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圍繞新疆棉風波的抵制、割席鬧得沸沸揚揚,相關從業者的處境卻鮮少被討論。全球主流時裝品牌禁用新疆棉花,對原來與其合作的中國棉農、紡紗廠、成衣製造商有什麼影響?中國服裝產業鏈能否脱離外貿,實現內循環?產棉大國和國際品牌之間,誰掌握了產業鏈的話語權?端傳媒採訪了棉紡織業供應鏈各環節的從業者,希望能夠回應以上問題。
新疆棉為何被抵制?
全球服裝供應鏈的「去新疆化」已經持續了大半年。最直接的法律依據出現在2020年9月,美國國會通過《防止強迫維吾爾勞動法》( Uyghur Forced Labor Prevention Act ),禁止進口來自新疆的產品,除非企業能向海關官員證明其產品不是由強迫勞工生產的。
這份法案在2020年3月由美國國會議員提出,用以回應2019年起關於新疆少數民族工人被強迫勞動的調查和報導。其中,智庫澳大利亞戰略政策研究所( ASPI ) 3月份發布的一份頗具影響力的報告稱,83家跨國公司的供應鏈工廠存在僱傭新疆「再教育營」裏維吾爾族工人的問題。
2020年3月,Nike發布聲明回應澳洲智庫的報告,稱自己及合作供應商均「沒有從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採購產品」。零售商H&M也發布聲明,指深切關注媒體和民間社會組織關於「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少數民族強迫勞動和歧視的指控」,並表示「沒有與任何位於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服裝製造工廠合作,也不從該地區採購產品」。
2020年7月,美國商務部把11家中國企業列入黑名單,理由是涉嫌使用穆斯林少數民族的強迫勞動力,其中包括幾家紡織企業。同月,全球超過250個人權與勞工團體發起「結束中國維吾爾地區強迫勞動聯盟」運動,推動相關供應鏈移出新疆。美國服裝和鞋類協會(AAFA)、美國時尚產業協會(USFIA)和零售業領袖協會(RILA)等行業協會也共同發表聲明,強調對強迫勞動的零容忍立場。
2021年1月,美國政府宣布禁止從中國新疆進口棉花和番茄,以及所有用這些原料製成的產品。英國、加拿大也宣布禁止進口新疆涉嫌強迫勞動的商品。澳大利亞也對新疆地區產品在全球供應鏈中的使用表示了關切。
BCI 扮演什麼角色?
H&M 在其發布的關於「強迫勞動」的聲明最後一段指出,該集團從新疆採購的棉花一直來自經瑞士「良好棉花發展協會」(Better Cotton Initiative,簡稱BCI)認證的農場。而「由於在該地區(新疆)進行可信的盡職調查越來越困難,BCI 已決定暫停在新疆發放棉花許可證。這意味着我們的生產用棉將不再從那裏採購」。這段聲明讓中央電視台等官媒將 BCI 描述為抵制新疆棉花的「幕後黑手」。
BCI 是總部位於瑞士的非盈利性國際認證機構,其宗旨是促進更好的棉花種植標準,制定了「保護土壤健康」、「促進水資源管理」、「提倡體面的勞動」等生產原則。經 BCI 認證的棉農生產的棉花即為「良好棉花」,意為更可持續的棉花,而非質量更好的棉花。
根據 BCI 官網顯示,2018-2019年棉花季,BCI 棉農生產了560萬噸良好棉花,相當於全球棉花總產量的22%。服裝行業專家馬崗告訴端傳媒,以這個產量計算,經 BCI 認證的「良好棉花」供應量大約佔全球棉花的30%,這意味着它是棉紡織業供應鏈的控制方。
BCI 有五個類別的會員,涵蓋了零售商、成衣製造商、面料廠、紡紗廠、棉商、軋花廠、棉農的完整產業鏈。包括H&M、Adidas、Nike、Burberry等一線服裝品牌都是 BCI 的零售品牌會員,不少會員已經承諾100%使用良好棉花。
在浙江從事服裝面料貿易的蘇忠文(化名)也告訴端傳媒,BCI 認證相當於出口貿易的「交易證」,是一個准入證明,「沒有這個證的話,客戶不接受你的貨物」。蘇忠文的客戶是國外知名服裝零售品牌在東南亞的代工廠,由於品牌方要求100%使用良好棉花,因此工廠只能在 BCI 的平台上選擇供貨商,同樣,蘇忠文也只能選擇使用「良好棉花」的棉紗廠。
2020年10月,BCI 在官網上發布聲明,指新疆持續存在「強迫勞動和其他侵犯人權行為的指控,以及農場一級強迫勞動的風險不斷增加」,「已經在2020年3月停發新疆棉的牌照發放和保證活動。因此該地區將沒有新的 BCI 認證棉花。」這份聲明已經無法在官網上看見。
停用新疆棉對產業鏈有什麼影響?
