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一塊墓地」是端傳媒新開設的專欄,我們希望在這裏認真地和讀者談死亡﹑遺憾﹑悔恨,但也談生命﹑愛﹑希望,和那些無法解決的道德難題。歡迎點擊訂閱。
(謝宜安:作家,「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成員;著有《特搜!臺灣都市傳說》,小說《蛇郎君:蠔鏡窗的新娘》。合著《臺灣都市傳說百科》。)
高中時,我住在學校的女生宿舍。宿舍的樓梯間有一面鏡子,從樓上走下來時,對著鏡子,恰巧可以照見全身。這是給我們檢查服裝儀容用的。宿舍裡一天要點兩次名,點名時,規定學生不能穿拖鞋。我好幾次在下樓經過那面鏡子時,注意到自己的鞋子而跑回去換。我覺得在那裡放鏡子,相當貼心。
但是有一天,那面鏡子被翻了過去。因為聽說有同學在鏡子裡,看到了不是人的影子。
鏡子被翻面我覺得可惜,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完全可以理解——因為我也害怕過那面鏡子。宿舍十點熄燈,公共區域如樓梯也會關燈,只留下幾盞小燈。但我還是有好幾次,為了拿洗衣機裡洗好的衣服,在十點後摸黑穿越樓梯。那時候,我會害怕看到那面鏡子。我不知道在鏡子裡看到鬼影的是誰,但我膽子要是再小一點、或者走樓梯時再遇到一些風吹草動,那個人可能就會是我。
不是因為我相信有鬼,而是我很清楚,在宿舍裡那些條件的影響下,我會認為自看到鬼。無論原本有沒有鬼,當下的環境與心靈,都會使人撞鬼。
當年在宿舍裡,我聽說了不少鬼故事,其中甚至有一些被視為真實的靈異經驗。而在離開宿舍後,我讀到了更多宿舍鬼故事——很多人跟我一樣,也在那樣的宿舍環境裡,感受著鬼故事的發生。我們都受到宿舍這個獨特的空間所影響。
據說,我當年所住的宿舍之所以會有鬼,是因為它曾經是監獄的刑場,我們的宿舍原本是男生宿舍,可以用陽氣來鎮壓陰氣,但現在換成了女生宿舍,因此鬼很多。
我所聽到的,就是校園鬼故事裡常說的主題:「學校以前是墳場」或者「學校以前是刑場」。這往往不符合真實。臺灣沒有學校以前是刑場,有些學校以前曾經是墳墓,但「被說是墳墓」的學校,遠比「真的是墳墓」的學校多更多。儘管學校不是墓地,但學校確實像是一塊墓地——想像中的。在這裡,徘徊許多學生心中的亡魂。它們的故事就像葬在這塊土地上,經過的人,總會聽說過一兩個鬼故事。你從小到大,一定也聽說過幾個。
這些校園鬼故事,日本稱之為「學校怪談」。在日本的校園怪談中,登場率最高、匯聚了最多怪談的場所,是廁所。日本學者常光徹研究這一類學校怪談。他注意到,許多故事如「花子」、「青色紙、紅色紙」(廁所裡會冒出一個聲音,問你要青色紙還是紅色紙。回答青色紙會被全身抽乾血而死、回答紅色紙會全身流血而死)、「從馬桶中伸出的手」、以及「窺視的臉」(女學生被鬼追躲到最後一間廁所,以為鬼離去時,才發現鬼從廁所上方看著她),這些故事都發生在廁所。廁所是學校的陰暗面,是身體的排泄腔通往無盡黑暗的通道,因此令人畏懼、因此會產生故事。
但在臺灣,學校裡鬼故事最多、最陰的地點並非廁所,而是宿舍。這可以說是臺灣校園鬼故事的一大特色。
為什麼偏偏是宿舍?難道對臺灣人來說,宿舍非常可怕?
