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上篇,新的世界秩序下,戰爭可能性在增強 已於昨日刊出。
中共如何維持統治和靈活性?
竹內:我之前在北京採訪過原來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一位副主任,他曾經跟我談過,胡錦濤時代有幾次中央政策研究室建議要成立亞投行,還有一帶一路這種想法,但胡錦濤那時沒拍板,習近平上台之後,重新提出一些想法建議,就一下子被採納了。我好奇,1980年代的時候,中國共產黨裏是不是就有這樣的想法,類似於一帶一路或者人民幣作為國際貨幣的影響力?
吳:據我了解是沒有。中國當時實際上是在收縮對外援助。以前在毛的時代,雖然中國經濟上國力不強,但是為了政治目的、外交目的,對東南亞、非洲等都有一些經濟援助,到了鄧的時代,這個東西大大削減,集中做自己的經濟建設。那個時候,中國的國力本身是一個巨大的制約,不可能做這個事情。但是鄧小平也講過,到20世紀末,中國實現了人均1000美元收入的時候,就可以增加對外援助。實際上到江澤民的時代已經開始在做中國的國有企業「走出去」,就是到世界各國去投資。
這裏面,最根本的就是從1980年代到後來有兩個大變化。一個大變化就是天安門事件。中國在1980年代被西方認為是越來越接近西方的這樣一個國家,很可能會通過市場化走向西方體制。但是經過1989年的天安門鎮壓,經過世界共產主義垮台,中國開始對西方有非常深的懷疑。這就像中國在毛時代那樣,儘管錢不多,但是也要想辦法進行國際援助,這樣來和西方(那時候還有和蘇聯)競爭對外的影響力。第二個變化就是中國的國力增強了,那麼就藉助經濟力量來增加國際影響。
亞投行也好,一帶一路也好,這都是具體的項目。總的來講,這都是中國要不斷地增加在國際上的影響力。
在1980年代,這兩個因素都不存在。中國那時候國力很弱,包括鄧小平在不斷講的,都是把中國的經濟發展起來。那個時候鄧小平還說要跟着美國走。鄧小平1979年2月訪問美國的時候,有一個隨行的人問他為什麼我們這麼重視和美國的關係?鄧說:跟着美國走的國家都富了。他指的是日本、南朝鮮、台灣等。沒跟着美國走的,就是中國、北韓、越南,當時都非常窮。
所以,那個時候談不上要發展國際影響力來和美國對抗。要經過了上述兩個政治和經濟變化之後,中國才開始不斷推出新的項目來擴展國際影響力,我想這是從1990年代後半期開始的。
竹內:以前頻繁出現中國崩潰論,但是中共還在維持統治,並且已經到了百年生日了。一些日本國內的分析指,中共保持了政策和方向上的靈活性,才能維持百年的執政,您對這些看法有何評論?
吳:中共在1990年代沒有像蘇聯那樣崩潰,當然原因很多,但是我覺得,非常重要的一條就是中國共產黨是一個依靠暴力來維繫權力壟斷的組織,它對為了維持權力壟斷而使用暴力絕不猶豫,也絕不手軟。中國共產黨對掌控軍事力量、掌控武力、掌控國家暴力機器,一直都非常重視。在中國共產黨內部,權力的分配也是按照這個原則來進行的。就像鄧小平,他一天也沒有做過中國或中共的 NO.1,但是他掌握軍隊,因此就成了實際上的NO.1。在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共產主義遭遇危機的浪潮當中,中國共產黨是第一個、也許是唯一一個敢於使用武力來鎮壓民眾抗議的,這就是1989年的天安門鎮壓,它靠這個保住了中國共產黨對政權的壟斷。
在這之後,它還實現了高速經濟發展,這之中有你剛才講的那一條,就是它有很大的靈活性,它實行了市場化,擁抱了全球化。那麼,為什麼中國這樣一個非民主國家在全球化當中得到了這麼多的好處呢?我前幾年也出過一本英文書,專門講全球化的,就是試圖解答這個問題。
實際上,中國共產黨對這一點非常明白。在1950年它剛剛掌握政權的時候,面對的中國經濟還是一個市場經濟,那時候還沒有實行國有化,還沒有實現社會主義改造,中國還有資本家,中國經濟財富當時主要是在私人手裏,中國共產黨從解放區帶來的那點商業佔的比重很小。但是,那個時候中國共產黨能夠在面對私營工商業佔據經濟主導地位的這種情況下很快就控制了全國經濟,這是中國共產黨當時非常重要的成果。
這個事情是誰做的?陳雲。到了1990年代,陳還活着。鄧小平當時也經歷了這個事情,1990年代初期他推動中國率先擁抱全球化。還有姚依林,也經歷了這個事情。那麼他們總結的一個經驗是什麼?就是:資本家是分散的,而且都是注重私利的,我們的力量雖然不大,但是我們的力量是集中的,都在政府手裏,要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我們鬥得過他們。