根據 BCI 官方數據,2018-2019棉花季,中國產「良好棉花」產量佔全國棉花產量的15%,而新疆棉花產量約佔中國棉花總產量的87%。BCI 停止在新疆認證棉花,對當地一些棉農已經造成了重大打擊。《南方周末》的一篇報導指出,新疆一家皮棉(脱離了棉籽的棉纖維,即一般所指的棉花)公司,因為被 BCI 解約,2020年的銷售量同比減少了約2萬頓,損失約1400多萬元人民幣。在此報導中,該公司老闆表示:「原來有合作的相關採購商或者紗廠,也沒法用我們供應的原料了。」
服裝面料廠商蘇忠文應對住了變化,他從業20餘年,去年因為客戶需求才註冊成為 BCI 會員,已經有80%的棉布都是「良好棉花」了。2020年8月份,他收到越南客戶的郵件,要求他確認面料所使用的棉紗不是新疆棉製成的。「我也搞不清楚它到底有沒有含新疆棉。」蘇忠文說,他作為供貨商沒辦法進行溯源,因此只能通過 BCI 的平台採購棉紗。
在廣州的外貿商周海燕告訴端傳媒,她在2020年11月底也收到客戶(國外大型賣場)的郵件,要求工廠的原料不能來自新疆棉花,並且要求提供嚴格的採購證明。「只能從周邊國家進口面料,或者跟同行調一些貨。」周海燕說,這大幅增加了她們的成本。
「一旦農產品有採購訂單,就會大量地去種植,最後去銷售。一旦形成庫存,積壓了大量的資金,就沒辦法再投入生產。而以前跟 BCI 組織簽訂的銷售訂單,現在他不採購了,這筆銷售訂單也要想辦法把它消化了,企業要重新建立銷售渠道,轉型不成功有些工廠就會倒閉,會影響很多人的就業,這對供應鏈來說它是一種傷害。」馬崗對端傳媒分析。
中國服裝產業鏈能否失去H&M、Nike等品牌?
H&M在遭遇中國民眾的抵制後發佈了聲明,表示「不代表任何政治立場」、「尊重中國消費者」,但並沒有承諾在供應鏈中使用新疆棉花,也沒有回撤任何決定。這份聲明再次惹怒了中國民眾,不過,除了在電商網站中屏蔽H&M,中國官方並未實施任何懲罰措施,其線下門店也依然開張。
「紡織業供應鏈的主導權不在中國手中。」馬崗表示,消費者可以不買Nike,但是目前中國工廠想要成為國際品牌的供應商,只能接受別人的遊戲規則,不使用新疆棉。他說:「出口仍然很重要,對中國的税收還有就業各方面都有很大的貢獻。全部外循環轉成內循環沒有那麼樂觀。」
在東莞研究紡織產業鏈的政治學博士傅娜也表示,中國雖然是供應鏈中的重要一環,但是在議價權利中處於被動方:「我們國內一直沒有辦法抗衡西方主導的時尚觀念,大部分人可能都認為Adidas比安踏、李寧好一些。」她說,對國內品牌來說重要的是如何凝聚產業鏈形成規範標準和走出國門的能力。
一些大型的製造企業採取了國內外分離的方案。根據界面新聞報導,被美國列入黑名單的華孚時尚,在新疆和越南擁有兩個生產基地,在新疆的生產,選用新疆棉花作為原材料,服務中國企業;在越南的工廠,使用當地採購的棉花,主要服務於海外客戶。
對於沒有能力轉移製造基地的工廠來說,則要麼放棄海外客戶,要麼放棄新疆棉花。對於使用進口棉花替代新疆棉花,傅娜也很不樂觀:「先不說新疆棉花有沒有可能被替代,如果真的供應商一定要替代,那中國紡織業的優勢可能會很快被替代。成本增加的壓力是被均攤在客戶,品牌,工廠,供應商每個人身上的。現在的紡織業,供應商很多是靠著走量,一個東西賺個幾釐錢,市場再發生一點點變化,都可能讓一個產業消受不起,進一步的碎片化。而在這個過程中品牌方作為採購方,對製造業沒有真正的承擔起應有的責任。」
在廣州中大布料批發市場從事布料貿易的彭海生說,去年年初就已經有客戶想要跟他訂購非新疆棉。他告訴端傳媒,他所有的布料都是新疆棉製成的,同等質量的進口棉價格要高1/3,如果換成進口棉,幾乎沒有利潤。因為海外疫情的原因,近一年中國的服裝外貿逆勢增長,彭海生的生意一直很好,但他對新疆棉被抵制十分擔憂:「大的影響應該就要來了。」
支持內循環,趕走外資,人民可以吃草捱窮!
