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Jackie是在6月初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一場示威中。非裔美國人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喪生的消息讓「黑人同命」運動席捲全美,美國的首都華盛頓成為抗議活動最密集的城市之一。在一個悶熱潮濕的下午,有幾百名抗議者聚集在白宮附近,Jackie的海報一下子吸引了我——在一張白紙上,他用黑色的中國字寫着:黑人的命是我們的命。
在廣東出生的Jackie今年24歲,多年前隨家人一同移民美國。曾在波士頓生活學習的他目前在華府工作。他曾認為警察暴力離自己的生活十分遙遠,但弗洛伊德之死讓他覺得必須站出來做些什麼。「我就每一天出來遊行,做我能做的。」
很快他發現自己並不孤單。在那場遊行幾天後,Jackie加入了一個微信群,群友正在發起「華人與黑人同命運」(Chinese for Black Lives),遊說各大城市的華人商鋪張貼海報支持「黑人同命」運動。群裏有40多人,大多是中國留學生和上班族,活動自華人眾多的紐約市開始,幾周之內就擴展到了波士頓、洛杉磯、休斯頓和加拿大的温哥華等地。
今年24歲的Qiqi Mei是核心成員之一。她剛剛從哥倫比亞大學拿到碩士學位。高中時代來美國讀書的她,已經以留學生的身份在這個國家度過了九年時光。她過往積極參與女性平權運動,有很多組織活動的經驗。在這次行動中,她參與組織線下游說活動,也負責運營「Chinese for Black Lives」的Instagram賬號。
在活動開始時,Qiqi有許多擔心。不僅憂慮疫情和傳染風險,也擔心中國留學生不夠了解美國本地的華人社群,無法說服對方。但第一天的成果打消了她的疑慮:一個下午的時間,紐約曼哈頓和法拉盛共有40多家華人商店貼上了他們設計的海報。
「本來我們甚至做好了被全面拒絕的準備,」 Qiqi說,「結果完成了一場很棒的對話!這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期。」
紐約活動的成功讓群裏的成員們深受鼓舞。當活動來到華盛頓,Jackie很快就報名了。
六月底的一天,Jackie帶着幾張海報來到華盛頓的中國城,在那裏他認識了Ashley和翠子。
Ashley在中國出生長大,2018年來到華盛頓讀國際政治的研究生。與所有留學生一樣,Ashley是冒着比美國人更大的風險參加遊行的。5月底的一個晚上,她在白宮門口參與了示威,原本和平的抗議活動忽然間起了衝突,警察向人群發射胡椒球彈。
「一開始我真的有點害怕,」 Ashley對我說,「因為我不是本國人,中美關係又很不好,在DC的話我有點害怕被抓了怎麼辦。」 按照美國的法律,逮捕記錄可能影響簽證和入境。
但她還是決定站出來,「支持Black Lives Matter這件事我覺得不需要解釋,(警察暴力)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她說,「我想發聲,而且我希望能夠成為推動變革的一份子。」
Ashley的朋友翠子是華裔美國人。她的父母1980年代從中國大陸移民美國,翠子和弟弟在美國西部長大。在翠子成長的環境中,白人佔絕大多數,這讓她覺得自己是美國社會的「邊緣人」。「這是很多在美國的華裔和其他亞裔普遍的感受,」 翠子說。