1990年代中國在整個全球化當中的格局,實際上也是這種情況:中國在整個全球資本主義面前力量不大,美國、日本、歐洲都很強大,但是美日歐的那些公司都是分散的,都在資本家個人手裏,而且每個資本家都想發財,而中國共產黨把中國的力量集中起來,這樣來對付他們就很容易。
所以,中國為什麼在1990年代是走在全球化最前沿的?1992年鄧小平南巡是最早擁抱全球化的,敞開大門讓西方資本進來,為什麼他不怕呢?因為他有對於權力的壟斷,對於暴力的壟斷。依靠這種壟斷,他們完全掌控中國的經濟力量,你進來中國投資、做生意,你就得聽我的,你不聽我的我就可以把你搞掉。我覺得,中國共產黨的靈活性,和它對於它最根本的東西,就是對於暴力的依賴、和對於國家政權的壟斷這兩方面,一步都不讓,他把這兩個東西結合得非常好。
今天很多人說習近平不喜歡鄧小平,但是我覺得實際上習近平搞的這個東西還是鄧小平的那一套。就是說,市場經濟我還是要搞——我不相信習近平會完全放棄市場經濟,完全回到毛澤東那時候搞的社會主義改造——但是共產黨的專政力量要大大加強,不能由市場經濟或私人資本家主導共產黨的意志,而是要由共產黨來控制和利用市場經濟、控制和利用資本家。因此,我看習近平也不會放棄全球化。
現在都說習近平好像要「逆全球化」,搞「內循環」,但我看中國是最不想和美國脱鈎的。但習也非常清楚,對於中國政權的壟斷和掌控要非常嚴、非常重。我覺得,把黨對政治權力的壟斷,基於這種壟斷而對財富的高度掌控,和市場經濟活動結合起來,是中國過去30多年經濟迅速發展的秘密所在。
過去很多人認為中國會很快崩潰或變化,因為以前大家總認為資本是非常有力量的,資本的力量進到中國以後,共產黨還不被資本的力量改變嗎?這沒有看到中國這種模式實際上能夠掌控西方資本的作為,並不是西方資本進了中國會改變中國,而是進了中國,中國共產黨就能改變你。
再一個,也是很多人沒有看到的,資本主義是資本主義,資本主義並不等於民主,資本主義是一套經濟體系,民主是一種政治安排。實際上,資本並不一定喜歡民主,因為民主是由多數來決定權力和政策,而不管一個社會多麼發達,相對窮的人總是佔多數。資本、特別是大資本,人數是不可能多的,他們當然不願意受到窮人意志的主導,也就是不願意受到民主的限制。實際上,大資本接受民主,是在特定的歷史情況下才接受的。
一旦在美國的資本能夠到中國去發財了,資本家就不在乎美國製定的這個那個政策了,美國的民主也就制約不了他了。我們看到,美國的這些大公司,比如信息行業的大公司,到了中國就按中國的規矩辦事,美國的法律根本就管不了他了。我想,過去也是大家沒有看明白這個,沒有料到美國大資本更喜歡中國共產黨那一套——前面說過了 ,那一套對有權力的人很有吸引力啊。
美國這樣一種民主制度,這樣一個強大的經濟體,現在都遇到了這麼多的問題,實際上美國的這套制度用來應對全球化帶來的這些挑戰,是不夠的。那麼,中國的那套制度是不是就能夠應對這些挑戰呢?我認為也是遠遠不夠的。比如說,氣候變化,中國在這方面絕對不比西方國家做得更好;還有經濟上的貧富分化,中國應該說是全球貧富懸殊最嚴重的國家之一;還有就是族群問題,全球化帶來了人口的更大程度的流動,也帶來了族群之間比以前更密切的接觸和更多的衝突。
這種衝突,民主制度沒有解決好,我相信中國的制度、也就是專制制度更解決不了。他只能用暴力來壓制,這就是我們看到中國對新疆、西藏、內蒙古現在的做法。另外還有很多的挑戰,也都會給中國的模式帶來非常大的變數。比如說,人口老齡化。中國的老齡化問題已經相當嚴重,以致中國政府在推出二胎政策不多久,現在又推三胎化。這是不是能夠解決老齡化問題呢?不知道,我不看好。
但是,我要說,中國政府的學習能力確實很強。為什麼?因為他有危機感。特別是中國的精英們暴富以後,靠這套制度發了大財以後,他們與這套制度之間的利益相關性非常大。這和美國不一樣。在美國發財的人,很多不是靠民主制度,倒不如說民主制度制約了他們藉助金錢的力量為所欲為。中國的這些精英們大都是靠現在這套制度變成精英的,要不然輪不到他們成為精英。所以這些人內部有這樣一種危機感,有了危機感當然就學習得快。
實際上,世界上這麼多對於中國崩潰的種種分析,也反過來幫了它。你說它這裏有問題那裏有問題,它會從這裏反饋、調整、改進。所以,至少最近20年,我不去批評中國政府說你做的不好,我不想幫這個忙。
集體領導權與個人崇拜
竹內:我想請教您對習近平的一些看法。第一就是您剛才講的,習近平真的不喜歡鄧小平嗎?另外,就是集體領導的問題。集體領導是鄧小平繼毛澤東政權之後提的,但是現在習近平已經成為黨的核心。習近平他對集體領導到底有什麼樣的想法?