Rosarella的观点挺有意思的,无论同不同意,兼听则明。动不动就给别人扣无毛帽子的人,真没意思。
马岗是谁
顺带一提,对于阿迪和耐克来说,还真不怎么依赖中国市场…
因为消费能力有限,14亿人口能支撑得起运动鞋中国市场的,是美国的1/5,德国的1/3,甚至排在印度后面😅
不过无论如何,成都的H&M前几天因为打折促销大排长龙买空了店面,Nike新鞋发布照样抢断货…
那就当这次乌龙事件是烧掉旧货给新玩意腾地儿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Now I\”ve got space in my closet. Capitalism and commercailism at their best.
中国所谓的抵制,通常是以共青团和胡喉舌这样的半官方下场带节奏为开端,以上面出手控评和集体消除记忆为结尾。
因为上面本来是想找一个不大不小的外国品牌敲打一下,给小粉红出气,实际上H&M不用新疆棉花的通稿是去年出的了,现在才挖出来秋后算账,司马昭之心。
但没想到小粉红们太热情了,自行搞扩大化,甚至扩大到了耐克阿迪这样的大品牌,这就收不住场了。封杀是不可能封杀的,这些品牌是北京冬奥会的合作伙伴和大赞助商,甚至有些还是国家队的唯一合作品牌。而且这些大品牌的产业链基本都在中国,涉及到上百万人的就业,其中一大半产品都是销往海外挣外汇的。
真要抵制了这些国际品牌,一气之下退出中国,几百万人失业,上机关食堂吃饭去?但是不抵制嘛,底下小粉红就说“上面那些老头跪太快”🤣
利用民粹者必被民粹反噬,这波输麻了
推Rosarella的,真是五毛互推。對所謂境外媒體的分析完全是扯淡。
打臉「不吃這一套」,產業鏈再完整不給你下訂單等著吃屁呀。
伴随劳动要素价格的提高,中国作为棉纺织加工第一大国地位被东盟取代只是时间问题;与之伴随的,上游产能的萎缩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实,因此仅从供应链角度去看待中国在这个事件中的诉求,并不充分;
所以,围绕对新疆棉的限制政策本身,不会是中国政府着重关心的的问题,这也解释了为何这个持续大半年的现象,在业界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事项,迟迟没有在主流场域被提及;
那官媒近期翻出数月前的旧账进行针对性宣传的动机何在呢?个人认为,这一切都是这些年推行民族主义的系列行动的一部分,具体微观效果就是树立国货骄傲、洋货可耻的文化思潮,积极点说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文化自信塑造运动,同时也把西方打来的人权炸弹消解在经济范畴粘稠漩涡里。
我倒觉得不用很在意这些事情。没有人关心有多少新疆人遭受了什么,但是很多人会关心Nike因为关心新疆议题被抵制。就好像没有人关心有多少新疆人遭受了什么,但很多人关心H&M拒绝使用新疆棉花。
感謝Rosarella的分析,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覺去看待這件事
Rosarella的评论切中肯綮
Rosarella说得让人很有感触,感谢观点
能不能冷處理還不知道呢,外交部都出口了韭菜們個個戰狼上身,唯有名牌被刁難到撤廠南移,讓韭菜只能吃著國家的土把全世界視為敵人,才是對他們對黨都好的結局吧?