讀大學時,翠子在杜波依斯(W. E. B. Du Bois)等非裔美國作家的作品中找到了安慰。民權運動領袖杜波依斯1897年在《黑人的掙扎》(Strivings of the Negro People)一文中探討了美國黑人的「雙重意識」——他們既是美國人,也是黑人,「兩個靈魂、兩套思想、兩種未調和的爭鬥」。在杜波依斯看來,黑人並不想把美國變成非洲,也並不想把自己「漂白」,「只希望一個人可以既做黑人又做美國人,不會因此被同類詛咒或唾棄,也不會因此錯失自我發展的機遇。」在一些亞裔美國人看來,這也是他們所希望的。
在華盛頓工作的翠子是「華人與黑人同命運」的組織者之一,「我希望這種對話可以加深我們對自己和對方社群的了解,」 她說。
在翠子看來,美國社會貼在華人身上的「模範少數族裔」標籤,其實既傷害了華人,也傷害了其他少數族裔。在她為「Chinese for Black Lives」起草的一份聲明中,翠子寫道:「『模範少數族裔』這一形象被用於羞辱黑人。黑人一旦沒有克服制度性的種族歧視所帶來的劣勢,這一形象就會被用來將其受到的歧視合理化。」
24歲的華裔美國人Zoe也有相似的感受。Zoe的父母來自香港,她在美國出生長大。去年12月她去香港見證了激烈的街頭抗議。儘管香港的反送中運動和美國的黑人同命運動在語境和訴求上有諸多不同,但Zoe看到了兩場運動相似的地方:以年輕人為主的抗議者要求警察為其暴力行為負責。
「我不能為自己的沉默辯護,」 弗洛伊德死後,Zoe在一篇博文中反思道,「我必須要把香港抗議運動中同樣的憤怒投入到黑人同命運動中。」
Zoe和朋友一起參加了抗議,她帶去現場的海報意為「黑人的生命比我模範少數族裔的形象更重要」。
Zoe說,亞裔警察邵都(Tou Thao)在弗洛依德之死中所扮演的角色讓她感到「羞愧」。在白人警察德里克·沙文(Derek Chauvin)跪在弗洛伊德的頸部時,邵都背對弗洛伊德,站在沙文和路人之間,未制止沙文的行為。
「我希望站出來,讓黑人社群知道,作為一個亞裔女性,我和他們站在一起,」 Zoe說。
對於一些中國留學生而言,這是他們人生第一次參與示威遊行。這個掛在白宮前的牌子就是這樣一位學生的靈感。
第一次看到這個牌子是6月中的一天,它被掛在美國前總統安德魯·傑克遜的雕像前。牌子的主人Huhu是陝西人,幾年前來到美國讀書,成為在這裏學習生活的近40萬中國留學生的一員。
Huhu起初對遊行是膽怯的。「在國內的價值觀下,遊行彷彿被打上了叛逆、反動、無業遊民這種標籤,」 他說,「我內心想着應該參加,但是卻每每因為害怕、不好意思而放棄。」
但弗洛伊德之死讓Huhu決定走出自己的舒適圈。6月是LGBTQ驕傲月,Huhu希望為自己的第一次遊行做一個特別的標誌,可以包含他身為華人和LGBTQ社群成員這兩種身份。
「一是用彩色筆寫文案體現LGBTQ元素,二是寫弗洛伊德遺言以悼念,」 Huhu說,「這個『膚』字正好也體現了因為膚色受到不公對待,比原計劃的雙重元素再加了一層膚色元素。」
據《紐約時報》報導,最近幾周的「黑人同命」運動可能是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抗議活動。Huhu對此很激動,「我感覺自己已經是歷史的一部分了,BLM!」 他在推特上寫道。
還有許多我沒能拍攝到的參與者,Ceci就是其中一個。今年29歲的她在洛杉磯地區工作,幾周前幫助組織當地亞裔社區支持「黑人同命」的活動。
「少數族裔不該互相壓迫,」 她在電話中對我說,「和黑人一樣,在一些情況下中國人也被塑造成『壞的少數族裔』。就像現在,我們有時候是模範,有時候也可能被看成是病毒或者間諜。」
Ceci今年初拿到了美國綠卡,她的家人都還生活在中國。她父母的信息來源依賴於微信,「很多公眾號都抓住人們的歧視和排外心理來賺錢,」 Ceci說。6月12號,她在家庭群裏看到一篇題為《3名華人女童被黑人暴打至腦出血,請問有誰感到無法呼吸?》的文章。仔細查證後,她發現並沒有證據支持文中的敘述,文章配圖甚至並非來自美國,而是挪用自2011年《廣州日報》有關佛山市一女子虐童的報導。