吳:我想,習近平不喜歡鄧小平可能有這樣幾點。第一就是他不喜歡鄧小平對美國的友好態度。鄧小平當時對美國那麼友好,是因為中國當時經濟、科技各方面都很落後,要通過與美國發展關係來推動中國經濟的發展。當時鄧小平不僅對美國友好,對日本也很友好。鄧小平1977年夏天覆出後,不久就訪問了日本,簽訂了中日友好條約。後來他訪問美國,在回來的途中又一次訪問了日本。他對美國和日本的經濟成就非常讚賞。如他自己所講,跟着美國的國家都富了。所以,他想中國富,就要跟着美國走。不管其中有什麼考慮,可以說鄧小平是奉行親美政策的。習近平現在就不一樣了,他覺得中國已經有了底氣,有錢了,可以不必對美國那樣子了。
第二點,我覺得是他和鄧小平家族之間有利益衝突。鄧小平的家族,還有跟着鄧小平的那些中共權貴家族,自天安門鎮壓之後的1990年代都紛紛發家致富了。那麼,習近平上台以後,要重新進行利益分配,當然就會像我們看到的那樣打擊鄧小平的家族。這是權力、利益的問題,不是他個人喜歡不喜歡鄧小平的政策路向的問題。江澤民的政策基本上是按照鄧小平的路子走的吧,但是他還不是把鄧小平的兒子給收拾了?這是中共內部權力和利益如何分配的問題。習近平也不希望鄧小平的家族還能掌握政治權力,所以,鄧小平的孫子跑到廣西一個縣裏去做官,應該是想從基層開始做起來,像習近平當年一樣,從縣委書記做起,將來進入高層。幹了沒多長就不幹了啊,他後來應該明白了,在這個習近平時代,最終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這是圍繞權力和財富他們相互之間的利益衝突。
但是,我認為,習近平一定喜歡鄧小平那種讓中國富了起來但堅持共產黨壟斷權力的做法,這個是鄧小平的根本路線,習近平不會改變或者放棄這個東西。鄧小平在1989年以不惜殺人流血的堅定性顯示了這一點,不管怎麼樣搞市場經濟,誰都不能挑戰共產黨。我相信習近平一定贊成鄧小平的天安門鎮壓,一定堅持這條路線。
當然,習近平的很多做法和鄧小平的做法不同。就像你剛才講的,他不願意搞什麼集體領導。其實呢,鄧小平也不喜歡什麼集體領導,他不斷強調:總要有一個人說了算,我在的時候我說了算。他交班給江澤民的時候還說:將來你說了算。所以鄧小平給自己和江澤民都封成了一個所謂領導核心。不過,在1980年代,特別是在前半期,鄧小平不得不和陳雲分享權力,還有葉劍英、胡耀邦、趙紫陽等人,他當時面對很多制約,這個故事講起來就太長了,但就是這樣,鄧小平也不斷在強調他自己的所謂最後拍板權。
還有一點,就是鄧小平那時候不大搞個人崇拜。也不能說鄧小平不喜歡搞個人崇拜,但他首先是通過批判華國鋒的個人崇拜而拿到了最高權力,恐怕也不好意思接着就大搞自己的個人崇拜。他也不是完全不搞個人崇拜。為什麼1984年鄧小平要搞閲兵?1984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35週年,逢5週年在中國不是大事,為什麼不在逢十的時候搞?為什麼不等到1989年建國40週年搞?1979年的建國30週年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搞?因為1979年如果搞的話,輪不到鄧小平閲兵,但他絕對不想看到華國鋒閲兵。他什麼時候決定要在1984年搞國慶閲兵的呢,就是剛剛把華國鋒搞下去的時候,同時他就決定了35週年要搞閲兵。
這就是藉機顯示我鄧小平的權威,告訴人們我鄧小平才是中國的第一號領導人。這也是在搞個人崇拜。
習近平當然是大搞個人崇拜,鄧小平這方面和他沒法比。這也是由於歷史環境、歷史條件不一樣了。習近平是在毛澤東時代受教育的,他搞個人崇拜當然是向毛澤東學的。同時,習近平要說了算,他也必須搞個人崇拜,不然你習近平算什麼,誰都不在乎你。你也許在網上看到過一張照片,習近平當浙江省委書記的時候,到北京來見陳元,就是陳雲的兒子,他們有一個合影,陳元站在中間一副老大哥派頭,習近平、王岐山都站在後邊,陪着笑臉,都是小兄弟的那副笑容。現在你習近平上台了,那些人也都活着呢,你如果不搞個人崇拜,這些人都還可以拿你當小兄弟。這就是說,習近平搞個人崇拜,恰恰是因為他缺少權力基礎,缺少個人威望,他沒有這些東西,只有搞個人崇拜才能自己把這些東西吹起來。
當然,他個人的意識、經歷等,還有中共這套制度,決定了他是用搞個人崇拜的方式來補足這些東西。這套制度也決定了他搞個人崇拜很容易。我相信他在這個方向上還會走得更遠,甚至超越當年毛澤東搞的那個程度。事實上,習近平現在在政治局、政治局常委會裏的高出其他領導人的地位,已經比毛澤東當年超越他的政治局常委會同事要大多了。你看,毛澤東在他權力最大、威望最高的時候,周恩來在中國共產黨內的權力和威望也都仍然非常高。雖然周恩來在毛澤東面前非常小心,像一個小催本兒,但他當時實際掌握的權力還是非常大的。李克強今天能掌握多少權力?可能很少很少,完全不能和毛澤東全盛時代他下面的周恩來相比。
毛澤東那個時候、他那一代人,每個高層領導人當年都是靠自己打下的天下,所以毛澤東儘管成了最高領導人,他也還要在他們面前掌握一種權力的平衡。習近平現在上來遇到的這些人呢?沒有看到他們有什麼東西。所以,習近平掌握了共產黨最高權力之後,幾乎是想怎麼搞就怎麼搞,誰都不敢二話。從這個意義上看,我相信習近平的個人崇拜、個人集權、個人獨裁在今後還會進一步發展。
竹內:我2012年的時候在中國工作,去了跟習近平有關的不少地方,包括福建、浙江。好多人認為,習近平很會搞人際關係,但作為地方領導人政績不是很多。習近平上台之後推出的一些政策,也有好的。他是否有一些自己的智囊?
