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為新書《黑暗時期三女哲——施泰因、阿倫特、韋伊評傳》前言,作者為西爾維•庫爾廷–德納米(Sylvie Courtine-Denamy), 法國高等研究實踐學院宗教典籍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作者選取了1930-1940年代這一「黑暗時期」的三位女性哲學家——埃迪特•施泰因( Edith Stein)、漢娜•萼蘭(Hannah Arendt,台譯鄂蘭)和西蒙娜•韋伊(Simone Weil)進行對比研究。中文版首次出版於2008年,2019年6月再版。端傳媒經三輝圖書授權,刊發部分文字以饗讀者。
《黑暗時期三女哲》
作者:西爾維•庫爾廷–德納米
譯者:高毅 / 高煜
出品方:三輝圖書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9/06
「我始終信奉這一格言:『經歷造人。』」
1933年:希特勒攫取了德國的全部權力,書籍被投進烈火。
1943年:華沙猶太人居住區的起義被鎮壓,人被投進烈火。
1933—1943年:這十來年,就是貝托爾特·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在一首詩中所說的「黑暗時代」。在這首詩裏,他懇求「在我們後面出生的人」寬恕不懂得「為建立一個友愛的世界奠基的」那一代人。
黑暗時代:反猶主義的興起,《紐倫堡法案》,經濟衰退最嚴重時對猶太人的迫害,這些事件使歐洲四分五裂。社會主義者和共產主義者聯合起來反抗極右勢力。西班牙內戰爆發。法國流行一句口號:「寧要希特勒,不要人民陣線!」政治形勢極度混亂。
塞利納(Céline)、勒巴泰(Rebatet)、德里厄·拉羅歇爾(Drieu la Rochelle)、布拉西亞克(Brasillach)、貝爾納諾斯(Bernanos)、季洛杜(Giraudoux)等人都發出了仇恨的聲音。法西斯主義與種族觀念合流。在這個時期,諾言受到嘲弄,條約遭到踐踏。
在這個時期,法國名譽掃地:簽訂了《慕尼黑協定》,德國也吞併了捷克斯洛伐克,可是法國人做好為保衞但澤(Danzig)而犧牲的準備了嗎?教會解除了對「法蘭西行動黨」的禁令,而就在一年前,庇護十一世(Pie XI)不是還宣稱「我們在精神上都是猶太人」嗎?
「特洛伊戰爭」爆發。這就是奇怪的戰爭,然後是潰退,最後是大逃亡。貝當(Pétain,法國維希政府首腦)指責「享樂精神」,指責人們閒談所有這些災禍,鼓吹匡救道德。他們不是要把猶太人驅趕到馬達加斯加嗎?維希政府的法律一項又一項地出台。這個時期要把猶太人斬盡殺絕。希特勒採取了「最終解決方案」,建造了毒氣室。在這個時期,人們感情冷漠,互相猜疑。教士們終於發出了抗議。抵抗運動組織建立起來了。盟軍在北非登陸了。但法國南部地區也被德軍佔領了,法國猶太人也被關進集中營,身份證打上了猶太人印記。萊昂·布魯姆(Léon Blum)被囚禁在布痕瓦爾德集中營。接着墨索里尼(Mussolini)被推翻,盟軍先後在西西里和意大利登陸。
為了給「這個時代畫一張像」,我們選擇了三位女性,她們都是猶太人,也都是哲學家,幾乎是同代人。
為了給「這個時代畫一張像」,我們選擇了三位女性,她們都是猶太人,也都是哲學家,幾乎是同代人,她們就是埃迪特·施泰因(Edith Stein,1891—1942)、漢娜·萼蘭(Hannah Arendt,1906—1975)和西蒙娜·韋伊(Simone Weil,1909—1943)。
三人都出身猶太家庭。她們出生在這樣一個時代:只因為是猶太人,命運就註定和別人不一樣。埃迪特·施泰因的家庭恪守猶太教教規,西蒙娜·韋伊的家庭信奉不可知論,而漢娜·萼蘭的家庭則已經完全基督教化了。三人年輕時都對神學感興趣。有兩位曾打算改信天主教,但只有一位如願以償。
1933年,埃迪特·施泰因加入加爾默羅修會,但她並不因此否定自己的猶太血統,《新約》不就是嫁接在《舊約》上的一個分枝嗎?人們能就此說是「改宗」嗎?相反,西蒙娜·韋伊卻否認《新約》與《舊約》之間的承襲關係。《舊約》和那位全能而無情的、「統領萬軍的」上帝——耶和華,也是她徹底皈依羅馬天主教會這個名義上的「普遍」教會的障礙。她長期在天主教會門外徘徊、等待,臨終似乎也沒有接受洗禮。而漢娜·萼蘭對她的猶太身份就像對她的女性身份一樣,始終堅持,毫不掩飾。
三人都是哲學家,而那個時代對哲學家並不重視。但是三位年輕的才女很快就證實,她們的抉擇是正確的,因為哲學正要風行於世。三人後來都引起了她們的老師們的注意,這些老師就是胡塞爾(Husserl)、海德格爾(Heidegger)和阿蘭(Alain),都以離經叛道著稱。而她們都敢於批判老師,而且想超越他們。
三人都是哲學家,而那個時代對哲學家並不重視。但是三位年輕的才女很快就證實,她們的抉擇是正確的。
三位才女的執教生涯都將在希特勒攫取權力之後遭受挫折,即使其中一人,即埃迪特·施泰因,是因為身為女性才不能獲得教書資格的。不知是否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她後來成了三人中唯一的一位女權鬥士(儘管她的立場在今天的我們看來相當保守)。只有西蒙娜·韋伊一人討厭自己的女兒身,拒不承認她的女人身份,就像拒不承認她的猶太身份一樣。
她們究竟是怎樣解讀現實生活的?
