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民的一生，從工程師到總書記，從鎮壓學運到改革開放

幾乎是宿命般的巧合，2022年11月30日，96歲的中共前總書記江澤民在上海去世。上海是江澤民命運轉折的城市，1989年，他在上海任市委書記期間，要求《世界經濟導報》刪減一篇紀念胡耀邦逝世的文章，並在報紙總編輯沒有配合後關停整頓整張報紙，由此引發一系列關於新聞自由的抗議，最終他因處置民主運動的強力手段受到鄧小平賞識，被破格提拔為中共中央總書記。多年後他回憶這一時刻，如履薄冰，「高處不勝寒」。

「他的一生就像是一首史詩，其中包含着戰爭、貧困、革命、政治動亂、社會動盪、經濟改革、國家轉型以及中國在國際上的重新崛起。」庫恩在江澤民的傳記《他改變了中國》中這樣評價他。

江澤民於1926年出生於中國揚州，1991年他接受採訪時引用明朝官員史可法冢前有一副對聯：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史可法因守衛揚州而殉職。

1936年，10歲的江澤民在入學考試中寫了一篇文章支持張學良發起的「西安事變」，這場軍事政變促成了國民黨和共產黨建立抗日統一戰線。同年，江澤民考上江都縣立初級中學，後轉入頂尖中學揚州中學。這是一所以西方教育模式為基礎的中學。上學期間，江澤民喜歡中國古典詩詞，2009年，已經退位的江澤民視察中國聯合工程公司，談及自己被任命為總書記的經歷，朗誦了清朝官員林則徐的詩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1946年，在上海交通大學唸書的江澤民參與了一次抗議示威活動，以反對國民黨政府針對學生的一項考試政策。大學期間，江澤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最熱愛的運動是引體向上。

1967年，擔任武漢熱工機械研究所所長的江澤民在文化大革命中遭遇批鬥，其中一張大字報指控他「江專而不紅」，罪證之一是他引用陳毅過的話「『專』就是紅，它們是同一問題的兩個方面」。

1979年，鄧小平設立「經濟特區」作為改革的樣板，國務院設立了兩個機構（國家進出口管理委員會和國家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來實施改革，江澤民被任命為兩個委員會的副主任兼秘書長。1980年，江澤民帶團出國考察，回國後在人大提交提案，提出一系列大膽的改革措施。1982年，他被任命為新成立的電子工業部的副部長，第二年他在美國出訪期間，被提拔為部長。就任期間，他把計算機和集成電路列為優先發展的項目。在2009年出版的《論中國信息技術產業發展》一書中，他預言到2020年，國際上微電子技術水平將發展到14納米。

1986年，時任上海市長的江澤民和示威的學生對話，他用英文背誦美國總統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講，並告訴學生什麼才是真正的「民有、民治、民享」，但學生並不買賬。1987年，江澤民穿着西式襯衫接受《洛杉磯時報》採訪，以證明他對學生運動的打壓不妨礙外國投資者到上海來。同一年，一張報紙的記者寫了文章《「事必躬親」的另一面》，批評江澤民不應該對細枝末節的事情感興趣，而應該處理「大問題」。江澤民最終跟這名記者達成了和解。

1989年，江澤民因處理上海的示威者而受到鄧小平賞識，他說：「我需要一個不搞小圈子的人。」本來已經在上海交通大學兼職任教的江澤民，在退休的邊緣進入中共領導核心。1993年，江澤民當選中國國家主席，他接任總書記時被普遍認為是過渡性的人物，但此時，江已經逐步擴大了他的權力。他擴展了國家安全部，打造人民武裝警察部隊，承諾要把後者打造成「維護社會穩定」的重要力量。

毋庸置疑，江澤民和他的搭檔朱鎔基領導了中國的市場經濟改革，帶領中國走出計劃經濟的泥淖，讓中國加入了全球化的浪潮中。

江澤民因為鎮壓上海的學生運動而上台，這是他無法抹去的政治履歷。中國官方發布的訃聞中，特意提到，「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我國發生嚴重政治風波，江澤民同志擁護和執行黨中央關於旗幟鮮明反對動亂、捍衛社會主義國家政權、維護人民根本利益的正確決策，緊緊依靠廣大黨員、幹部、群衆，有力維護上海穩定。」

但在2014年前後，習近平上任的前兩年，中國民間興起了崇拜他的「膜蛤」流行文化。人們傳播他講外語、唱俄語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克林頓指揮交響樂團演奏、指揮胡錦濤等人唱《畢業歌》、「怒斥」香港記者的視頻，甚至有人翻出他上大學時在圖書館的借書記錄，以懷念一個在文藝生活上似乎開放、鬆弛的年代。

1997年，江澤民出訪美國，71歲的他在海灘當衆下海游泳，跟隨他出訪的曾慶紅、李肇星都戰戰兢兢地跟着下了海。儘管他塑造了極其有親和力的形象，但在這次出訪期間，台灣人、西藏人、內蒙古人、西藏人、傳教士、反墮胎者等人權人士和組織都在對江澤民領導的中國政府侵犯人權的行為表達抗議。江澤民稱之為「一些雜音」。

2022年11月30日，江澤民在上海去世後，他在故鄉揚州的故居，他畢業的上海交通大學，他工作過的上海益民食品一廠舊址，都有人擺放鮮花表達紀念。與此同時，當局正在阻撓在上海烏魯木齊路擺放鮮花紀念新疆火災死難者的市民，以及逮捕對清零政策和中國政治表達抗議的示威者。

中國當局用「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等名號定義江澤民，民間在傳播他唱歌、演講的影片，如何評價江澤民和他領導下的中國，可能還有待歷史書寫。不妨用2000年美國記者華萊士採訪江澤民時的一段對話作結。華萊士說：「你是世界上最後一位重要的共產黨獨裁者。」江澤民否認：「我不同意你指我是獨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