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尤：印巴衝突升溫，擊落戰機、俘虜飛行員，下步是戰是和？

印度與巴基斯坦戰機自2月27日開始交火，印度至少一架米格21戰機被擊落，巴基斯坦也損失了一架F-16戰機。從14日印度武警遭到恐攻以來的印巴緊張局勢，驟升至實際軍事衝突，下一步究竟是更激烈的報復行動甚至開戰，還是會積極降溫打開對話的空間？

目前印巴在衝突的描述、數量以及實際人數上，說詞仍有出入。巴基斯坦稱，巴國戰機在27日越過控制線，作為印度26日凌晨空襲巴基斯坦的報復。一開始，巴方稱擊落兩架印度戰機，並俘虜了兩名印度飛行員，後來又說只有一名印度飛行員在其手中。

印度外交部則稱，印度空軍偵測到巴基斯坦戰機後印度立即採取回應，印巴戰機開火交戰，一架巴基斯坦戰機被擊落，掉落在巴基斯坦境內，印度在交戰過程中也損失了一架米格21戰機，飛行員在執行任務時失蹤，仍在確認是否遭到巴基斯坦俘虜。

自從印度中央後備警察部隊（Central Reserve Police Force, CRPF）14日在克什米爾遭到自殺炸彈攻擊，造成至少40名印度武警死亡以來，原本就已經冷凍的印巴關係又再次惡化。印度戰機在26日越過印巴控制線，對巴基斯坦境內恐怖組織穆罕默德軍（jaish-e-Mohammed）的訓練營地發動空襲。這也是1971年印巴戰爭以來印度第一次發動跨境空襲，空襲成功執行後印度方面一陣歡欣鼓舞，印度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更高喊印度的安全掌握在其手上。不料巴基斯坦隔天立刻進行報復，印度不但掉了飛機還有飛行員被抓，若再不迅速降溫，衝突驟升，也令人擔憂印巴核戰爆發的風險。

「12架戰機跨越印巴控制線毫髮無傷地回來，精細的計畫非常重要，同時你需要非常幸運，畢竟巴基斯坦對於印度的報復是有所準備的，一旦有任何一架飛機掉了，那就是會巨大的挫敗。」

在印度週二熱烈慶祝空襲成功痛擊巴基斯坦時，印度尼赫魯大學（Jawaharlal Nehru University, JNU）國際關係學院教授斯瓦蘭辛格（Swaran Singh）接受我採訪時就說，印度成功只是眼前的、暫時的，必須要繃緊神經防範巴基斯坦的後續回應，但當時許多印度分析都認為，巴基斯坦不會和印度一樣採取常備軍隊（Conventional）的方式回擊，應該會是採取連續性、小規模、低強度的衝突，例如恐怖份子的滲透與攻擊。然而巴基斯坦快速而高強度地以空軍交戰方式回應，顯然不在印度主流的預測之內。

這樣子的軍事攻擊通常會需要非常縝密的計畫，當時印度武警遭到恐攻時，許多專家都預測至少需要數個星期的時間，縝密地計畫方能成功打擊，但莫迪在恐攻發生後的第12天就空襲巴基斯坦，讓印度精神為之一振，印度輿論充滿了興奮之情，執政黨、反對黨、寶萊塢電影明星以及一般民眾都在社群網站上讚揚並慶祝。

但當時一般民眾的樂觀，並沒有完全展現在戰略圈裡，斯瓦蘭辛格就說，印度空襲的成功，是縝密的計畫也是幸運，「12架戰機跨越印巴控制線毫髮無傷地回來，精細的計畫非常重要，同時你需要非常幸運，畢竟巴基斯坦對於印度的報復是有所準備的，一旦有任何一架飛機掉了，那就是會巨大的挫敗。」出乎許多人預料的是，就在隔天，巴基斯坦就大動作宣布擊落了兩架印度戰機並俘虜了印度飛行員。

當時最理想的狀況，印度期待26日發動的空襲，可以產生強大的威懾力，讓巴基斯坦不敢輕舉妄動。次優的情況，則是印度官方對於空襲的「解釋」，可以讓巴基斯坦不至於立刻有反擊的立足點，因為印度特別強調空襲目標，是巴基斯坦境內的恐怖組織穆罕默德軍的大型訓練營地，而且是一場經由精準情報、為了防止恐怖攻擊的「預防性的非軍事行動」（Non-Military Preemptive Action）。