吳:我覺得,一個政治家能力有兩種,一種能力就是會搞權力、搞權術。我覺得習近平這方面能力不差。另一種能力就是做事情,治理國家。實際上,中國這麼大一個國家,共產黨這麼龐大的體系,有很多人在幫助高層治理國家。中國共產黨的體系裏面,智庫機構是很大的。這個是1980年代趙紫陽開始建立起來的,是以前沒有的。
1980年代中國開始搞經濟改革,過去的老領導人不懂這個東西,就必須要藉助外面的大腦甚至腦庫。趙紫陽在經濟改革中需要專家的知識,開始建立這套體系。以後中國都非常重視這個體系的建設。當然,中國出主意的人在現在這樣一個體制下,往往都是迎合上面的,就是說上面想要做什麼,我就跟你講什麼。這不像在1980年代,那時有我自己要講什麼就講什麼的一些空間。現在呢,當習近平把方向定下來說我要做什麼之後,具體怎麼做,有很多人在那裏出主意。習近平決策說中國要取代美國的霸權,怎麼做?下面這些人去出各種各樣的點子和辦法。
在這裏面,你剛才提到的這些人肯定是重要的,但是,我想這主要是一套體系,可能有上千人、上萬人、幾十萬人在做這個事情。中國這套體系和毛的時代確實是不一樣了。中共現在有龐大的政策研究體系,此外還有黨校、社會科學院,還有各種各樣的研究機構,還有那麼多的大學,還有媒體和企業的研究機構,甚至軍隊內部也有那麼多的研究機構,是一個非常大的體系。
竹內:我在北京的時候也接觸到一些智庫的專家,比如清華大學的胡鞍鋼,他們對決策很有影響吧?
吳:我個人的感覺,凡是在社會上公開講話很多的,在智庫體系當中應該都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人不需要這樣講,重要的人是在內部講。
當然,丁薛祥肯定很重要,這是另外一個層次。我指的是教授們、學者們這個層次。像胡鞍鋼這種的,一個大學的教授,好像能影響決策,其實不過是到座談會去發了個言,只有15分鐘的參與。那些每天都在參加政策討論的人,外面反而很少人知道。
我參加趙的班子的時候,我父母都不知道。後來不是智囊了,大家這才知道了。當然,現在媒體多,參加決策智庫的人比以前曝光可能多一些,但是從原則上來講還是這樣子,那就是真正起到作用的、而又不是很高層次官員的智庫人員,外面知道的比較少。
反對共產黨的制度
竹內:現在美國也好或者歐美國家,包括在日本,有一些中國人是在文革時代或者1989年天安門事件時代離開自己的國家,比如一些民運領導人,他們也是一直反對中共。我覺得您一直以來的作風跟他們不一樣,您非常理性。我想問的是,您現在對中國國家還有中共體制有什麼樣的看法呢?當然有反對,但是我感覺您和其他的一些旅美華人的看法有點不一樣。
吳:謝謝你注意到我的不同。我不是反對中共裏面的某一個人,實際上我也不是籠統的反對共產黨在中國歷史上做的所有的事情。我是反對共產黨建立的這樣一套制度,就是剛才講的,這套制度就是它讓每一個人說一,你就只能說一,不能說0.9也不能說1.1。我反對這種制度。當然,現在這套東西現在取得了經濟成果。可是,當他讓你說一你只能說一的時候,發展下去就是當他要把你的財產拿走,他就隨意可以拿走,你什麼都不能說。同樣,你辛勤地勞動了,應該掙這麼多,可他不讓你掙那麼多,你就掙不到那麼多。這都是一個邏輯。
我反對的,就是共產黨的這樣一套制度。我反對的不是中國共產黨這個黨,如果它只是中國不同政黨之中的一個的話;我甚至也不是反對共產黨的意識形態,我並不認為共產主義講的所有的話都是壞的。但這個黨、這種意識形態所建立的這套制度,我不願意接受。
中國共產黨,從毛的時代開始,就不斷對中國人灌輸他的那一套,讓你相信那些東西。1980年代是一個特殊時期,當時有解放思想,有向西方學習,我和我們這一代人中的很多人得到了這個機會,從毛和中共所灌輸的那一套東西中解放出來。
1989年以後,中共再次加強了對他那套價值的灌輸,加上外部世界的衝擊,中國人的思想越來越混亂、淺薄。包括你剛才講到的一些反共的人,也是這樣,很可能還是過去被共產黨所教育出來的那套思維方式。
前兩天我跟幾個朋友談起來,我說中國人現在的思考能力比100年前更差,他們不同意。我說你們覺得中國現在的自由派知識分子和100年前中國主張自由民主的那些人相比,誰的思考的水平高?大家都說,當然100年前那些人水平高很多。我說,你看,你這個民族裏現在最有頭腦的人和100年前那批最有頭腦的人相比水平差很多,整個民族怎麼可能比100年前水平更高了呢?
並不是有了全球化就會改變這種情況。現在中國的手機使用率非常高,中國網民是全世界最大的一個上網的群體。但是整個民族的思考能力還這麼差,包括在海外的反共人士在內——為什麼會這樣子?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竹內:您曾經待過香港,我也是2008年到2009年的時候常駐過香港的。現在中國和香港已經變成等於一國一制的狀態了。為什麼搞成這樣子?香港的變化今後會給中國大陸什麼樣的影響?