在研究傳說時,我們往往將傳說視為人們精神的切片。傳說的形成,背後是無數次的口耳相傳:耳朵聽來的傳說,經由心過濾一遍,再由嘴巴說出——傳說反覆經歷這樣的歷程。而這些無數次穿越人們意識濾網的傳說,也就不得不成了人們的共識、人心的結晶。假使我們把視線凝聚於這些結晶碎片上,或許就可以還原出恐懼的形狀——知道那些傳說宿舍鬼故事的人,究竟在想什麼。
被封鎖的寢室
宿舍裡許多鬼故事,都涉及一間「被封起來的寢室」。最典型的,或許是我在高中時從友校同學口中聽說過的這個故事。那次我去參加男校的校慶,男校的同學一聽說我住宿舍,就跟我說了他們宿舍的鬼故事:宿舍走廊盡頭,有一間被封條封住的寢室,沒有人知道那間寢室為什麼被封住。曾有一次,一位學長在門外聽見有人在寢室內喧鬧的聲音,他原本以為是學生在這間寢室內開party,但後來意識到,寢室明明被封得好好的,沒有打開的跡象——在裡面開party的並非活人,而是生活在這個空間裡、不是人的鬼魂。
這是我聽說的第一間「被封住的寢室」。
友校宿舍是不是真的發生過這件事,我無法確定。但我想,那棟宿舍裡,很可能真的有一間被封住的寢室。被封住代表著「不能進去」的禁忌,禁忌往往讓人想到那些不可言說的事情:死亡、靈異——必定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無法解決的事,才不得不封鎖那間寢室。事實上,那間寢室被封住可能有其他的原因,但只要它是被封住的,就會持續引發各種想像。到後來,想像已經成形,真相是什麼無所謂。假使有人告訴我,那間寢室被封住的原因,是因為裡面漏水,那我恐怕會十分失望,覺得不要聽說還比較好。
在其他更多的宿舍鬼故事裡,那間封鎖的寢室,後來開放了。這時產生了另一種恐怖——你甚至不知道它是哪一間。
我聽說的第二間「封鎖的寢室」,來自大學的學弟。
學弟說起了他所住自強九舍的恐怖故事:傳說宿舍裡曾有一位僑生,這位僑生有宿疾,某一次長假時,他沒有回故鄉,而是待在空無一人的宿舍裡。一天,他的宿疾突然發作,在無人急救的情況下,他死在自己的床位上。等到假期結束、他的室友們回來時,發現僑生的屍水已經深深滲入他躺著的床上,僑生的屍體也與床板緊密黏合,分也分不開。
學弟只說到這裡,但這個故事還有後半段:當校方要處理屍體時,發現床板上的屍水怎麼樣都無法消除,因此直接割除了床板。這間寢室因為出過事,曾經封鎖一陣子,後來隔幾年,新學生入住時,又再度開放。那棟宿舍裡每間寢室都有四張床,但只有那間出過事的寢室,其中一張上鋪被鋸掉,剩下三張床。住到這間寢室的學生,半夜會聽到有人咳嗽、找藥的聲音。
我很長一段時間以為這個故事是真的,就跟學弟一樣,也跟其他很多人一樣。然而後來我因為整理傳說,才意識到,「屍水宿舍」其實是流傳於各大學之中的都市傳說。我所就讀的政大是最有名的,但不是唯一的。這類「屍水宿舍」故事最早可以追溯至1995年的一篇BBS文章〈北工鬼事〉。在那篇文章裡,事件發生在臺北工專(今日臺北科技大學),死者也並非僑生,而是臺灣本地的學生。在那之後到今日的二十多年間,故事持續流傳,中興大學、文化大學、東海大學、臺灣大學、中原大學、輔仁大學、臺北大學都有相似的鬼故事。彷彿在這些大學裡,都有一位在長假間孤獨死亡的僑生——怎麼可能呢?但是就算這位僑生並未真實存在,學生們仍對此深信不疑。
我當年也是。聽說故事的那一年,我剛入住大學寢室。一整個校園裡,我真正說得上話的人很少,與我同寢的室友,是一位來自美國的交換生,我的英語只能勉強與她溝通,當然更無法分享心事。學弟說故事給我聽時,是在告訴我,「我們都可能突然死了,沒有人發現」——那些靈異的結尾不是他的重點,「孤獨死」的核心才是。而恰巧我們都對此深有同感,既然如此,那故事應該要是真的。
