘇省宿遷市,員工在京東智慧城市園區的客戶服務中心工作。圖: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2023年6月7日,江蘇省宿遷市,員工在京東智慧城市園區的客戶服務中心工作。圖: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公司裁非中國籍員工比較隨意,招聘時態度也隨意,會說「只要是個人,能工作就ok了」,我聽起來很不舒服。這次裁員甚至忘了兩個人,我去交接工作,對方還問為什麼把工作給別人。後來反饋給HR,HR當晚就解除了所有權限。第二天我看到對方給我發farewell信息,我打了一大段話,發現發送不出去。這個人就這樣消失了,我再也聯繫不上他了。

有的同事甚至去算塔羅牌,想知道自己何時會被優化,或是公司什麼時候垮台。

在上一家公司,我也經歷過大裁員。當時HR開了一個會,把我們所有人叫到會議室,我老闆當時在家裡,線上投屏。在會議上,他說因為個人原因要離職,整個團隊也不在了,讓我們等其他部門消息或者自己找活水。20分鐘會議就結束了,我腦子一下很空。就在幾個月前,我剛剛獲得很好的績效、加薪,覺得職場道路看起來非常明亮,突然整個部門就沒了。以前我認為裁員是按能力去決定的,原來不是這樣。

那天晚上浮現出一個切身感悟。我們所有人都像是紙蝴蝶,誤以為自己有翅膀,被扔出去的瞬間才明白,本來就是風說得算,不是自己說得算。我根本不是一個能決定自己飛到哪裡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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