吳:香港這個變化表明,習近平政權不會容許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出現任何一種能夠具有公民自由權利的政治狀態;同時,他對香港的動作也是一個向國際社會所做的試探。香港在一國兩制情況下,說是中國,它也是中國,但是在國際社會上它又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成員,比如說香港在世界貿易組織裏是中國之外的一個單獨成員,它又是一個高度國際化的城市,國際資本、國際金融、國際媒體、各國外交機構等等在這裏都很活躍,而且在這裏也和在中國大陸處於一種不一樣的環境中。
習近平如果要直接挑戰國際秩序,可能會引起西方比較強烈的反應。但在香港這個地方進行挑戰,就不一樣了 ,我們已經看到西方並沒有多少強烈反應。香港今後,我覺得,可能會像1949年、1950年的上海。當然可能不會走到最後進行社會主義改造,但是會成為由共產黨牢固掌握政治權力、允許市場經濟在他的控制下運作這樣一種模式——這其實就是現在中國的模式。
對中國的影響,我看首先就是進一步刺激了習近平政權、也許還包括很多中國民眾的想要重塑國際秩序、國際權力格局的這樣一種野心。我在香港這麼幹,幹成了,西方列強拿我無可奈何。那麼,下一步,擴大範圍來做。對台灣,對海外華人,我們也可以這麼做。這實際上就已經開始進入到其他各國的主權範圍之內去實行中國式的操作了。再往前走,就是更直接地「重塑國際秩序」了。
那個迫害妄想狂說得不靠外界影響靠民眾自己走向自由民主幾乎是做夢事情,也許他是個小粉紅。一個沒有言論自由,自由獲取信息,思想自由地方,民眾想法只是宣傳機器的想法,知識分子和民眾有著巨大無法交流思想鴻溝不可被無視。沒有外力干預或者影響下很難獲得政治進步,這就是為什麼千年一直是個封閉專制的政治。東亞歐洲或者說所有地方都是如此一直如此,黑船到來開啟了日本現代化,日本戰爭失敗,在美國主導下日本走向自由民主。台灣韓國也是如此,也是在美國影響下走向自由民主。真正政治形態變化從來是環境影響下制度維持不了產生。
現在想來下面說得走自己路,陰謀論認為他人幫助都是別有用心的,拒絕他人幫助。一種當局宣傳灌輸民眾的思維方式,當局一直宣傳其他國家轉變威權制度有多麼糟糕,將異議人士歸為破壞分子,通過國家主義理念灌輸,構成民眾和當局共同鏈接,民眾反感任何異議,對反對派的政治改變行動基礎取消,改變之門也就關上了。認為未來會有民主,像是在給自己沒有政治行動的自我安慰而已,有安撫他人作用。
現在想清楚這點,未來是否終究要走向世界戰爭。
令人大開眼界的洞見與分析。 深入的洞察在簡單行文中就娓娓道來, 可見吳國光在黨與中國政治體制裡深耕功力。
分析得很好,純理性分析,不會夾雜個人喜好。
「前兩天我跟幾個朋友談起來,我說中國人現在的思考能力比100年前更差,他們不同意。我說你們覺得中國現在的自由派知識分子和100年前中國主張自由民主的那些人相比,誰的思考的水平高?大家都說,當然100年前那些人水平高很多。我說,你看,你這個民族裏現在最有頭腦的人和100年前那批最有頭腦的人相比水平差很多,整個民族怎麼可能比100年前水平更高了呢?」
其實基本知識水平還是提高了很多,畢竟用的是填鴨式教育,鴨子裡面多少還有點料。
問題在於思考能力確實差了不少,因為只需要背誦標準答案,缺了批判性思維,大家都說是正確答案,即便是錯也能成對的。
簡單而言就是眼界開了,缺了自我意識。
我看到胡鞍钢的名字时笑得头都快掉了2333333333
糾結於美國人是否想顛覆中共毫無意義。
“他人所為是否對你有好處”與“他人是否對你抱有純粹善意”,從邏輯上來講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仿佛他國只要不是開善堂般無償施以援手,考慮了本國的利益,就是“資本主義的苗”,比不上“社會主義的草”。
仔細想來,中國人慣於以誅心之論作為分析問題之起點,不僅僅是判斷美國問題,關於依法治國問題,關於言論自由問題等等,皆是如此。譬如反黨人士運用法律,即為“拿法律當擋箭牌”,反黨人士辦報紙,即為“黑記”。
所以洋洋灑灑寫得再多,亦無非於自己的圈中打轉。與其收集資料,不如先改正自己的思維方式。
韓國可以拒絕,但地緣政治風險太大了,且美國想要減少韓國駐軍,被拒絕過。日本不同地方,他是戰敗國。對坐不穩奴隸擔憂,我說不了什麼。
納粹,盧旺達,日本帝國,紅色高棉等也是走自己路,結果呢?路雖然統治者想怎麼走都可以,以前閉關鎖國造成什麼不良後果民眾承擔,現在全球化,不閉關鎖國,如果亂搞,投資者要承擔血本無歸風險,想別人啥都不說是做夢,如果真想,那就像朝鮮那樣自己關起來玩。
不想完全借鑒其他國家民主制度的版本沒有問題,沒有人要求誰都完全照抄,畢竟這些制度制定目的是為了限制政府的權力,保障個人自由權利,不同版本的民主制度都有不同優點和缺點。這在大陸不可能實現的,大陸人受信息限制,了解事情當一,長期受一種思維框架影響,又不能討論,特別在中美冷戰,這些可能性更小。