「屍水宿舍」的故事留下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結尾:在整棟宿舍裡,有一間寢室不一樣。不一樣意味著異常。假使說「封鎖房間」的情節,可以讓人們與鬼故事的現場保持一定程度的安全距離,「再度開放」的情節,則使得人們會毫無隔閡地置身鬼故事現場。在這類故事中,「再度開放」並非代表事情已經獲得解決,它只是被隱藏了起來,就像學校會出於各種務實理由犧牲學生權益——等到你住進去那間寢室後,才會意識到異狀。
「屍水宿舍」的部分版本,加強了這個「隱瞞」的主題:由於僑生死後,屍臭味經久不散,因此該間寢室加裝了抽風機。但只有一間寢室有抽風機,未免太過醒目——為了避免讓學生發現,因此每一間宿舍都裝了抽風機。
特別的房間﹑被隱瞞的死亡
故事中對於這些出事的寢室,校方往往會加以隱瞞。有的時候隱瞞的手段是讓那間寢室變得跟其他寢室一模一樣(有些故事甚至會說,校方可以打亂門牌號碼)——有的時候,是讓那間寢室變得更加特別,直接不讓該寢室住人、將它改建成其他用途。
這是輔仁大學流傳的故事:女生宿舍一樓有一間醫護中心,那間醫護中心原本是寢室,某年寒假,一位僑生沒有回家,因病死在無人的宿舍。在那之後,住那間寢室的學生便會聽到悽厲的女生笑聲,校方因此把那間寢室隔出來,當作醫務中心。因此從醫務中心的內部空間,可以看出寢室大概的樣子。
臺北大學也有這一類傳說:女生宿舍中有間寢室不住人,那是專門用來放行李的行李間。其實那間房原本也是寢室,但是睡在其中的女生,被潛入宿舍的水電工先姦後殺,在那之後寢室就不安寧,因此只好改成行李間。
這類故事很多,也往往僅止於傳說。故事類型太過相近,都是關於那一間特別用途的房間——或許不該問「為什麼每一間特別的房間,都是因為出事而改建?」,該問的是:「為什麼鬼故事總是附著於這些特殊用途的房間?」事實上,很可能不是因為事件,才有了那些醫務中心或行李間,而是先有了醫務中心跟行李間,才有了鬼故事。鬼故事是用來解釋這些空間的說法。
我高中宿舍裡,也有幾間特別的房間:晾衣服的儲藏室、電腦室、綜合活動室。儲藏室似乎有鬼故事,綜合活動室也聽說很陰,據說有人聽過裡面發出聲音,打開時卻沒有人。但我為了練習樂器,曾經進到空無一人的綜合活動室。綜合活動室對應其他樓層的第六寢,但不知為何,只有這層的這一間改成了綜合活動室,它的空間感,確實還是第六寢的樣子。只是撤去了書桌床鋪,鋪上木地板,十分空曠,能聽到樂器強烈的回音。我一個人在傳說鬧鬼的活動室練琴,不斷因為想起鬧鬼傳聞而感到害怕。
「特別的房間」被視為異常,是因為宿舍裡的其他空間,都太過「正常」——標準化的宿舍空間中,每一間寢室都長得一模一樣。因此遇到不符合常規,少一張床的、或者是特殊用途的房間,反而醒目到異常的程度,容易使人產生靈異聯想。
這個「特別的房間」又是那麼微妙,它乍看熟悉,卻又十分陌生。進到這些特別房間,會感覺到它明明與其他房間隔局相似,用途卻截然不同。這種陌生感,也往往是鬼故事生發的背景。日本的學校怪談,時常發生在「放學後空無一人的學校」,學生因為忘了拿東西而回到學校,便遇上了靈異。黃昏的學校,既熟悉又陌生:它還是相同的格局,但因為夕照變換了不同容貌,給予人強烈的「非日常感」。這些特別的房間,正因為還保有「正常」的痕跡,更顯出它的異常、它的格格不入。那些存在於正常中的異常,彷彿打開了一道縫隙,允許那些異質的、不該存在的東西進入。
我想綜合活動室會變成綜合活動室,背後一定有某個我不知道的、但十分合理的原因。但只有靈異故事,可以貼近我當下心中的那份感覺。
無人的宿舍