我对于棉花种植业在一夜之间成为新疆议题的主要讨论面向这个事情,是感到十分的不安和可疑的。
一个最基本的印象就是,依靠各产业经济的发展来消除极端稳定社会,这根本不是陈全国的政策思路,而是(一定程度上被陈所推翻的)前任张春贤的思路。陈全国的政策恰恰是不计任何经济社会代价的强力同化。看过2019年11月纽时关于王勇智案的特稿的恐怕都会记起,王对于“大面积收押会冲击社会经济、影响脱贫进程”的担忧,被认定是对自治区的政策做变通打折扣。对于长期“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近几年又以脱贫攻坚为中心任务的中国来说,这是非常离群、极其impressive的情节。对于自治区来说,这些产业所创造的经济效益,比起近年来中央财政对于自治区surveillance的投入,也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也是因此,认为在学习营中“强迫劳动改造”的发生来自经济上的资本主义式动机,恐怕是对陈的逻辑的失明和巨大曲解。就更不用说在学习营外中发生的“强迫劳动”了:近年这类成建制乃至于成“品牌”的劳务组织输出根本就是全国性做法,也并不会有人认真地认为政府在凉山组织劳务输出是有意针对彝族的同化破坏吧。
所以当欧洲27国外长签署发布决议,将矛头主要指向兵团(而非自治区)、当”cotton field”一词被写到了决议正文里(哪怕谴责的是手工业/织品都靠谱些,采棉这种开放户外的季节性劳动是怎么被冠上especially当作主要问题的)、当陈全国本人反而没有进入制裁名单的时候,北京可能已经看到了自己化解危机、在国际上脱罪的希望(而一般人可能还真当作是国际多边关切的新高峰)。在决议发布之后,北京已经成功借力,把国内外的讨论面向锁定在了采棉业身上(这甚至可能是近年来互联网上第一次允许讨论新疆),完全盖过了同期CNN有关骨肉分离家庭的特稿,以及此前关于genocide拼图的国际讨论评估;凭借民众对产业扶贫的正面印象,北京也已经成功地在国内消解掉了欧美的这一轮指控,也为“境外媒体信不过”印象的建立取得了开门红。这一轮反攻之迅速成功,甚至不禁让人怀疑,采棉业一跃成为欧盟决议的主要焦点的过程,背后是不是有来自北京的影响在暗中推波助澜哦。
当然我并不是说forced labor这个面向本身不值得coverage和审视;只是作为一份酝酿数月、27+N国外长一致与身的决议,在问题主次上发生这样的失焦,实在是非常不应该。一个月前北京还困在有关genocide的证据拼图中无法脱身、并接二连三地吃到黑社会性侵等自己无力招架的指控补刀;一个月后北京竟已借他人之力成功地转移国际的焦点、不动声色地用一个相对无害的靶子换出了真正有危险的其他hardcore陈式政策,实在让人惊叹、也让人非常不安和忧虑。如果事态继续这样发展,或许这就会是北京成功脱罪的起点。
(一句无关感慨,张春贤本月刚刚(因身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而新受到(美国)制裁;而陈全国却成功从欧盟决议中脱身,这世事,怎一个无常了得。)
卖不出去就内循环吧,能苟就苟着吧,赚钱还是最重要的…
应该征收“非新疆棉关税”,要求所有国外服饰产品,如果不采购新疆棉,征收额外关税,用来补贴新疆棉商。
强化对市场的控制权利。
看來業界是很清楚遊戲規則,只是政治操作讓到過期聲明忽然發酵,影響了整個產業鏈。
怎麼樣“降溫強行壓下去”?中國上一次對國際壓力妥協彷彿已是上個世紀的事情。對於政治上的問題可以使用戰狼外交,但這如此影響中國民生,關係到大眾就業和中國最大產業鏈的問題,中國能靠其強大的內政力量解決嗎?拭目以待吧QQ
好文章,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了。这恐怕也是你国最后不得不把这事降温强行压下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