你說毛,你應該知道毛怎麼評價富農。今天的大陸中產階級把自己想象成國民黨統治時期的知識分子群體,還是算了吧,雖然兩黨當時都是列寧黨,不想想兩黨控制社會的程度有什麼不相同,國民黨統治時期還有美國盟友制約,不敢明目張膽徹底否定了自由主義,民主。
美國外交政策的自相矛盾有政體問題,美國是民主制國家,民選上台本身不都是那種實用主義,保守主義政客,有些還可能有點理想主義的,這些政治風格意識形態都不一樣,每個美國總統不可能完全一樣意識形態,領導風格,大部分民眾又只關心自己的柴米油鹽,政策有時偏向實用有時偏向理想。對付中國實用主義策略應該是保障自己政治價值不受中國侵犯,他對改變中國政體不感興趣,最多侵犯權利引起輿論,經濟上亂搞出來說一下話,政客發個言論出政策回應下民眾,知識分子。
@Aney:感谢你的回复,韩国和日本经济发展的很好,这个在亚洲四小龙时期非常显著,这也是80年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意识形态的一个显著优势,但是经济很好不能成为唯一指标,否则文章批评中国共产党的逻辑就说不通了(虽然我不太认可他的逻辑),国际政治问题上,日本和韩国就会被美国拿捏,驻军问题韩日也无法拒绝,也有富足却不民主的国家和美国关系很好比如沙特,那我是否可以怀疑美国的外交政策某种程度上是“利己”导向大于普世意识形态导向?美国要维持在东亚的强控制力导致暴露了很多意识形态上自相矛盾的问题。而我指出来一点,从国家层面上中国必须坚持独立,这不是说对抗美国,中国的独立性不是单独拿出来说要对抗资本主义,苏联当年想要控制拿捏中国,毛泽东也有把握而不会让苏共完全领导中国。这就是“走自己的路”
我其实希望了解你对USSR解体之后北约所作所为的看法,因为在这件事实上,美国和北约承诺的国际主义和民主化议题在东欧和俄罗斯做的并不怎么好,让我对其意识形态承诺中经常宣传的“推翻现在的政府再构建民主政府=美好生活”这个逻辑产生严重的怀疑。北约在意识形态上用“自由民主”击败苏联,但政治经济行动上却是在往从解体后的苏联的尸体上获取利益最大化的方向走。这种矛盾难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存在做的说的不一样的问题。
打多了個“不”字
好文章。
同意Aeny的观点。
第十一個觀察者說的還有幾點反駁一下,日本韓國德國也可以算被美國控制吧,經濟都差嗎。俄羅斯和車臣是因為民族問題,過去用權力壓制宗教民族矛盾,一旦這個權力放鬆被反撲的,一方要獨立另一方不讓獨立就導致戰爭,而蘇聯是合法和平解體。你說得未來民主化就像不斷進步論一樣,只有自我安慰作用。新教和天主教不是同一個意識形態。1900年就別拿出來說了,那時沒有聯合國體系存在,國際社會是完全叢林法則,經濟環境差異很大。100年前知識分子的獨立思考能力比現在強完全同意,因為政府查禁能力,教育灌輸能力都沒有現在強,有一點要說的是自由民主這些價值觀最終目的不是實用主義讓國家變得強大,是如何實現權力不受限制,保障個人權利,民主制度本身有不同版本,議會制總統制委員會制。如果只是想讓國家強大,那今天國家主義興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獨裁專制最直接實用讓國家富強手段了,所以我覺得你說得民主,理性來看不太可能,而且你說這些本身可以被國家主義利用,就算是出發點是好的,最終也可以被扭曲,最終戰爭才是未來最大的可能性。
下面說法可以是一種國家主義論述的,公民先擱置爭取什麼自由民主權利,支持國家下大棋,歷史悖論是就算經濟競爭勝利了,能實現自由民主嗎,就像過去列寧創造民主集權政黨,奪權後成為了國家機器。公民該要什麼權利自己去爭取,經濟體競爭永遠都在繼續,不需要為統治者如何長久統治,別再犯20世紀錯誤,挺反感把人類當成工具論述。
“我们的话语权当然不应该任由西方夺去”
所謂話語權是什麼呢,就是反自由主義嗎,那個所謂我們是誰呢?美國說過無意改變中國政體,民主化這路本身是中國人自己走的。中國人看來中美競爭,只是對經濟競爭,政治意識形態微不足道,根本不重要。利用經濟利益競爭可能很好動員民眾支持國家,自由民主這些事情可以擱置一邊,不知道他會不會成為戰爭導火索。
房價高和勞動權利保障在內網是可以談的問題,韓國日本高房價關於什麼人權問題,中歐協議有勞動權利保障條款,美國剛開始也沒有很重視,台灣問題更是美國亞洲利益,而且日本韓國都有利益。而新疆問題更是進來引起輿論熱議才導致政客反應。
觀察者說的分辨敌友环节有些教條了。公民批评政府是為了統治者更好壓迫自己嗎?為什麼不是為了他自己的權利,為什麼不是做自己主人,如果我們政治選項只有換主人,那其實是沒得選的,況且連換不換權利都沒有。好和不好誰來定義呢,自由主義民主對於極權國家來說是毒藥。一個本身已經被主人控制著棋子,比起關心主人下什麼棋子而言,如何掌握自己命運,不用代入統治者來想如何更好維持壓迫自己制度。美國現在作用只是微弱制衡一些國家權力無限制,大陸人把美國支持中國實現法治化,民主化,重視保障人權,尊重個人自由當成是迫害自己,所以要和當權者站一起捍衛當權者統治,未考慮到政府權力不受限制會侵害到外國投資商業利益。有些不了解美國政治,美國是民主國家,政客說這些很大程度也有迎合民眾意識形態需要,他們說的一些很大程度政治環境輿論變化。這就是我對民主國家悲觀地方,他們好像沒有中國體制那麼靈活,做事顧忌少,民主國家大多數民眾也只關心自己的柴米油鹽。大陸人可能把自己國家經驗放到其他國家,美國政策公開討論,這種討論形成政策,而不是一個辦公室就決策了。