黃昏是學校怪談裡的特殊時刻。我們宿舍鬼故事裡的特殊時刻,是早上所有人離開宿舍、宿舍空無一人時。
我曾經聽說過這樣的故事:某一天,在所有人都離開宿舍後,有一位學生留了下來。明明宿舍裡應該沒有其他人了,這名學生卻聽到宿舍裡傳來「碰、碰、碰」的重擊聲。那個「碰、碰、碰」的聲音不停響著,聽起來像是人的腳步聲,但更重一點。「碰、碰、碰」正在一間一間地敲寢室的門,用女性的聲音說著:「找⋯⋯不⋯⋯到⋯⋯」
「碰、碰、碰。」學生感到十分害怕,躲到了床底下。那個女性的聲音又敲了下一間寢室的門,說:「找⋯⋯不⋯⋯到⋯⋯」
「碰、碰、碰」的聲音越來越近,終於抵達了學生躲藏的這間寢室。學生看著「她」進寢室,自以為不會被發現,就在這時,「她」轉頭看向學生,對她說:「找、到、了。」她的臉對著床底下的學生,她是個頭下腳上的鬼,剛剛的「碰、碰、碰」是她以頭撞擊地板行進的聲音。
這個故事也是高中宿舍裡傳說的。這是唯一一個,後來我每次想起來,都會感到害怕的故事。我聽說時,腦中想像的就是我們所住宿舍的空間,對應的時刻,大概是所有學生都離開宿舍、幹部檢查清空、準備將宿舍上鎖之時。我只有一兩次機會做過這份工作,但那時見到的宿舍樣貌令人印象深刻。平常人來人往的嘈雜宿舍,如今安靜而空無一人。那就是我們生活中難以窺見的縫隙,我忍不住好奇:在我們都離開宿舍以後,這個空間會不會也有我們不知道的、它自己的故事?「碰、碰、碰」的傳說,聽起來就像是屬於那個奇異時空的傳說。
「碰、碰、碰」其實是個相當知名的傳說,至少在1996年就有流傳紀錄,在九〇年代是十分著名的鬼故事。我聽到的故事沒有說這名女鬼為什麼要來宿舍敲門,但是有些故事更為完整:這名女鬼原來是人類,她被負心漢拋棄,說要找他索命。負心漢躲在宿舍裡,希望能逃過一劫。道士告訴他,只要躲在床底下就能躲過。但躲在床底下的他,卻與女鬼四目相交——原因是他忘記告訴道士,女友跳樓時是頭下腳上死的。
這個鬼故事本身具有強烈的戲劇性:女鬼逐間寢室敲門,講述時壓迫感十分強烈。而「碰、碰、碰」的怪聲,最後揭露那是頭撞擊地板的聲音,也令人不寒而慄。更重要的是,故事翻轉了一般以為鬼沒有腳(只有上半身而無下半身)的形象,讓故事中的女鬼成為一個視線看向低處的鬼——反而令原本想躲避的人無所遁形。這些巧思都十分厲害,難怪這個故事可以流傳如此久又如此廣。
「碰、碰、碰」這類故事,可能是源自日本的學校怪談「窺伺的臉」,情節結構幾乎與「窺伺的臉」如出一徹。「窺伺的臉」故事中,一名女學生突然在放學後的學校遭遇一名看護婦(護理師/護士)鬼魂,她躲到廁所的最後一間,這名看護婦鬼魂接著開始逐間尋找女學生。
「不在啊⋯⋯」她打開一間又一間的廁所門。但就在檢查到倒數第二間廁所時,看護婦鬼魂停了下來。女學生以為鬼放棄了,鬆了一口氣,自然而然地抬頭往上看,卻發現看護婦鬼魂從廁所上方的空隙看著她。
「窺伺的臉」跟「碰、碰、碰」一樣,都具備「逐間搜索」的要素,也同樣是每一間確認,並且說「不在」或「找不到」,來讓躲藏者意識到進度。也同樣都是在躲藏者認為自己可以逃過一劫、鬆了一口氣時,被鬼魂找到。鬼魂找到的方式,也都同樣讓人意想不到——「窺伺的臉」的鬼處在一般不會有人攀上的廁所隔板上方,「碰、碰、碰」的鬼則以倒吊的姿態把頭貼於地板上。「碰、碰、碰」傳說的年代,正好有不少日本怪談傳入臺灣,它的的故事演化很可能受了「窺伺的臉」影響。
有趣的是,可以看到臺灣「宿舍」主題的強大——日本「窺伺的臉」發生在日本鬼故事勝地廁所,臺灣「碰、碰、碰」則變成一則宿舍鬼故事。
在我腦海裡,「碰、碰、碰」是可能會發生在我所處宿舍的那類故事。儘管我能想像女鬼貼地的視線,也會被我自己的想像嚇到,但我其實沒有辦法解決一個問題——我們宿舍的床,都是上鋪,沒有什麼「床底下」可言啊?