西蒙娜·韋伊和漢娜·萼蘭,要做這個黑暗時代的見證人,做「積極參與演出的觀眾」,不僅在報刊雜誌上對戰爭進行跟蹤報導,還要參與行動,甚至投入戰鬥。而她們對政治關係和宗教關係又是怎樣思考的呢?
1933年,埃迪特·施泰因向教皇進言,懇求教皇為她的族群頒布一道通諭,因為她感到一場新的不幸正在向這個族群降臨,可是她沒有得到答覆。
漢娜·萼蘭一開始就決心對希特勒進行口誅筆伐,投身於猶太復國主義事業,反猶主義驅使她關注歷史和政治。
西蒙娜·韋伊則始終拒不承認當時的反猶主義或種族主義有什麼前所未有的新特性,她認為那不過是她所贊同的一種反猶太教思想在最近發生的變形,是希特勒對上帝選民觀念的顛覆。
對於漢娜·萼蘭指出的極權世界的兩大支柱——反猶主義和帝國主義,西蒙娜·韋伊只承認後者的存在,殖民地問題和工人階級的受壓迫狀況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在希特勒入侵布拉格以前,她一直是和平主義者,把希特勒的政策比作羅馬帝國的政策,擔心法國會變成德意志帝國的一塊殖民地。
她們兩人都曾援引「特洛伊戰爭」的範式來向人們警示,要謹防發生一場可能不再僅僅是以毀滅一部分世界為目的的戰爭。西蒙娜·韋伊把極權主義產生的原因歸結為宗教的衰落,而漢娜·萼蘭則拒絕把權威與暴力混為一談,並力圖揭示各種極權主義意識形態的特性——在那些極權主義意識形態中,她看到,被用來取代上帝的不過是一種新的暴政。
革命、法西斯主義、帝國主義、民主主義、極權主義、反猶主義,這些都是西蒙娜·韋伊和漢娜·萼蘭充滿激情的思想賴以植根的沃土。
她們的著作與兩次世界大戰的間隙中不時發生的一些悲劇性事件有密切的聯繫。革命、法西斯主義、帝國主義、民主主義、極權主義、反猶主義,這些都是西蒙娜·韋伊和漢娜·萼蘭充滿激情的思想賴以植根的沃土,而埃迪特·施泰因則一邊聆聽塵世的動盪在加爾默羅修道院深處激起的迴響,一邊繼續默想十字若望。
三人都曾經逃亡。1933年到1941年間,漢娜·萼蘭先是待在法國,後來去了美國,1951年加入美國籍。西蒙娜·韋伊先在自由區馬賽避難,後來也去了美國,最終在倫敦病逝。埃迪特·施泰因逃到荷蘭,後來和她姐姐羅絲(Rose)一起,被押往奧斯維辛集中營,1942年8月9日被送進毒氣室。
她們的命運之途是相互交錯的,儘管我們不能始終同時關注她們三人。下面我們就來了解她們在1933年到1943年間的情況。三人都不可忽視,都令人矚目,都為一種強烈的願望所驅動,這個願望就是要了解一個怒氣衝衝的人世間,要和這個世間和解,無論如何都要愛這個世間,愛命運,愛世界(amor fati, amor mundi)。
“下面我們就來了解她們在1933年到1943年間的情況。”
欸这个“下面”怎么就是文章结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