然而，很顯然地，這樣的說法並沒有取得巴基斯坦的「理解」，巴基斯坦選擇硬碰硬地推升緊張局勢，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Imran khan）更在擊落印度戰機之後表示印度誤判了情勢，暗示情況有可能走向失控，「如果局勢再從這裡繼續激化，情況會往怎麼走？我無法控制，莫迪也無法控制，這是為什麼我再次邀請（印度），更好的智慧終將勝出，我們應該坐下，用和平的對話解決問題。」

基於印度「恐怖主義與對話不能同時進行」的原則，印巴和平談話進程從2016年初，因為印度空軍基地遭到恐怖攻擊而中斷至今，外交秘書層級的溝通機制迄今沒有恢復，這也影響到了區域多邊合作，原應在2016年由巴基斯坦主辦的南亞區域合作聯盟（The South Asian Association for Regional Cooperation, SAARC），迄今都還未見重啟的可能性。印度一直以來都指控巴基斯坦玩兩面手法，一面要求和平對話，一面卻支持恐怖主義對印度進行跨境襲擊，利用恐怖主義作為外交工具，在當前的軍事衝突、控制線交火以及恐怖攻擊的壓力之下，伊姆蘭汗所要求的坐下來談，目前看來是非常困難的，然而繼續激化情勢也不是一個選項。

印度退役陸軍少將班納吉（Major General Retd. Dipankar Banerjee）接受我採訪時就說，當前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因為印度和巴基斯坦都需要展現強硬而且主導的形象，但是爆發戰爭，甚至是使用核子武器，並不符合兩國在理性思考下的國家利益，也正因為這樣的進退兩難，印巴衝突的走向有著極高的不確定性。

這次的情況與過往不同，可以從以下三點來觀察：

衝突的層級與嚴重性

40名印度武警死亡是印度有史以來武警死亡人數第二高的單一事件，從過往較為常見的武裝恐怖份子的襲擊，轉為自殺炸彈攻擊，也是印度觀察家特別提及的不同。印度26日所發動的空襲，是在1971年印巴戰爭後，首印度次跨越控制線對巴基斯坦進行空襲，而巴基斯坦27日不僅擊落印度戰機，還俘虜了印度的飛行員。

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是，印度週二空襲巴基斯坦，印度所拋射的炸彈是落在巴基斯坦的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Khyber Pakhtunkhwa）的巴拉科特鎮（Balakot），這個小鎮位於巴控喀什米爾地區以西，是在印巴停火線之外，也就是印度的攻擊是超越了領土爭議區的，這跨過了過往的紅線，而這個新的紅線推進也使衝突的嚴重性與層級，變得比過往更為火爆。

衝突的時機點

印度五月政府即將換屆，積極尋求連任的印度總理莫迪，一向積極營造強勢作風與硬派形象，在選情激烈尋求連任之際，更沒有對外妥協的空間。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去年八月剛剛就職，也有必要向選民證明其能力、魄力與執行力。

執政四年多以來，莫迪的聲勢早不如過往，在廢鈔、推行統一商品與服務稅的經濟失敗、大規模的農民抗議、社會中劇增的族群與宗教衝突，以及未達預期的經濟成長與45年來新高的失業率，都將莫迪推下神壇，2014年曾經橫掃印度政壇的「莫迪旋風」已難再現，再加上印度各反對黨一月攜手，正式組成大聯盟（Mahagath Bandhan）的反莫迪統一陣線後，讓莫迪的連任之路難上加難，在這樣的壓力之下，莫迪極需要設定一個可以團結選民的全國性議題。

巴基斯坦就抨擊，莫迪「政治化」了此次的衝突，對巴基斯坦的強硬姿態與印度即將到來的大選有關，將印巴關係作為大選的籌碼，吸引選票。雖然，選舉絕對不是導致印巴衝突的唯一因素，但在這個敏感的時機點，卻是莫迪在做出回應選擇時，勢必會考慮到的重要因素。

印度21個政黨領袖也在27日發出了一份共同聲明，譴責由巴基斯坦支持的恐怖組織穆罕默德軍，14日對印度武警發動的恐攻、聲援印度武裝部隊所進行的打擊行動、稱讚26日印度所發動的空襲，並表示對印度政府採取行動保護印度主權、團結與領土完整性的信心。但他們同時也批評莫迪政府，將印度軍隊的犧牲公然地政治化，並對於莫迪沒有召開所有政黨會議表達不滿，呼籲國家安全應該超越狹隘的政治考量。