所以,這可能就是為什麼有「椅子學姊」的故事。
藏污納垢的死角
我高中所住的宿舍,床位在高處,差不多是人站立時頭頂的位置。床底下是書桌,坐在椅子上的時候,正好位於床鋪的正下方。一間寢室一共有四組這樣的配置。因此我們四個人都是睡上鋪,晚上睡覺時要爬上梯子。
「椅子學姊」的傳說是,晚上睡覺時要把椅子靠上,不然會有「學姊」站在椅子上看著你。
這個傳說是我最近才聽說的,但至遲從2007年起,已經在大學校園裡流傳。儘管我之前沒聽說,但我聽到時,可以很快地理解這則故事的恐怖感覺:書桌的椅子若拉出來,確實剛好會在床下方。假使有人站在那張椅子上,差不多剛好可以看到睡在上鋪的人。
這是一則完全符合宿舍空間感的傳說。不再像「碰、碰、碰」一樣,有不符合這空間的「床底下」,「椅子學姊」就是為了我們這種上床下椅配置量身定做的校園鬼故事,表達了上鋪獨特的空間感。
也是在那個我聽說了眾多鬼故事的宿舍裡,發生過一次靈異騷動。這次不是傳說,而是一次神秘難解的事件。
某一次,學姊回到寢室時,隨口呼喚了一聲室友。學姊明確地聽到,室友從上鋪回應了一聲。但就在這時,室友本人打開門,回到了寢室。
所以剛剛出聲的不是室友⋯⋯?
呼喚人的學姊跟開門的學姊,我都認識。這件事情發生時,在宿舍引起不小的騷動。在這之後,宿舍裡的學姊學妹,提起這件事都會特別小心。儘管大家諱莫如深,但如今看來,靈異騷動似乎也不是什麼太稀有的事。常光徹研究校園怪談,也提到國小學生幾乎每年都會發生妖怪騷動——這類靈異騷動,就像是校園裡的天災。
姑且不論當時的「靈異」是真是假,這都是一段十分「合理」的敘述。由於我們寢室的床鋪位於上方,位置略高於視線,因此我們沒有辦法即時確認上鋪是否有人。好幾次我們要確認一位室友在不在,都要多爬上兩階階梯,才能看到她有沒有睡在床上。若是不爬上階梯,只是站著,看不到上鋪有沒有人躺著。
就是因為這樣的空間感,才會造成學姊「看不到上鋪室友」的狀況。而上鋪這個明明就在同一個空間裡,卻看不到的區域,就成了寢室的死角。
宿舍的上鋪,就像是都市傳說「消失的搭車客」裡的後座。「消失的搭車客」故事裡,搭便車的乘客上車坐到後座,但就在駕駛要提醒他下車的那一刻,一轉頭,卻發現乘客憑空從後座消失了。「後座」之於駕駛,也是一個無法即時確認的視線死角,但又弔詭地與駕駛位於同一個空間。因此「消失的搭車客」,也透露了對於這空間的不安。
那麼來自上鋪的詭異聲音,應該可以被詮釋為上鋪死角衍生的恐怖感覺吧?至於「椅子學姊」,則是一個關於上鋪空間的,相反的故事。這回主角待在上鋪了,但人一到了上鋪,就換下方變成了視覺死角——所以就算有鬼魂站上了椅子,在上鋪的人也不可能看到。唯一有機會看到的,就只有鬼魂探出來的頭,與灼熱的視線罷了。
如今的我已經離開那間寢室很久、很久了。但在大學時,我又住進了類似的寢室,下面是書桌上面是床。像這類的寢室很多,因此「椅子學姊」不少宿舍都有流傳。最初,「椅子學姊」也不限定性別,可能是「椅子學長」,男宿與女宿都有同樣的空間配置。