樓下國家主義者說得會不會變成像是主權至上和人權至上爭議
大陸國家主義者真以為自己生活的地方是自由主義的民主國家嗎
前者要異議人士數據呢,完全按大陸規矩辦當然侵犯到美國政治價值。樓下國家主義者的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一旦在美國的資本能夠到中國去發財了,資本家就不在乎美國製定的這個那個政策了,美國的民主也就制約不了他了。我們看到,美國的這些大公司,比如信息行業的大公司,到了中國就按中國的規矩辦事,美國的法律根本就管不了他了。”
笑死我了,难道外国公司来中国不听中国的规矩? 什么叫主权,主权就是Apple来中国就要听中国法律把数据放在中国的服务器,就是Tiktok去了美国就要听美国法律把数据交给美国的服务器。很多人对前者批评,对后者叫好,其实就和这个教授一样,骨子里的殖民主义/治外法权。
中國勞工問題解決對美國來說是有利,美國是沒辦法容許996合法存在,這種就變成一種敵人權優勢。
從自由主義角度而言,多餘這種異類,美國日本這些自由主義民主國家做不了什麼,對手比你靈活且沒有底線,不做什麼甚至會侵蝕自身民主價值
回到自由主義者所擔憂問題,在20世紀統治世界的是蘇聯或者納粹,世界會怎麼樣呢。也許極權主義是人類的great filter
20世紀初國共兩黨都有外國扶持人,兩黨好像是都沒有被他們扶持的人控制,他們利用扶持的人多一些。把政權想像成為完全其他國家附庸,完全沒有能動性,有些太主觀了。
我同意「中国的未来不能只依靠外国人」的观点。简单一点说,邻居无论是不是好人,都没有特别的理由要去关注你家里的女人和小孩有没有被家暴,日子过得好不好。邻居首先只求你家的事情不要影响到别人,其次如果有好处拿是最好。如果家里的男人总是家暴妇女儿童,但对外却装得人模狗样,和邻居相处和睦,谈笑风生,那其实是最糟糕的事情。虽然也有所谓「普世价值」存在,男人打女人打得鬼哭狼嚎,邻居家也有看不下去的时候,但也仅止于「不要太狠」,什么平权不要想。说到底,自己的权利得自己去争取,外人也只是帮忙,无法成为依靠。硬要依靠的结果,很可能是引狼入室,一如当年。
不过,也不是说来自邻居的帮助就不重要。我有一个观点:如果没人给执政党找麻烦,那么它就会来霍霍人民。这个找麻烦的人,可以是自己家里的人,也可以是外面的人。 不受监督的权力是最危险的东西,能有内部的制衡机制当然最好,实在不行,有外部的也不错。如果连外部的牵制力量都没有了,人类的命运我不敢想象。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吴国光说的有一点提醒了我。我反对的也不是共产党,或者共产主义,而是它们现在所导致的这个糟糕的制度。政治独裁也许都可以忍,但全方面的独裁,必然导致人类文明的退步。多元化才能保证创造力及其成果。正如生物的多样性保证生命的存续一般。
也许,快到了检验人类文明多样性的关键时刻了。
自由主義民主制度遏制是政府的首腦無節制權力,這對與不管哪個國家資本都有好處,資本本身是沒有國家的,市場是誰的,資本不太關心,資本最關心是能不能提供穩定商業環境,而權本位社會的統治者陰晴不定政策,風險太大了。大陸能夠實現自由主義民主後,仍然和美國對全球主導權,對自由主義者來說這個問題並不關心,像是美國人從英國人手上拿到全球主導權,不意味自由主義政治終結,如果是蘇聯或者納粹從英國人手上拿到全球主導權,這個意味自由主義政治徹底成為歷史。關於廣場協議導致日本經濟衰退,這個在大陸的內網非常流行說法,但學術界也有不同看法。
@水玲珑:感谢你的支持,当然上一个回答主要是说了中国人为何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何要走自己的路,这是从大局观来看的。
但是从公民身份来看,走自己的路也要看怎么走,比如吴国光说的,在政府控制资本的情况下双方注定会产生交集,现在在中国产生了问题,比如政府和企业如果融合的太过深入,那么企业利益有时候是不是代表政府的税收和业绩挂钩?这种情况是否导致的政府对企业违规行为的视而不见,以及随之而生996问题都是需要考虑的。
又比如说言论自由的问题,我们的话语权当然不应该任由由西方夺去,但是过于严苛的审查已经损害了社会的舆论监督力量,我在端的长评论,基本上不可能在内地媒体发出去,而我甚至不知道哪个字是敏感词。这些都是不正确的事情。
吴国光说了,中国政府善于吸收各类批评和教训,但是显然必须有一个竞争对手才能让这个自我检查进行下去,所以对外开放是我一直支持的政策,但因为特朗普等民粹主义者上台,导致美国采取收缩政策,这样反而加速了民主理念的衰退,这种风险可能反馈到中国就是权威主义的进一步加强,这显然也不算什么好事。
竹内先生说得很对,吴先生真的是少有的理性的反对派!感谢二位为我们带来这篇访谈!