她向微信舉報。「如果是政治謠言,早就被刪了。但種族歧視他們就不在乎,」 Ceci說。《微信公眾平台運營規範》中並未明確禁止種族歧視,投訴類別中也沒有這一項,Ceci只好選了「社會事件類不實信息」。整整1個月之後,她收到微信官方回覆稱,文章被發布者自行刪除。而在她舉報時,這篇文章的瀏覽量已超過10萬,熱評的點讚量也已過千。
「既然我改變不了網上種族歧視的環境,那就線下貢獻點正能量吧,」 Ceci說。6月初,她開啟了一場線上籌款,一週內募集到2000多美元。她用這筆錢在當地非裔美國人經營的商店購買食物和飲料,免費發給抗議現場的人們。
弗洛伊德逝世至今兩個月,抗議活動逐漸歸於平靜。Ceci希望這場跨種族的對話不會就此終結,「我覺得我和很多人走出家門支持這場運動是為了團結一致,」 Ceci說,「因為說到底,一個在種族、政治和經濟上都更公平正義的社會對每個人都好。」
華盛頓的志願者們把遊說範圍擴大到了附近馬里蘭州的羅克韋爾市(Rockville)。這裏家庭年均收入中位數超過10萬,是美國全國水平的1.6倍;亞裔人口約佔20%,也是首都附近華人居民最為集中的區域之一。
一家奶茶店的老闆對志願者說,自己從台灣移民美國,生活在這裏幾十年來也體會過種族歧視,因而理解抗議者的訴求。她將海報貼在了店裏的布告欄上。
「這場抗議活動讓華人社區更加意識到美國種族矛盾和不平等的突出性,」 翠子說,她希望和夥伴們一起在DC附近繼續遊說更多商家,並探索其他運動形式,「在了解華人社區的同時,我們也希望進一步了解自己。」
紐約的Qiqi也在思考怎樣延續這場對話。讓她感到高興的是,這次疫情中亞裔遭遇的不公讓華人和中國留學生更加理解其他少數族裔的困境。
「自己親身經歷過種族歧視就會更好地去共情,」她說,「以前留學生可能覺得種族問題是美國政治的事情,與我無關;而疫情中切身體會到不友好的對待,就更願意站出來為別人發聲。」
作者系居住在美國華盛頓的媒體人。英文報導最初發表在China Digital Times英文站上,中文首發於端傳媒,內容有修改。
“對於一些中國留學生而言,這是他們人生第一次參與示威遊行。”
面對中共我唯唯諾諾,面對自由我重拳出擊。
其实参与者远不止这么被访者这些,如果各地没有这么多响应此活动的组织者,这个运动能有这么大吗?就我所知,Boston以及Atlanta的参与者也算是最早一批了,希望能听到更多地方组织者的声音!
请问编辑有询问过海报的设计师们吗?为何不提到海报的设计师,照片里也并没有给设计师任何的credit,真是大失所望。
近年中共加強利用海外華人作為類似"第五縱隊"是把華人處境置於更不利境地的一大原因,問問加拿大二三十年以上的老華僑就會感到當中分別
未來應在全球禁制使用只准大陸人塘水滚塘魚,防礙真正用互聯網接駁世界的微信,向中共的網禁說不,向民智未開的大陸人說明他們的選擇受世人唾棄!
少數族裔爭取群體權益無可厚非。但看到微信在其中發揮作用,作為在美中國人(區別放更廣義的「華人」),該有自覺這與中共議程的謀合之處。也許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敢加入這種「無傷大雅」的社會運動。我還是期望在外面的中國人可以更勇敢些
華裔和黑人的情況有所分別。除了種族因素,中共作為“境外勢力”對華裔的染指,亦是自由世界對華裔產生疑慮的原因。
準確來說,在中國只要是對政權不利的都是謠言,都要迅速刪除。
在中國線上,政治謠言也不一定被刪除,一定會被刪除的是對政權不利的政治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