為什麼「椅子學姊」故事的空間感會這麼強?我想是因為,宿舍的空間感太強烈了。我們在那之前,與在那之後,都不會再經歷相同的空間。我只有作為住宿生的那幾年,入住了那個上床下桌的環境。我一開始非常不習慣,但我沒有選擇。高一十五歲的我剛住到宿舍時,我連上鋪的梯子都不會爬。爬上去還好,爬下來卻十分困難,我幾乎看不到自己身下的階梯,因此下幾階我都用跳的,有幾次落地力道比較大,發出了重重的聲音。
我應該有過害怕。但我沒有機會說,我甚至當下無法有意識的感受。但我這種微妙的心情,卻會在聆聽鬼故事時,悄悄地浮現。不只是令人戒慎恐懼的上鋪,還有那個奇異的綜合活動室、樓梯間的鏡子,以及宿舍外的一片廢墟平房。
我們天天都會走過的宿舍門口,不知為何有一排矮房。那排矮房有人生活的痕跡,但我從來就沒有看到住民在那裡活動。我對那排矮房非常在意,每次經過都會多看兩眼。但矮房外有一道牆遮擋,大門也上鎖,我只能透過低矮外牆,看到矮房內部深不見底的漆黑。
一年級的生活新鮮又令人緊張,我們這群新生被抽離原生的環境,塞進全新的宿舍空間,被迫在短時間內熟悉宿舍制式的日程表。而我幾乎不認識其他人。我們只有十點熄燈後的時間是自由的,我們往往會在那時候聊天。在一次熄燈後的聚會,一位同學說:「其實我有一點靈異感應。我在那排矮房裡看到過『東西』。」
雖然是令人害怕的事,我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甚至因為那位同學說了這句,而讓我覺得,我和她、和在場所有的人,都變得親近了起來。我們是同樣害怕那排矮房的人了,我們是聽說過同一個鬼故事的人,我們是共享恐懼的人——「恐懼」這種心情非常幽微,幾乎就是一個人最基本而深刻的情感,而我們能夠彼此分享,表示我們比起先前,更像是同一個群體。
這就是為什麼,世上鬼故事會特別多吧。
回复一下那个台湾朋友的疑问,大陆不仅关于学校的鬼故事多,而且关于地铁的鬼故事,也很多,在我生活过的城市,几乎每一个都会流传关于这个城市的灵异故事,尤其在华南,香港地区,多不胜数,
校園鬼故事幾乎是台灣學子的共同記憶了!尤其台灣曾是日本殖民地,很多老學校都是日本時代延續而來,日式鬼故事有文化上的熟悉感。加上台灣民間信仰興盛,普遍對靈異體質深信不疑。真好奇曾被西方殖民的香港和無神論的中國,有沒有這麼多校園鬼故事傳說?
大学时同样住的是上床下桌的寝室,读到”椅子学姐”时深以为然,的确是反映了宿舍独特的空间感,作者的感受相当细致!
也不全是都市傳說⋯前幾年台大的男研究生宿舍都死過幾個僑生了⋯新聞都應該還查得到⋯我一直在想那些宿舍最後會怎麼處理⋯
之前看过一篇很长的近乎考据狂的考察北京夜晚公交车事件这个都市传说的文章,觉得有了网络后,都市传说(事实上也是谣言的一种)考据变得更为复杂了,但对公众的情感体验影响又被极大放大了
令我想起”虛構推理”,雖然現實中並不會像動畫般”具現化”,但其實當虛構的事流傳至每個人都聽過,漸漸越來越多人相信後,變會成為”事實”,就像跟”具現化”一樣的展開,而真相是怎樣,已不再重要
恐惧的根本原因是两个要素:一是未知,二是火力不足
“碰、碰、碰”这故事小时候也听说过,原来这么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