十一個觀察者的評論頗有獨到之處。感謝端傳媒提供了一個資訊交流的平臺。
“今天很多人說習近平不喜歡鄧小平,但是我覺得實際上習近平搞的這個東西還是鄧小平的那一套。就是說,市場經濟我還是要搞——我不相信習近平會完全放棄市場經濟,完全回到毛澤東那時候搞的社會主義改造——但是共產黨的專政力量要大大加強,不能由市場經濟或私人資本家主導共產黨的意志,而是要由共產黨來控制和利用市場經濟、控制和利用資本家。因此,我看習近平也不會放棄全球化。”
这个观察很准确……某些只注意“上层建筑”的人太容易就把习对旧口号的挪用和党国权力集中化的动作等同于毛左,看不到他经济上的路子走的仍然是绝对的资本主义道路……他不喜欢的只是改革开放期间党对社会的全面控制逐渐放松这一点而已
文章讲了一个核心就是“控制”,资本进入中国之后被共产党控制,吴国光认为这一点是中共和资本共存的前提。同时他认为这是中共采用暴力进行独裁的一个表现。他说的前半部分内容是不错的,但我想说明一点,就是这种“控制”并不只是“意识形态的独裁”“中共的独裁”而是全球经济霸主们都在争夺的“控制经济”权力,其实就是一个By Who的问题。
我以前一直也相信西方特别是美国的“自由市场”的。直到华为的事情出来之后,我发现美国政府对资本的控制力显然不输于中国的,美国政府说不允许给华为芯片,高通,因特尔这些“自由资本大鳄”一个也不敢违背这个意志,这些需要美国政府通过暴力进行吗?实际上是不需要的,因为在资本框架里能玩的东西很多,比如你不配合我可以从反垄断调查上去旁敲侧击你一下,提醒你要配合政府,而暴力是效率最低下的一个。这个逻辑在中国也是行得通的,我不认可吴国光说的中国政府的经济控制力是通过“党指挥枪”的军事暴力实现的。
50-60年代他也许说的是对的,但是现在明显不一样,制裁阿里巴巴的时候难道把坦克开到阿里巴巴门口了么?没有,中国早就不需要那一套了,升级了,中国现在反而在学习美国,也就是“文明人”的玩法:通过政治经济控制力来影响企业,而不是通过军事力量,这一点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中国强力政府带来的控制力会更强。
吴光国有一个论断我很认可,就是资本是资本,民主制度是民主制度。从这一点上我反思:中国崩溃论到底是让什么东西崩溃?其实答案很显而易见,中国崩溃论这个“崩溃”显然指的是“政权”而不是“市场”。这就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假如政权崩溃了,这个市场属于谁?西方世界把这块大蛋糕交给新生的“民主政权”然后大家其乐融融一起发展经济?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但是概率是多少呢,像1900年时代那样瓜分中国的概率又是多少呢。吴光国说了,中国善于从历史和批评中吸取经验,苏联解体就是个很好的历史经验,苏联解体之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解放苏联人民,重建民主俄罗斯”而是象秃鹰一样啃食俄罗斯的尸体,最大可能的获取利益,东欧在解体后的惨状维基百科上都查得到,俄罗斯和车臣的民族问题到现在还没彻底解决。如果说64让西方大为震惊,那苏联解体后西方国家的所作所为其实对中国来说这个震惊程度是不亚于前者的,苏联解体以及之后的十年让中国看到西方似乎并没有像它在政治宣传的承诺中那样“利他”,让中国意识到其实西方的政治在这个阶段实际上还是利己的,这一个论断是中国“走自己的路”很重要的一个一个着眼点。
我想提出一个论点,就是意识形态相同也不能完全盖过利益的争夺,这些例子有很多:欧洲的天主教和新教的斗争,英法百年战争。近现代的,日本也是资本主义国家,但是在经济发展到威胁美国的时候被一纸广场协议自废武功。这些都是利益的争夺,意识形态的同一性并没有减轻这种利益争夺。假设有一天中国“民主了”,中国和美国在资本市场仍然会竞争,这个时候“民主政府”被中国人自己控制还是被美国的“代理人”控制,将决定中国的命运。所以我一直论断,中国可以民主,在未来甚至可以全民公投选总统,但是必须自己完成这个演进,而不是依靠谁,因为一旦依靠谁,中国的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
吴国光说中国人比不上100年前,我觉得这点有点狂妄了,100年前我们喜欢全盘照抄,要不全盘西化,要不全盘苏化,结果都没啥好结果,全盘西化但三权制衡没有实践基础,革命果实轻易被袁世凯窃取,全盘苏化的教条主义差点搞死新生的中国共产党。所以我很认同“中国人要走自己的路”。
最后说一点:吴他说了那么多,但是核心的点其实他也在无意中透露了就是“世界上这么多对于中国崩溃的种种分析,也反过来帮了它。你说它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它会从这里反馈、调整、改进。所以,至少最近20年,我不去批评中国政府说你做的不好,我不想帮这个忙。”这句话非常、非常关键,这句话说明了一些根本立场上的东西。因为事实确实是这样,其实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对付中国的切入点和吴一样:永远不会是“让你更好”,我觉得这是分辨敌友的一个重要环节,你批评政府是为了让他更好?还是想搞垮他换一个主人?比如高房价,劳工权益问题,这种问题国内被讨论的非常多,我相信美国智库们不可能看不见,但这种核心问题美国从来没拿出来在国际政治舞台上说过,因为美国知道如果把这种问题拿出来当批评中国政府的点,一旦这些问题被重点解决了,中国只会更强,而不是更弱,美国不想去帮这种忙。只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才能想明白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做的一些政策和国际政治棋盘上到底在下什么棋,其中就包括台湾问题,维吾尔问题。
經濟市場化就會導致政治上民主化這個判斷是建立在經濟決定論基礎上,這在19世紀非常流行,大陸還有一種思想是輝格歷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