衝突的複雜性

印巴之間的問題錯綜複雜，歷史遺留的克什米爾領土爭議、宗教信仰與族群的對立、恐怖主義問題以及外來勢力在區域中的力量平衡等等，都使得這兩個核武大國的衝突與對立難以解決。同時，印度正值經濟崛起之際，正積極向要向世界證明其實力與地位，莫迪的個人風格也深刻地影響印度所採取的回應與行動。

印度與巴基斯坦曾在1947年、1965年和1971年爆發戰爭，前兩次是為了克什米爾的領土爭議，第三次則是為了孟加拉獨立問題。印巴1947年自英國獨立以後，70多年來都為了克什米爾的主權爭吵不休，控制線上也不時違反停火協定相互交火，克什米爾當地人民也有不同的國家認同。再加上印度政府，特別是在莫迪政府執政之下，對於克什米爾採取強硬鎮壓，隨意扣上「叛亂」甚至是「恐怖份子」的罪名而施以武力鎮壓、頒布宵禁、斷網，極具爭議的武裝部隊權力法（Armed Force Special Power Act，印度國會在所謂的「動亂地區 Disturbed area」賦予武裝部隊特殊權利，喀什米爾是其中一地。）當地的不滿與憤怒也累積到了最高點。

14日，對印度武警發動自殺炸彈攻擊的，正是來自克什米爾的20歲青年達爾（Adil Ahmad Dar）。印度可以將所有責任通通推給巴基斯坦，指責巴基斯坦滲透恐怖份子並在喀什米爾谷地支持恐怖活動，用以造成喀什米爾的不穩定並造成印度的政治危機，然而印度卻不是完全沒有責任的。

印度退役陸軍准將阿倫賽格爾 （Brig. Retd. Arun Sahgal） 接受我採訪時表示，印度所能夠採取的行動選擇，主要有四個大方向，包括外交、軍事、經濟與資訊媒體戰。同樣的巴基斯坦也會做同樣的計畫與行動。當前印巴的衝突不可預測性極高，這都是未來需要觀察的要點。經過了26日印度對巴基斯坦發動空襲，以及27日巴基斯坦跨越控制線印巴戰機交火，印度和巴基斯坦都需要對彼此有更謹慎的戰略判斷。

從理性角度出發，印巴都是核武國家，雖然兩國之間有戰力的懸殊，然而兩國都明白開戰所需要付出的代價。眼前印巴的第一要務都是經濟發展，過往也都曾經處理過極度困難的挑戰，有效管控衝突並避免開戰，會是印巴的理性選擇，全面開戰的可能性與合理性並不高。但這並不代表完全沒有擦搶走火的可能性，或意外發生非理性的行動，例如伊姆蘭汗所說的戰略誤判、印度大選的國內因素，又或是境內境外的恐怖份子與特定勢力的個別行動，都有可能造成局勢進一步的惡化。

27日印度和巴基斯坦在緊張局勢升級後，都採取了預防性措施關閉了靠近兩國邊界的多個機場。印度的德里、孟買與另外五個重要省邦、城市，也進入72個小時的最高警戒（Highest Alert），防範可能的攻擊與報復。許多國家駐印度的大使館也發出旅遊警訊，要求國人不要靠近印巴邊界。

壓力同時存在於內與外，當前印度與巴基斯坦兩國的國家主義情緒都沸騰高漲，印度國內也出現了不少攻擊穆斯林與克什米爾人的特別案件，內外情況都不容樂觀。近幾日更有許多假資訊在社群網站與軟體上流竄，包括遊戲畫面被誤傳為印度空襲、舊照片被巴基斯坦官方釋出假造為飛機被擊落的影像等等，這些都增加了更多的誤判與激化風險。

美國、中國、歐盟等國家與組織都呼籲印巴雙方克制，然而當前印巴兩國的局勢極度緊張，降溫的意願、方式與可能性都尚未明朗。印度外交部27日對巴基斯坦發出外交照會，對「巴基斯坦的侵略行為」表達最強烈的抗議，並要求立即釋放遭擄的印度飛行員阿比南丹（Abhinandan Varthaman）。面對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公開喊話，釋出希望和平與對話的意願，印度總理莫迪直到本文章截稿前，都沒有正式地回應，讓人倍感詭譎。在充滿不確定的氛圍下，印度與巴基斯坦在戰與和之間進退兩難，雙方都繃緊神經。